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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太平天国甲寅四年,早春二月。 石达开系好披风,从墙上取下佩剑,悬在腰间,瞥了一眼窗外微芒的曙色,而后走到床前,轻轻掀开帷帐。 陈桂儿那一头乌亮的秀发弯在枕间,阖起的秀目之下覆着长长的睫毛,让人有种想去触摸一下的冲动。 石达开微微笑了一笑,正要合上帐帘,却见陈桂儿忽然睁开了眼,随即眨着惺忪睡眼坐起半个身子。 石达开忙轻声道:“天还没亮,再度睡会儿吧,等。。。。。。” 话到这里,突然打住。 陈桂儿见他雪亮的目光直盯着自己前胸,不禁问道:“怎么了?”声音之中犹带几分睡意。 “你怎么会有那种东西?”石达开低沉了声音说道。 昨晚他竟没留意到,陈桂儿颈中所悬琥珀挂坠当中嵌的是尊观音像! 桂儿低头看了看,抬手拿起那坠子,问道:“殿下是说----这个?” “你不知那是犯天条的么?”石达开脸上已然没了丝毫笑意。 “吃斋念佛的人戴观音像很奇怪么?殿下知道我小时是被尼庵收养的。” “但你----” “我虽没出家,可也是念佛的。”陈桂儿说着,露出一丝慵懒的笑意,“这一直是我贴身藏着的,身边的人都没察觉。只要殿下不说,外头谁能知道?” 石达开摇了摇头:“犯律法的事容不得万一,你该知道那是车裂点天灯的重罪。”他以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赶快把它烧了。” 陈桂儿这时已经完全醒了,清清亮亮地道:“不行!” 被人这么干脆地给顶回来,在石达开还是第一次,他不禁抬高了些声调:“桂儿!” “念佛的人烧观音像,会遭天谴的。”陈桂儿显然在拼命找着借口。 “那好,”石达开伸出一只手道,“把它给我,我替你丢。” 陈桂儿下意识地攥住那坠子,朝后靠了一下:“进女馆前我已把身边一切都给丢了,就只留了这个。我从没叫人瞧见过它,你是我丈夫我才没想瞒你。” 石达开知她断断不肯自己交出来了,于是不再多言,径直走到陈桂儿跟前,伸手去摘那挂坠。 陈桂儿起先死攥着不放,但石达开在她腕上微一使力,她顿时疼得眼泪都流出来,手一松,石达开已抬手摘了挂坠,转身朝暖炉走去。 陈桂儿见状,心下一急,叫道:“殿下!您不问我为何死也不肯丢这坠子么?” (二) 眼见石达开回过身来,陈桂儿取了外套罩在身上,口中说道:“我娘原本也是本地书香门第的女儿,有一次随家人出城进香,不料光天化日之下竟然遭拦路抢劫。那劫匪见色起意,强将我娘掳走,家里的人睁眼看着,没一个人吭声。过了快两个月,我娘才教放了回来,好容易支撑到了家,家人却说她败坏门风,不肯让她进门儿。。。。。。” 陈桂儿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发哽,眼中也有泪花在闪,但她咬了咬牙,掩去了眼中的泪,深吸口气,又接着道:“我娘走投无路,本想一死了之,偏在那时发现已怀了我。。。。。。她不忍带我一起去死。。。。。。后来,她寄住进了一间尼庵,在那儿把我生下。。。。。。直到我满周岁的当天夜里,她留了这条挂坠在我颈中,然后咬舌自尽了。再后来。。。。。。我就一直在尼庵长大。师太从小就跟我说,莫看我和娘是母女,其实前世结了冤孽,今世我是来讨命的。又说,我娘是屈死,我是累死亲娘,只有我吃一辈子长斋,念一辈子佛,才能超脱我娘的冤魂,赎我自身的罪孽。我娘临死留这坠子给我,定然也是这个意思。。。。。。离开尼庵以后,我跟人学把戏,沿街卖艺。。。。。。可不管走到哪儿,我都没忘了师太在当年的叮嘱。。。。。。” 斗室之内,一片寂静。只有炉火中偶尔爆出一两声噼啪的响动。 良久,石达开道:“进女馆后,这些事你都还跟谁说过?” “除了殿下,只有新妹知道。” 石达开知道,她口中的“新妹”,就是和他一起被东王送进府来的马新妹,一位英勇的女将,也是他的贵县同乡。想想又问:“你藏这坠子的事,她也知道的么?” “不,这个她不知道。”陈桂儿道:“我一直没让别人知道过。” 石达开点了点头,轻轻吁了口气,说道:“你想吃斋可以,想念佛,只要不当外人的面,也由得你。只是方才的话今后莫再跟人提起,”说着看了一眼手中的挂坠,“落人把柄的东西不能留下!”随即再次转身朝炉子走去。 陈桂儿本道这一番话已然打动了他,却不料他竟还要丢那坠子,一时之间惊怒交集,在他身后大声喊道:“殿下究竟是怕我被追罪,还是怕你自己受着牵连?” 石达开就似没听到般,一直走到炉火前头,一甩手,那挂坠登时落入火中。 陈桂儿几步抢到炉前,朝那炉火呆呆望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眼中尽是怨恨之色。 “你不如现在就将我交东王发落,免得今后不好收拾!”她咬牙说道。 石达开知她心下难过,无意与她计较,只道:“桂儿,你是个聪明女子,不要这般任性。” “我本来就很任性!”陈桂儿越想越觉委屈,自己一心相信着他,才什么都没想着瞒他,而他却。。。。。。 想到这里,愈发不平起来,大声嚷道:“不过,我没想到我嫁的竟是这般铁石心肠的人!你最好现在就叫人来杀了我,我才不怕什么点天灯五马分尸!” 石达开被她最后一句话说得有点恼火,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就这么想死?那东王送你进府之时怎么没死?你早该知道我也是拜上帝的!” “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同!”陈桂儿将心中委屈尽数发泄出来:“新妹告诉我说,你在贵县传教时从来不打佛像,从没砸过神庙,我只道你其实是和他们不同,谁知你们都是一丘之貉!” “桂儿!你别这么口无遮栏!”就这“一丘之貉”四字,若是传到东王耳中,只怕够她死上十次了。 桂儿听他大声呵斥自己,心中更加不愤,叫道:“口无遮栏怎样?我就是不愿拜什么----” 石达开听见外厢脚步声响,心下一凛:侍从女官们除非传唤,通常不会在荣时(注1)前走近这里,来者该是那两名参护----昨日他曾吩咐他们,如若他在五更结束时仍未露面,便来这里叫他起身。而自己同桂儿这一耽搁,多半已经过了时间。 眼见桂儿情难自抑,要说出更不妥的话来,他无暇细思,当即一掌挥了过去。 两名参护已然听见屋内隐隐传出女子之声,但隔着外间,一时不甚真切。刚到门口,忽又听得“啪”的一声,像是有人挨了耳光。 他俩情不自禁对望一眼,目中尽是讶意----他们都从湖南加入翼王军中,进天京后又同时选入王府担任参护,跟随翼王已颇有时日。翼王向以平易近人著称,无论军中府中,除了违犯军令和故意怠职外,他对身边人的过错一向十分包容,极少出言呵斥,更不要说打人了。昨晚是他第一次到陈王娘处,也可算是“洞房花烛”,何以竟至一大清早就动手打新娘子?” 二人不敢多待,其中一人高声禀道:“五千岁!卑职等奉命来此,恭候训谕!” 稍顷,里面传出石达开的声音:“这里不用留人,去传黄指使来见我!”(注2) “卑职遵命!”二人齐声回答,当下一起退了出去。 陈桂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有些懵了,她跌坐在地,泪珠儿在眼眶中直转,却死死忍住不肯掉下泪来。这时听了石达开的吩咐,脱口说道:“你。。。。。。你想做什么?” “你发誓,以后绝不再说刚才那样的话!”石达开冰寒雪亮的目光逼视着她:“就以观世音的名义起誓!” “休想!”陈桂儿倔强地道。 “你不发誓,就别想出这道门!”石达开冷冷地道。 “你敢!”陈桂儿怒道。 “想清楚了再叫人找我,”石达开说着加重了语气:“还有,外头的人跟你无怨无仇,你最好别害他们受累!” 这一句话严厉异常,桂儿被他说话时的气势所震,原想反驳的话全都缩了回去,只是愣在那里,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三) “对了,那个陈桂儿是怎么回事?” 东王谈完公事后突然冒出的这句问话,听得石达开心下一惊:东王竟然这么快就听说了。 想想又觉亦不奇怪,不久前才被东王亲自选中赐给翼王的王娘遭到软禁,这是无法掩人耳目的事,传言议论在所难免,自然也会传入东王耳中。 “连四兄也听说了?”说这话时,石达开脑中飞快地思考着: 东王是仅仅随口一问,还是已经了解情况,只是想听自己亲口说出? 虽然陈桂儿的住处已由心腹兄弟看守起来,在她身边轮班监视的女侍卫也是值得信赖之人,但他都未以真情原委相告。此事究竟干系太大,而且他也不敢肯定,那日两名参护究竟是否听到什么。按照天朝律令,包庇犯律者是欺瞒天父的不忠行为,可能被以同罪论处,所以万一这些人中有谁听到什么,则其向天父代言人----东王禀明,也非截然出乎意料之事。况且东王耳目极广,如果有心查探,难保不会从陈桂儿的身世和她过去在女馆的言行中发现端倪。 如果东王已经知道真相,那么这一试探就是给他一个机会。换言之,只要现在禀明真相,一切既往不咎。相反,如果自己继续包庇陈桂儿,后果可能不堪设想----东王最忌讳的就是知情不报,尤其是当面欺瞒,因为这将严重动摇“天父”无所不知的“权能”地位。 但是,供出陈桂儿,她是死路一条,而且难逃车裂,点天灯的极刑。如果东王只是随口一问,或仅仅是有所疑虑,并无真凭实据,那就等于是自己把桂儿推进了虎口! “听说的可不止我哩!”东王笑着说道:“倒是怎么搞的?” 情势不容再细思利弊了,石达开知道,自己必须当机立断,再有迟疑,精明过人的东王定会看出破绽,一切都将不可挽回,于是毫不犹豫地直视东王笑道:“左不过是女子争风之事罢了。四兄知道,那陈桂儿是卖艺出身,有点功夫,寻常女官制不住她,小弟只好出此下策,先煞一下她的锐气。” “哈哈。。。。。”东王大笑道:“想不到老弟也会碰上这种事儿?话说回来,蔷薇是香,可也都是带着刺儿的,你说是么?哈哈。。。。。。” 石达开外表从容不迫,内心实是扣得紧紧的,这时听了东王的话,不似有诈,紧悬的心才算落下。 出得东王府来,迎面料峭春风一吹,这才觉得身上有点儿发凉。 这几天来他并未找发妻黄蕙卿商量桂儿的事,只因此事牵连重大,如何善后,胸中全然无底,他不想让蕙卿过于担心,也不愿让她轻易牵涉在内。而蕙卿虽知桂儿被软禁,却也一直并未出言询问。 但眼前解决此事实已不容再拖,多悬一日,就多一分危险。他不能不找蕙卿仔细计议一下了。 听了翼王所说原委,黄蕙卿凝眸沉思一会儿,沉吟着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得想法子解开她心里的扣儿,才能一劳永逸,免除后患。” “这我何尝不知,”石达开叹道,“只是一时之间,却到哪里去寻这心药呢?” 蕙卿嫣然一笑,说道:“殿下,你不记得明忍禅师了么?” 石达开闻言心中一动:对呀,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明忍禅师原本住在南京聚宝门外的大报恩寺佛塔脚下,太平军攻打南京城时,曾于宝塔之上架设炮台,并照惯例遣散该处僧人。那时身为攻城主帅的石达开早知这报恩寺宝塔自明代以来便是一处佛教胜地,在民间极有影响,因恐遣散之时激出变故,乃亲自策马前往巡视。不料到达之时,却得报说遣散十分顺利,有位禅师很是豁达,已然亲自说服了那些弟子们离去。 石达开暗道此人非同凡响,当即命人邀来相见。结果二人一见如故,甚为相得,谈话之间,石达开深觉这位明忍禅师的器量,才识和对世道的参悟都不愧位为有道高僧。因为大战在即,明忍又身份特殊,二人不宜久谈,临别之际,他曾问及禅师去向及再会之期,明忍答道:“有缘千里能相会,既已成知己,天涯若比邻,相见与否又何必介怀?”随即却又笑言将前往安徽九华山天台峰隐居,来日如若相召,纵在千里之外,亦当欣然赴约。 经黄蕙卿这一提醒,石达开不由点头:“嗯。。。。。。明忍禅师确是合适人选,只是。。。。。。” “殿下是怕牵连于他?”蕙卿善解其意地道:“明忍禅师修为高深,早已参透生死荣辱,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禅师以度人为己任,必不介意危险。殿下若不请他,万一将来禅师得知,说不定反道殿下看轻于他哩!再说殿下身负天京戍卫之责,城外百里,城中各门都受殿下节制,只要安排得当,禅师混入府中理当不难。” 接着又道:“另外,禅师三五日间尚不能到,总让人监视着桂妹仔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个可信之人,暂时搬去和她同住,也可寻机开导着她,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找谁去好,你可心中有数?” “就让新妹仔去可好?她和桂妹仔在女馆时一向要好,而且她为人厚道,武艺又好,万一有事也应付得来。” 石达开想起陈桂儿那日曾两次提起马新妹来,看来二人感情确实不错,他和马新妹虽然接触有限,却信得过蕙卿看人的眼光,当即说道:“好,就叫新妹去吧。” 话到这里,忽又想起一事,有些为难地道:“可是禅师来了,如何让桂儿去见他呢?禅师不宜直接上她那儿去,而照她的情形,会肯驯从听命到别处去吗?就算直说给她,只怕她不肯领情,争执起来,又不知会说些什么。难道把她打晕了拖去?----那样更易招人注目。” 蕙卿听得一笑,说道:“主将大人,如何说得这般泄气之话?不易力敌,可以智取么!难道忘了三十六计之第一计----” “瞒天过海?”石达开眼中顿时一亮。 (四) 夜幕低垂。 陈桂儿听见外间有人推门而入,不禁站起身来----马新妹刚刚被人唤了出去,此时屋内便只留了她一人。 不一刻,一名承宣走了进来。 “什么事?”陈桂儿警觉地道。 “禀王娘:五千岁已将王娘之事禀奏东王,现有东殿官员在府中等候,烦请王娘移驾相见!” 陈桂儿心下一凛:想不到他竟真的。。。。。。她知道所谓“相请”不过是客讨之词,其实便是押她前去受审。她究竟年纪还轻,话虽说得硬气,事到临头,想起点天灯,五马分尸这些刑罚的酷烈,脚底不觉有些发软。 “不要叫人看轻了去!”她在心中对自己说着,重有升气一股勇气,昂然答道:“你带路吧!”一面心中暗下决心,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宁可学娘那般咬舌自尽,决不受那令人悚然的酷刑和当众施刑的屈辱。 石达开和黄蕙卿反复计议,将说话之地选在了书房之中:此处宜公宜私,却又因是显眼之处,反而不易启人猜疑。 原本石达开不欲蕙卿留下:他已仔细做过权衡,前后参与此事之人,除他本人,蕙卿及明忍禅师外,连同马王娘和去请禅师之人在内,都并不知个中原委,仅是奉命行事。此间事情一了,他便迅速护送禅师离城,即使东王将来追究,他也当可独自揽下责任。界时东王纵然震怒,料来对他尚不至做得太绝。只是,假如蕙卿今日在场,她就很难脱得干系,万一来日事泄,执法如山的东王却未必对她也能手下容情。 但蕙卿在这件事上却表现出来从未有过的坚持,对他言道:“战场上的危险我不能替你分担,难道这时还不能让我在你身边么?” 若再固执己见,定会使得蕙卿伤心,石达开知道别无选择,只有让步。 这时眼见陈桂儿走进书房,门被自外掩上,他和蕙卿互望一眼,未去理会桂儿,只是携手走到门前,聊以戒备。 陈桂儿向明忍道:“你。。。。。。便是东殿官员?” 明忍举手为礼:“善哉,善哉!女施主,老纳这厢有礼了!” 。。。。。。 “什么?要我去陪罪?”听了马新妹的话,躺在床上的陈桂儿立时坐了起来:“你不知那天他对我有多凶,还动手打我,怎么就该我去认错,陪罪?” 马新妹也坐了起来,笑道:“别只盯着别人的不是,你自己想想,那天可有过份之处?” 想想自己那天的话,似乎确实更加过份,陈桂儿不禁微低了头。 马新妹知她心里气早消了,只是嘴上不肯服软,于是又道:“说话可得摸着良心,殿下真想打你,只怕这会儿你还起部得身哩!只说你闹出这许多事来,不是殿下在东王跟前替你遮掩了些儿,只怕东王也不能轻饶了你!你忘了咱们离开东府时,东王怎样叮嘱的么?----就凭这,难道还不值你去赔个罪,道个不是?” “东王?”陈桂儿抖然一惊,抬起头来:“你说东王跟殿下说过我的事?” 马新妹笑道:“你是东王送进门的,才没几天就闹出这样事来,难道东王不会问上一句么?” “那。。。。。。”陈桂儿声音略带颤抖地道:“他们。。。。。。他们说我什么?” “这可奇了!”马新妹道:“你们为么争起来的,我又不知,怎么你倒反来问我呢?” 陈桂儿不说话了。 这件事,原本黄蕙卿是想私下告知桂儿的,但石达开却坚不同意,道是“说来她也未必相信,还道是我教人编来唬她的哩!” 黄蕙卿知他是被陈桂儿那句“殿下究竟是怕我被追罪,还是怕你自己受着牵连”所激,断断不肯对有一丝“示好”表示,心下好笑,却也不便违扭,是以此事未对桂儿说所知,马新妹也只闻东王问及桂儿,并不清楚个中内情。 马新妹虽不明所以,陈桂儿可清清楚楚。聪明过人的她不但立将当时情形猜出七八分来,甚至连翼王为何没将此事透露给自己,也隐隐地猜到了。 马新儿看着她低头不语的神情,知她已被说通。她想,黄王娘那边,也该没问题吧。 (五) 马新妹陪陈桂儿来到水谢之外,便径自走了开去。 陈桂儿心下一片惴惴,却不能不往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