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青史之中有无数夜晚，这七个却是他生命里的北斗。循着它们，可以辨别道路的方向，遥望它们，可以看清北极星的亮光。 　　 　　 　　 　　曾锦谦来不及掸去一身风尘，赶至翼王书斋之时，暮色和灯火已然包裹了周遭的一切。 　　 　　“卫国侯一路幸苦了。”坐定之后，张遂谋倒了杯茶，递到他手中，笑问：“今日出城，观感如何？” 　　 　　“威风极了！”曾锦谦呷了口茶，润一润发干的嗓子，冷笑着道：“前后左右，尽皆有人“保护”，二位王兄真是给足了面子。” 　　 　　“看来这两位还真是忙人，一点也不肯“安”享天“福”哩！”张遂谋语带讥诮地说道。 　　 　　 　　二个半月前，陈玉成统兵克复安徽无为，巢县，为太平军在皖北的反攻打响了胜利的第一炮。天历一月中旬，陈玉成与李以文在桐城联手大败清军，历时四个月的桐城之围终于得解。陈李二人乘胜分头追击，相率收复皖北重镇舒城，六安。 　　 　　未几，江西前线传来捷报，韦俊在临江大败湘军刘长佑刘坤一部，取得内讧以来江西战场最大一次胜利。临江大捷的消息令得江西全军士气大振，太平军终于初步扭转了内讧之后的被动局面。 　　 　　此后，李秀成联合捻军，继续在安徽展开反攻，陈玉成兵锋西指，直向鄂东。鉴于湘军主帅曾国藩恰于此时丁忧回籍，石达开不时时机地下令内讧之后方始独当一面的国宗杨辅清，石镇吉率军挺进福建，二人连下城池，欲在闽省开疆拓土，与江西根据地连成一片。 　　 　　清将惊呼，太平军“虐焰”已然“复炽”。 　　 　　 　　然而，就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之下，天王洪秀全却于二十天前突然下旨，诏封其兄长洪仁发，洪仁达为安王，福王，命其与翼王共主军政。 　　 　　朝中之人都很清楚，翼王虽然受命“提理政务”，可是并未获得象征军政权力的“军师”头衔，他的主政，并无实在的职务权柄作为依托，他是凭借自己在军民之中的崇高威望在主政。因此，这一旨诏书，便立可夺去他的军政之权。 　　 　　从那以后，安福二王借着天王频频发布的诏旨，对于翼王百般牵制，实际已然将其架空。更有甚者，翼王所经之处，无不布满二王眼线，翼王的人身自由实际已然受到限制。而朝野之中对翼王的尊重与对安福二王的不屑又使其怀恨在心，大有重演诛杨故伎的态势。 　　 　　今日曾锦谦出城，名为巡视防务，实际是想一探天京内外安福二王爪牙的势力如何，而这大半日间观察的结果，使他愈发感到翼王在天京的处境堪虑，几乎已是“岌岌乎危殆哉”！ 　　 　　 　　听了张遂谋弦外有音的讥诮，他已注意到翼王的脸色较诸平日更加凝重，心里微微一沉，道：“殿下，莫非今日城内又有变故发生？” 　　 　　石达开没有回答，却从一旁书案之上拾起两封书信，递了给他。 　　 　　曾锦谦起身接过，将茶杯置于一旁，重又坐下，展开两封信函，匆匆阅过一遍，心头不禁更加沉重起来。 　　 　　“想不到安福二王这么快就已将手伸向安庆了！”他忧心忡忡地说：“殿下，无论如何，不能让安庆粮草之权落入安福二王之手，否则，要阻止他们将安庆握于掌中就困难了。安庆是支持西线作战的根本，一但落入宵小手中，西线必将全线动摇，尤其豫天侯(注1)已经打到皖鄂边界，眼见就进湖北了，如若此时安庆有变，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张遂谋点头说道：“卫国侯所言甚是！好在安庆将士多为老兄弟，识得利害，不会轻易让安福二王得逞。只是他们职权所限，恐怕难以长期同安福二王相抗，这才写信来向殿下求计。” 　　 　　曾锦谦心中一动，忙问翼王：“听丞相大人此言，殿下对此事可是已有计较？” 　　 　　石达开叹道：“我和遂谋反复计议，唯今之计，只有先派一个位高可信，担得起责任之人前往安庆，使一众将士有所依恃，方不至被安福二王乘虚而入。” 　　 　　“殿下是想派卑职----” 　　 　　石达开点了点头，“只好辛苦你跑这趟了。安福二王贪图安逸，不会轻易离京，你的职位在皖北众将之中最高，当可暂时应付那些爪牙。” 　　 　　曾锦谦想了一想，又问：“可是今天一天，安福二王手下对卑职盯得甚紧，能够轻易放卑职出京么？” 　　 　　“不妨，”石达开胸有成竹地道：“他们盯你，不过是防我有所动作。实际安福二人巴不得将我身边亲信尽皆遣调出京，以便其在天京为所欲为。若你真要离开天京，我料他们不会从中作梗。待到他们醒悟后悔之时，木已成舟，其奈你何！” 　　 　　“殿下重托，卑职理当尽力达成，只是。。。。。。”曾锦谦看着翼王，神色踌躇地道，“如今殿下身边正是用人之际，卑职向蒙殿下爱重，岂可在此危难之时。。。。。。” 　　 　　“锦谦！”石达开打断他的说话，明亮的目光炯炯地望向他道：“报效天国，非石达开之私也！你我都是天国重臣，不要效那小儿女之态！” 　　 　　“是！卑职谨遵殿下训谕！”曾锦谦神色一凛，当即起身郑重答道。 　　 　　石达开微微颔首，朝张遂谋看了一眼，张遂谋会意，转身取过一只锦盒，交到曾锦谦手中。 　　 　　“安福二王有所指使，你当尽量与之敷衍，必要之时不妨软硬兼施。但万一二人狗急跳墙，难以应付，或是有何要紧变故，不及回报，这锦盒之内有三道谕札，皆已铃印，你可相机填写内容，就说是我所下训谕，让他们找我说话便是。我想，皖北将士不会有几人心甘情愿助纣为虐。” 　　 　　“殿下！”曾锦谦心中一阵激动，却是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道：“殿下可还有什么嘱咐？” 　　 　　石达开此时也是心情激荡，动情地道：“你去之后，务当多加小心，善自珍重，在京妻儿不必挂心，有我一日，决不许人动其半跟毫发。一有机会，我便派人护送他们前往安庆。我知这副重担挑来不易，但也只好要你勉为其难了。” 　　 　　曾锦谦点了点头，竭力忍住噙在眼中的热泪，面向翼王长跪行礼：“殿下！卑职明日一早便启程赴皖，就此拜别！安福二王在安庆不能得手，必定迁怒殿下，天王对殿下的疑忌也会愈发加深，请殿下为百姓，为天国千万珍重，珍重万千！卑职身在安庆，日日祷祝殿下福体康宁！” 　　 　　“锦谦，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快快起来！”石达开上前想要搀扶起他，他却不肯起身，又再转向张遂谋道：“张丞相！锦谦离开之后，殿下的安危就全靠你多费心了！锦谦在此先向你道声谢了！” 　　 　　张遂谋见状，也郑重跪下，说道：“卫国候但请放心！遂谋誓死护得殿下安全！卫国侯此行任重道艰，也请一定多多保重！” 　　 　　“走吧，锦谦，”石达开待二人起身之后说道：“我和遂谋送你出府。” 　　 　　 　　繁星满天，却不见月。三人一路无语，来到府门。 　　 　　翼王从仆射手中接过马疆，对曾锦谦轻声说句“珍重”，而后将马疆递到他的手中。 　　 　　千言万语，尽在其中，曾锦谦点了点头，将手中锦盒放入怀中，默默从翼王手上接过马缰，又朝二人各自看了一眼，而后毅然转回身去。 　　 　　一阵夜风袭过，将士兵手中的火把吹得忽明忽灭，远近草木一阵萧萧作响。 　　 　　曾锦谦翻身上马，一声轻吆，在几十名高擎着火把的随从护卫之下，绝尘而去，更不回头。 　　 　　石达开与张遂谋并肩而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景消失在一片苍茫夜色之中。 　　 　　 　　 　　注1：豫天侯，即陈玉成

浏览：679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3/9/16 8:45: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