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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胆琴心__绿园 -- 曾经沧海难为水
剑胆琴心

七个夜 第五夜

镝非

  
  
  题记:青史之中有无数夜晚,这七个却是他生命里的北斗。循着它们,可以辨别道路的方向,遥望它们,可以看清北极星的亮光。
  
  
  (一)
  
  夜深人未静,钟打三更,淙淙琴韵犹在翼王府的书斋附近倘佯。
  
  琴声激昂,挥洒着如火如荼的豪情,如碎玉帛,如掷金石,听到之人,无不热血沸腾,心情激荡。
  
  书斋之内,石达开端坐案前,任由重重思绪顺着指尖流淌,籍着五弦倾泻而出。他甚至压根未曾留意自己弹的究竟是什么曲调,只是不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能够打发这难捱的时光。
  
  
  突然,一阵吟哦之声自窗外响起:
  
  
  “白发将军亦壮哉,西京昨夜捷书来。
  
  胡儿敢作千年计,无意宁知一日回。”(注1)
  
  
  只听了两句,石达开全身便如受电击一般,接连弹错了两个音符,不得不急忙停了下来。
  
  他努力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神,而后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是遂谋么?进屋来吧!”
  
  张遂谋推门而入,微笑说道:“冬官正丞相今年才二十岁,该当改为“年少将军亦壮哉”方才贴切哩!”
  
  
  一向心细如发的张遂谋,因为太过了解翼王在琴声中抒发的胸臆,竟然未曾留意到那一瞬间他脸上的震撼和目光中的痛楚。
  
  那一瞬间,一个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在石达开的耳畔响起:
  
  
  “列圣仁恩深雨露,中兴赦令疾风雷。
  
  悬知寒食朝陵使,驿路梨花处处开。”
  
  
  那一瞬间,无数往事在他的脑海之中闪过,伴随着那个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
  
  一向最为了解翼王的张遂谋,也不可能知道,整整五年之前,广西永安城的一片夕阳之下,刚刚晋封“翼王”的石达开,听完黄蕙卿以这首宋诗作为对他“以何下聘”的答复之后,郑重承诺:“不出多时,我定以捷报为聘,请天王为我们主婚!”
  
  
  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军务倥偬,今日的陈玉成和当年的石达开一样,同样是二十岁!
  
  待到明年春来,梨花盛开的季节,是否将会迎来四下武昌的捷报?
  
  
  “不错,确该改为“年少将军”。”石达开以带笑的口吻回应着张遂谋,侧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却已经是热泪盈眶。
  
  
  (二)
  
  再度回身之时,石达开脸上已然恢复平静。
  
  张遂谋信步来到墙上地图之前,自语道:“如果冬官正丞相能在一日之内连克无为,巢县,今夜便当有捷报传回。如若第二日才攻下巢县,便须待到明日。若是无为或巢县一时难下。。。。。。”
  
  “遂谋,你想要说什么?”
  
  “夜已三更,殿下不忙公务也不安歇,不是在等前敌战报么?”
  
  “你是说我太过沉不住气了?”石达开自嘲地一笑。
  
  张遂谋也笑了,“卑职追随殿下多年,打过多少更险更难的恶仗,西征之时统领全局,任重如山,可从未见您如今日般心神不宁啊!”
  
  “那不一样啊!”石达开感慨地道:“从前都是亲自布置,处处心底有数,自然胸有成竹。”
  
  “殿下将指挥权放给前方将帅是对的,”张遂谋认真地道:“西征之初,东王坐于天京,千里遥制,失机不少啊!”
  
  石达开微微点头,若有所思,没有答话。
  
  “不过----”张遂谋又道,“或许是东王认为当日西征战场的诸将尽乏帅才,所以迟迟不肯对战局放手。后来委任殿下为帅,统领全局,便未再有遥制战局之举了。”
  
  石达开抬起头来,看着张遂谋,似乎有些明了了他的用意。
  
  张遂谋也颇含深意地看著翼王,道:“有一件事,是辅清在湖北和卑职提起来的。---- 殿下可还记得当日截获过一封曾妖头的书信,信中提及他已上奏章给咸丰妖头,说是三月之内可下金陵?”
  
  “当然。”
  
  “殿下后来命人将那书信转呈东王,你可知道东王听后有何反应?”
  
  石达开被他说得好奇起来,禁不住问道:“如何?”
  
  “当时也已经是晚上,左右本来在等东王有何指示,不想东王听罢当即起身,说要回去歇了。
  
  一旁便有人大着胆子启问,九千岁没有诰谕给五千岁么?
  
  东王答道:曾妖头做他的美梦,本军师也要高高地睡了。”
  
  “高高地睡了?”石达开一时未解其意。
  
  “大概是说高枕无忧吧!”
  
  “哈哈。。。。。。”
  
  一阵笑声过后,石达开眼中现出沉思之色。
  
  张遂谋意味深长地道:“殿下,东王当年任您为帅,便能对您高枕无忧。陈玉成,李以文都是您亲自选定的一方统帅,您难道还信不过他们么?”
  
  石达开沉默片刻,叹道:“若论能拿能放,举重若轻,我实不如东王!”
  
  强鼓不用重锤。张遂谋知道,翼王已经全然领会了他的用意,于是笑道:“卑职也知道,无为一战不仅是皖北反攻的第一战,更是关系我天朝能否扭转东王被杀以来之不利局面的关键一战,难怪殿下。。。。。。”
  
  “不过,我说遂谋啊,”石达开忽然笑道,“我承认今日确实有些沉不住气,可是说到陈玉成李以文二人么----”他站起身来,走到书案之前,从文书案卷之中找出一样东西,递了过来,“有样东西你不妨一看。”
  
  张遂谋接过扫了一眼,随即抬头叫道:“殿下!”
  
  石达开微笑着道:“只待桐城之围一解,我便将这本章和奏捷文书一同用呈御览!”
  
  张遂谋低头细看那本章,看过之后,低头凝思稍顷,问道:“如果没有今日这番议论,殿下是否会到奏本上呈之日方才告知卑职?”
  
  石达开含笑点了点头。
  
  “幸好如此!”张遂谋深吁口气说道。
  
  “怎么?”石达开闻言一惊,“有何不妥么?”
  
  “殿下,”张遂谋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郑重说道:“李以文不宜和陈玉成同时封侯!”
  
  
  (三)
  
  “为什么?”
  
  “殿下聪明过人,这个道理还用卑职说吗?”
  
  “你怕天王疑我收买人心?”石达开不屑地道。
  
  “殿下主政不过两月,便一连奏封两位侯爵,难道不会引人疑心?”
  
  “李以文在桐城可守了三个月了!”石达开出言针锋相对,“大乱平定不过两月,便能取得如此战绩,难道不该重加封赏?陈玉成在禀报之中一再强调,此次反攻之策是他和李以文所共同拟定,同样战功,两种封赏,旁人不仅道我处事不公,说不定还道陈玉成想独揽功劳!”说到这里,已然有些激动。
  
  “陈玉成封侯是众望所归,即令不打这仗,旁人也无二话!”张遂谋也丝毫不让:“殿下纵然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李以文想想?”
  
  石达开听他话里有话,忙道:“此话怎讲?”
  
  “殿下,”张遂谋异常恳切地道,“陈李二人都有统帅之才,可是目下情势却大不相同。陈玉成是东王生前便着意栽培的后起之秀,年纪虽轻,却是屡建奇功,在敌在我,声名都已颇为响亮。这次又是皖北反攻的主将,捷报一到,封侯水到渠成,包括天王在内,谁也难有二话。李以文在皖省带兵安民,当然也都十分称职,可他无论在朝在军,还是在清妖之中,声望都难望陈玉成向背。殿下不妨仔细想想,合朝内外,认为他能和陈玉成比肩之人,究竟能有几成?恐怕多半还是殿下昔日在皖省的旧部吧!李以文自封指挥以来,职务一直都较陈玉成略低,殿下非要让他和陈玉成同日封侯,难道没有市恩收买之嫌?尤其他当年原是殿下旧部,殿下难道愿意让人----特别是天王将他视为您的部曲?这是提拔他,还是把他推到火堆上烤?!”
  
  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石达开被这一连串的反问问得沉思起来。张遂谋知道已然将他说动,缓和了语气,又道:“殿下,还是先封陈玉成为侯,李以文可先晋封为正丞相。以后独当一面,立功机会甚多,封侯不是迟早的事?”
  
  
  “你所说的固然有理,”石达开沉吟半晌,开口说道:“可是,依照陈玉成禀报所说,桐城围解之后他便与李以文分兵作战,李以文将往三河尖招捻军张乐行,龚德树之军。我天朝在皖北有两位侯爵,却派一个丞相前往招齐,捻军不会觉得我们将其看低,缺少诚意么?”
  
  这话问得张遂谋微微一呆:他原先确实未曾想到这节。是啊,张乐行,龚德树是捻军最高将领,派李以文招齐合作,却吝惜授他一个侯爵,的确会令捻军觉得不受重视。再说,李以文以一个地官正丞相的身份和捻军合作,说话办事也不硬气。
  
  那么,让陈李二人对调,改由陈玉成去招齐捻军?这也不妥。李以文与捻军有约在先,如今硬换陈玉成去招齐,不但会使李以文难堪,而且摆明重陈轻李,难保不在二人之间造成隔阂。
  
  翼王的顾虑是有道理的。
  
  张遂谋考虑了一会儿,说道:“那么,不妨将陈玉成封侯的时间提前。无为和巢县捷报一来,立即奏请天王加封。李以文那边,待桐城解围,招齐捻军之后再封。如此一来,亦也可显示我天朝对与捻军合作的重视。”
  
  这个建议,将各方利弊都做了考量,确实比较周全。石达开想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就依此议而行。”
  
  说完之后,忽然朝张遂谋看了一眼,而后若有所思地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向灯火阑珊中的夜色。
  
  张遂谋觉出翼王方才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又见他伫立窗前,许久不语,便走到他的身后,试探地道:“殿下----”
  
  “遂谋兄----”石达开听到张遂谋的脚步声,并未回头,仍是望向窗外,轻声说道:“我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张遂谋吃了一惊,“殿下?”
  
  “若是当时你未随我回京,今日这个侯爵可能该是你的。”
  
  这句从他为陈玉成李以文写请封本章之时起便一直盘旋胸中的话,此刻终于吐了出来!---- 张遂谋封检点,丞相不但比陈玉成,李以文都早,更且早于如今已为迓天侯的陈仕章。而石达开更十分清楚,论文韬,论武略,论参加起义的资历,张遂谋都绝不逊于陈仕章和同属翼殿的卫国侯曾锦谦。他之所以迟迟不能封侯,主要是因为长期跟在自己身边,失去很多独立带兵机会,以致外人不但看不到他的功劳,甚至还以为他是沾了自己的光。几个月前的攻破江南大营之役,张遂谋的战功并不亚于曾锦谦,只因曾锦谦人是独统一队,而张遂谋则同自己一路,结果曾锦谦以夏官又副丞相封卫国侯侯,而战前位高于他的春官又正丞相张遂谋却仅被升为春官正丞相。
  
  东王被杀之前,张遂谋已是朝中王侯以外地位最高的将领,下一个封侯的原本极有可能是他。而内讧之后,他若留在皖北,以其“春官正丞相”的职位,自可成为理所当然的皖北主将。皖北各级将领多为翼王经营安徽时的旧部,论起对皖北军政人事的知己知彼,当初作为翼王主要助手的张遂谋恐怕少有人及,如若由他坐镇皖北,主持军政,谅必不难有所建树,则其封侯很可能在陈李之前。
  
  如今陈玉成和李以文的晋封都已提上日程,明知张遂谋不会有所怨言,石达开心中的内疚反而更加无法挥去。
  
  
  张遂谋闻言,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开去。
  
  隔了一会儿,石达开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琴弦拨动之声。
  
  接着,琴声响起。
  
  
  《高山流水》的弦歌,讲述着伯牙子期那至死不渝的深沉友情,仿佛正荡涤了千年的沧桑,悠悠倾诉于咫尺之前。
  
  一曲终了,剑胆琴心,犹然回荡。
  
  石达开转过身来,缓缓步至此刻已然站立起身的张遂谋面前。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急促的奔跑之声忽自二人耳畔响起。
  
  ----“禀五千岁,冬官正丞相自巢县传来云马文书,呈请殿下过目!”
  
  
  注1:陆游诗《闻武均州报已复西京》,全文为:
  
  白发将军亦壮哉,西京昨夜捷书来。
  胡儿敢作千年计,无意宁知一日回。
  列圣仁恩深雨露,中兴赦令疾风雷。
  悬知寒食朝陵使,驿路梨花处处开。
  
  武均州即武拒,时任均州知府兼安抚使,亦即诗中提到的“白发将军”。西京,即洛阳。公元1161年12月,武钜率军抗击金兵,收复洛阳,捷报传来,陆游挥笔写下此诗。末联两句是说,可以预料到来年寒食节,祭扫宋先帝陵墓的使者,将通过梨花盛开的驿道而到达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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