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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青史之中有无数夜晚,这七个却是他生命里的北斗。循着它们,可以辨别道路的方向,遥望它们,可以看清北极星的亮光。 (一) 明明灭灭的火把光亮,映照出门上一龙一虎的彩绘,闪动着,跳跃着,如有生命。 到家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三个字,一种从未有过的倦意瞬间袭过石达开全身----这一程,走得好漫长。 他将手中马缰递给旁人,迈步走进王府。(注1) 进门的时候,那门上的彩绘看得益发清晰了。 没错,那是新画上的----和他想的一样。虽然画的和原先的几乎一样,虽说此际光线昏暗,可自己家门的样子,总能辨得出来。 是拿石灰掩去血迹之后重画的吧----十天前,春官正丞相张遂谋已经奉他之命,从安徽押送一批粮草回京:经过三个来月的闭城厮杀,城中居民已经得靠食粥度日了。这门上的彩绘,无疑也是他命人依照旧制所绘。 以他现在的地位,是可以绘双龙了,不过。。。。。。 张遂谋当然明了他的心意。 他迈着灌了铅般的脚步,沿着熟悉的道路,缓步而行。跟在身后的参护们,也都沉默不语。空气中仿佛也尽是沉沉的肃穆。 一阵锣响,敲破了眼前的寂静,庭院里的枯枝间,什么东西发出咕咕的叫声,随即扑扇着翅膀,飞了开去。 二更了。 其实,今天他回城并不太晚。 不想过份惊动城中百姓,又不能让天王等到太晚,他是特意将入城选在傍晚时分。 可是,明明已经日薄西山,该是万家炊烟的光景了,那么多的男女老少,竟还在已然带了寒意的晚风中翘望守候。 百姓们手中的清茶,眼中的热泪,口中的呼唤,并不曾带给他凯旋之时的荣耀,反而令他的心头阵阵发酸。多么想,就在他们面前,放声痛哭一场!然而他能够用来回应这些也许已经流过太多眼泪的亲人们的,只有微笑。 通赞官一再提醒,天王和一众文武还在等他,他不得不匆匆别去,匆匆走进天朝门,匆匆接下了“提理朝政”的重任,匆匆辞谢了“义王”的荣封。 天王在天朝宫殿赐宴,席间上的都是两广名肴。----打完江南大营直到现在,半年之间都只有吃干粮的份儿,而面对满眼珍馐他却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食不甘味”。席间,天王笑言:“这回多亏达胞举兵靖难,方能一举而胜,平定逆贼。” 一举而胜? 这也能算胜利吗? 他不知道。 世上是否还有更加悲哀的胜利者? (二) 步出亭廊,往前是后殿,朝右走是书斋,他略一踌躇,停了脚步。 “殿下!” 身旁开口的是不久前才刚晋升左一指使的参护统领韦普成,“奔波了一天,今晚早些休息吧!” 他沉吟着,没有说话,耳畔一阵脚步声音传来。人还没有走近,但他已知道来人是谁,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兴奋。 “殿下,回来了?”张遂谋没有同平日旁人在场时一般,对他行参见之礼,也没有依制问候“千岁千千岁”,但这寻常的随口一问,却令石达开胸中蓦地升起一阵温暖。 “到家了。”他心中又一次这般想到。 “殿下,卑职已令人将这几日间的公文分类理好,需要殿下亲自批阅的亦已挑拣出来,还有殿下命卑职调阅的名册,案卷,均已齐备,殿下是否现在过目?” 石达开精神一振,顿时倦意全消,正待开口,却听韦普成道:“殿下,忙也不在今天一晚,还是明早----” “殿下!”张遂谋打断韦普成的说话,又再禀道:“还有一份刚从桐城送抵的加急文书,是地官李副丞相为招齐张乐行龚德树军之事所上禀报!”(注2) “丞相大人!”虽然论职位,身居春官正丞相的张遂谋已是朝内王侯之外地位最高的官员,但仅仅身为“职同指挥”的韦普成丝毫不掩其语气中的异常不满。 石达开转向普成,笑吩咐道:“普成,书斋附近有人把守,兄弟们也都赶了一天的路,快都去歇息了吧!”说完,不待普成答话,已回身道:“走吧,遂谋兄!” (三) 月上中天,张遂谋和石达开谈议了会儿桐城的军报,便从书斋退了出来。 未走多远,顶头撞见韦普成站在那里,不由笑道: “韦指使,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火要发泄,我愿在此洗耳恭听,不过----”他朝书斋方向指了一指,“可别打搅到殿下哦!” 韦普成原是憋了满腹怨言,此刻被他这么一讲,却又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他怔了一下,才用埋怨的语气说道:“丞相大人,有什么天大的要事,不能等到明早再说?你知不知道殿下从昨天晚上----” “从昨天晚上就未曾安枕,是么?”张遂谋含笑说道。 “你----”韦普成心中微微一惊:昨晚张遂谋不在营中啊!他诧异地对着张遂谋望了一会儿,才又低声说道:“既然丞相大人已经想到了,为什么还。。。。。。”语气却在不知不觉间缓和下来。 张遂谋吁了口气,不答他的问话,却反问道:“韦指使,你是今年年初从江西加入天军的吧?” 韦普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一呆,怔了一下才回答道:“是啊----怎么?” “那么,今晚该是你头回进府了?” “是,是第一次。”韦普成还是不明其意,只好顺口回答。 “有何感觉?” “嗯?” “我是说,”张遂谋望着他道,“进府之后,有何想法?” “这----”韦普成不好意思地一笑:“不瞒大人,才进来一会儿,路还不熟,黑鸦鸦的一片,也顾不上想些什么。” “是啊。。。。。。”张遂谋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今晚还是少想些好。。。。。。” 韦普成心中一震,似乎明白张遂谋的用意了,却又有些担心地道:“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张遂谋道,“你到殿下身边日子还短,时候长了自然知道,”说著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殿下身为三军统帅,几天几夜阖不得眼原是常事,这点劳累他还能吃得住!” 说完之后,转身而去,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笑道:“韦指使若是不想歇息,不妨在这府中多走几趟,虽说府内护卫现有右二指使承当,你也还要快些认清府中道路才好哦!” 注1:本篇以1856年11月底天京事变平息后,石达开返回天京为背景。 注2:张乐行,龚德树,为当时反清起义军----捻军的主要首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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