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胆琴心身无彩凤双飞翼 (节选)
镝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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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渐逝，浓重的暮色环裹了石头城。 踏着最后一缕晚霞，几十名轻骑穿过城南聚宝门，走进这六朝古都。 座落于金陵城西上江考棚的翼王府偏殿内，有一个人仿佛听到了那苍茫暮色中回荡的“踢挞”蹄声，一下子从座椅上跃起，接着快步走出殿外。 可是，他又一次地失望了。门外，并没有他正等候着的身影。 他在门口伫立一会，又难抑焦急地踱回殿去。 这时，一名参护来到身边，问道：“刘大人，已经过了晚饭时间，您。。。。。。” “我不饿。”被称为刘大人的他----太平天国地官又副丞相刘承芳，心不在焉地打断了参护的询问。略一思忖，又开口道：“五千岁可能快到了，去叫预备一下吧。” 参护应命而去。 刘承芳待他出了门，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2003-1-27 9:40:03 ----- 匆匆过客 相关回复： 0 0 送上鲜花/扔个鸡蛋 小说：身无彩凤双飞翼(二) 半个时辰之后，刚刚回府的翼王石达开从门卫处得到禀报，立即携爱将张遂谋来到偏殿。进门后，不待刘承芳见礼，便问：“承芳，这几日间，出也事了么？” “回殿下，这倒没有，”刘承芳答道，“只是下午东王命人来传诰谕，请殿下于明日巳时整至东殿议事。” “没讲所为何事么？” “没有。” “好，我知道了。”石达开说着，略带疑惑地看着刘承芳：“你从下午起一直在此等候，就为这件事么？” “不完全是。殿下，其实。。。。。。” 刘承芳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目光有些闪烁地瞧向张遂谋。张遂谋会意，走近一步对翼王道：“殿下，不如进书房再议吧？” 三人来到书房，进门之前，张遂谋将左近的参护及刀牌手尽皆遣离，直至确认无人在侧，方进屋朝刘承芳递了个眼色。 刘承芳这才说道：“明日议事。。。。。。东王同时召见的还有翼贵丈。” 石达开目光一闪，“此事从何处得知？” “是来传诰谕的东殿承宣亲口告诉卑职的。” “可知一同召见的还有别人么？” “没有了。” 石达开点了点头，清澈明亮的双目直视刘承芳，道，“承芳，你想说什么？” 刘承芳微微一怔，随即坦然回答：“殿下，请恕卑职直言！卑职以为东王明日之邀不太寻常。” “以你之见？”石达开表情十分平静，很难从神色中看出他的想法。 “卑职以为，殿下不如今晚先和翼贵丈见上一面，略作商议。如果殿下不便亲往，卑职愿到卫国侯府一行。 石达开微微一笑，道：“有此必要吗？” 刘承芳又是一怔----他真不明白，五千岁这时怎么还能笑得这样轻松！心下发急，遂切声道：“殿下!您与翼贵丈虽有姻亲之谊，但刑部与翼殿在公事上向无直接来往，东王会有什么样的事，需得单独同殿下和翼贵丈商议？更何况翼贵丈眼下。。。。。。” 他没有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却十分清楚：一个多月前，当时身为卫国侯和刑部尚书的翼贵丈黄玉昆因与东王发生争执而被东王杖责三百，削去爵位，贬为伍卒，眼下既未复职，又未理事，东王召他参与“议事”，确实不太寻常。 刘承芳顿了一下，又低声道：“其实，连前来传谕的兄弟都察觉事有蹊跷，特意提醒殿下，卑职就是不说，殿下想也早已了然于胸了。” “是么？”石达开再次淡淡一笑，目光投向殿左十八检点张遂谋：“遂谋，你的看法呢？” 进书房后，张遂谋一直未发一言。只是一边聆听翼王和刘承芳的对话，一边静静的思索。 和刘承芳不同的是，他从翼王看似轻松随意的笑容中，捕捉到了一丝隐隐的苦涩。 是的，也许没有比他更懂那个笑容的人了。 自西王萧朝贵长沙阵亡之后，东殿和翼殿的关系一直比较密切，虽谈不上无间，却也可算默契。东王对翼王一直十分信任倚重，两殿属官之间也多有往来。 然而，自从一个多月前东王杖责翼贵丈黄玉昆之事发生后，这种情形突然告于段落。 这些天来，东翼二府表面风平浪静，一如既往，但以往的和谐却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所取代。二府之间的公私往来，突然都变得小心翼翼，甚至如履薄冰起来。----没有人敢说些什么，但几乎所有的人都自觉不自觉地用猜疑的目光注视着天京城内这相距最近的两座府邸，推测着，卫国侯的事件，是否仅仅是某种征兆和序幕。。。。。。。 张遂谋相信，才智过人的翼王对于周遭的种种定然早已洞若观火----尽管翼王从未与包括他在内的任何部属议论此事，他其实上比任何人都更解个中滋味。 如今，连一向粗枝大叶的刘承芳和东殿一名传谕的承宣官都对东王一次普通的召见这般“草木皆兵”，怎能不叫人嗟叹？ 这时听翼王问到，他才轻轻锊了锊胡须，答道：“回殿下，卑职也认为东王明日召见有些蹊跷。除方才刘大人所言外，还有一点值得留意：殿下既于今晚回府，明日面见东王复命原是题中应有之议，又何必多此一举，专人召见？可见明日议事，必是东王刻意为同时召见殿下与翼贵丈所做之安排。” 几句话听得刘承芳不断点头，连连称是，张遂谋却话锋一转：“不过，卑职以为殿下此时前往卫国侯府，断断不宜！”他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非但如此，在殿下面见东王复命以前，翼殿任何属员都暂且不宜与卫国侯或其他府邸有任何私底接触，以免引人误会。” “依张大人之意，殿下此刻唯有坐等天明，然后去向东王复命了？”刘承芳微微抬高了语调，似乎有些不悦。 “刘大人，”张遂谋略带狡黠地一笑，道：“我是说，殿下“在面见东王以前”，不宜和他人私下接触啊！” 刘承芳有些明白他的暗示了，却仍未领会他的用意。这时张遂谋不再兜圈子，直接转向翼王，郑重说道：“殿下，趁现在还不太晚，去给东王道个贺吧！” 石达开剑眉轻轻一扬，朝张遂谋望去。 张遂谋迎向他的目光，继续恳切地道：“殿下，卑职知道殿下不屑与趋炎附势之徒为伍，但今晚......殿下就权当去看望一下世侄也好。您还没见过东二殿下吧？” 石达开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过身来，缓步踱到书案之后，坐了下去。 张遂谋的用意，他是明白的----今天，是东王次子---东二殿下满周岁的日子。早在半个多月前，以北王韦昌辉，佐天侯陈承容为首的不少官员，就已经开始张罗庆贺之事了。他实在不愿凑这热闹，恰在几天之前，两位受英国公使派遣的官员乘兵舰前来南京请求谒见，东王回绝了他们的请求，并下令不准英舰驶近天京。身负天京戍卫之责的石达开接到东王指示后，立即传谕城防各部加强戒备，严防英舰越过下关防线，同时向东王请命，亲自前往下关一带巡视防务----一来借机避开东二殿下周岁之事，二来，下关水营以湖南人为主，营中早有“天国厚广西人，薄湖南人”的传言，几个月前北王主持天京防务时，更因北殿承宣张子朋处置不当，险酿大变，加之一年前英国公使文翰访问天京时曾有强行闯关之举，他也的确不敢掉以轻心。张遂谋此刻要他去向东王“道贺”，无疑是让他以敬贺东二殿下周岁为借口，前先探一下东王口风，甚至设法先与东王取得某种默契。 思索之间，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了对面墙上所悬一幅对联上，接着，是久久地凝视---- 翼德威明，鄙阿瞒如小儿，能视豫州同骨肉；(注1) 王陵忠义，弃项羽如敝屣，独知刘季是英雄。 “殿下，如此，卑职就命人备马去了。”张遂谋等了一会，见翼王沉默不语，便径自说道。 “且慢！”张遂谋刚一转身，身后便响起翼王清亮的声音。 被张遂谋这样一“逼”，石达开终于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拿定了主意。 他以十分决然的口吻说道：“不必如此麻烦了！” 接着，露出一个微笑，“两位的心意我明白，不过，你们都想得太多了。” “殿下。。。。。。”刘承芳心下失望，正待再劝，却忽听张遂谋大声叫道：“什么人？！” 几乎是同时，石达开和刘承芳也都听见了屋外的脚步声响----那人当是正朝书房走来。 三人不由互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进书房前，张遂谋安排了不少心腹参护和刀牌手守在四下，不准任何人靠近书房。何以竟有人能走近书房，而且连声通报都没有呢？ 听到张遂谋的喊声，那脚步声停了下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小卑职吴君怡，奉王娘之命前来给五千岁和二位大人奉茶！” 听到这声音，刘承芳和张遂谋紧张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 吴君怡是金陵人氏，几个月年选入府中担任女薄书，至今虽时日无多，但她的人品才识都颇得翼殿上下好评。尤其她与翼王娘黄蕙卿关系甚为亲密，一向深得黄王娘看重，可算王娘的心腹姐妹，也是翼殿女官中最值信赖之人。她既是奉了王娘之命前来，也就难怪外面无人阻拦了。 石达开闻言，却立即望向刘承芳，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承芳，你将此事告知王娘了？” “是，卑职。。。。。。”被这位二十三岁的年轻统帅那如电的目光注视着，刘承芳心下不由一慌，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了。 张遂谋见状，忙道：“殿下，此事翼贵丈也牵涉在内，刘大人不知我们何时回府，去找王娘商量一下，也在情理之中。” 石达开未再追问，转朝屋门方向朗声说道：“女薄书，请进来吧！” “是！”随着一声答应，门帘掀起，一位二十出头，容貌隽秀的女子打门外走了进来。 她朝刘承芳和张遂谋各自点头为礼，而后走到翼王面前，放下手中托盘，说道：“殿下，这是王娘亲手所沏的洞庭君山茶。”一面说着，一面取了茶壶，替三人各斟一杯茶水。 翼王接了茶，并未即刻饮用，却向吴君怡道：“女薄书，你常和王娘见面，从前可见过这套茶具么？” 一只茶壶，八只茶杯，都绘有水墨山水，风格和谐，制造精美，便是不识货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是套相当名贵的工艺品。 吴君怡似乎早知翼王会有此问，嫣然一笑，道：“这套器具原是几个月前东王送给五千岁的寿辰之礼，但今日确是头一回取出来用。” 石达开恍然想起，黄王娘确曾和他提过此事。那时他还在安庆抚民，东西乃是黄王娘代收的。只是后来并未取来看过。 这时，吴君怡又继续道：“这套茶具，是人特从岳州送进京来献给东王的，所绘都是岳阳楼的风景。”她指着那茶壶，说道，“这上面绘的是岳阳楼，五千岁曾经去过，想必早已认出。这一侧的行草是节录自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这八只茶杯上所绘风景，便都来自其中。” 接着，吴君怡又指着几只茶杯，依次解说，这是“霪雨霏霏”，那是“薄暮冥冥”，这是“沙鸥翔集”，那时“锦鳞游泳”，这是“岸芷汀兰”，那是。。。。。。 石达开着她的解说，若有所思地呷了口茶，忽然打断她道：“哦----等一下，女薄书，你刚才说，这是什么茶？” “君山茶。”吴君怡双眸闪闪地回答，随即又补充道：“是岳州洞庭的“君山旗枪”，听王娘说，去岁王娘曾与五千岁在岳阳楼上共饮过此茶。这茶叶是和茶具一同从东王府送过来的。” 刘承芳和张遂谋都清楚地看到，翼王眼中，此刻正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他的目光从手中的茶杯移向托盘里茶壶，片刻之后，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 过了一会儿，吴君怡才又开口道：“王娘还命小卑职转告五千岁，她等您处理完公事之后同用晚饭。”又对刘张二人道，“二位大人也欢迎一同前来。”二人随意应了一声，吴君怡又再次转向翼王：“五千岁若没别的吩咐，小卑职先回去向覆命了。” “烦请女薄书在外稍等片刻，”刚进书房时翼王眼中那抹淡淡阴云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这时候，他望向吴君怡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神色之间也变得格外地轻松和潇洒，“我同你一道去见王娘！” 刘承芳心中一惊，正要吭声，张遂谋却在他衣襟上用力拽了一把，又朝他使个眼色，示意不必再劝。 吴君怡遵命退出，翼王这才对二人笑道：“东王么，明早便能见到了，翼贵丈那儿，明日下午再去问安，现下我就过去王娘那里，你们也都还没吃晚饭哩，怎样，一起去吗？” “哦。。。。。。殿下，卑职想先回府看看。”张遂谋马上答道。 “嗯。。。。。。卑职。。。。。。卑职先去把这几日间的公事纪要整理一下，见东王之前，殿下还想过目一下吧？” 。。。。。。 待翼王离去，刘承芳不解地道：“张老弟，你刚才干么不让我再劝劝殿下？” 张遂谋笑道：“刘大人，殿下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他既已打定主意，就必是已经深思熟虑，谁劝也劝不转的。” “老弟还能笑得出来？”刘承芳简直有点埋怨张遂谋了，“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么？” 张遂谋仍是微笑着，走到书案边，取了吴君怡留下的茶壶在手，问道：“刘大人，你既已将此事告知王娘，王娘定是知道殿下正和我等密议此一要事的，何以非要选在此时专程命人送茶？就是真要奉茶，派个心腹侍女即可，又何必惊动女薄书亲自前来？” 自吴君怡出现后，刘承芳心中也颇疑惑，此时听张遂谋一问，便道：“你是说，王娘派女薄书来，为的也是明日之事？” 张遂谋没有直接回答，却凝视着茶壶上那段行草，须臾，缓缓念道：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耀，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念罢，对刘承芳道：“刘大人，你可知这接下来写的是什么？”(注2) 刘承芳一怔，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弟是说。。。。。。” “也许殿下是对的，”张遂谋若有所思地看着壶身上的文字，“可能你我都太过患得患失，反不及殿下看得清楚。” 刘承芳沉默了一会，道，“老弟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 “就算真有什么，”张遂谋用深沉的语调说道，“到明天也都能看清了。”说到这里，轻叹一声，又道：“快刀斩乱麻，未始不是上策。以后的事，等过了明天再说吧。。。。。。。” 见刘承芳还是阴沉着脸，张遂谋走到他身边，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这回就相信殿下的眼光吧！何况。。。。。。堂堂七尺男儿，可别叫个女子比了下去！” 刘承芳脸上终于露出半无奈，半释然的笑容来。 一个多时辰后，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划破了东王府夜晚的宁静。 东殿尚书侯谦芳听到这笑声，一张苦着的脸上不禁露出喜色，叫道：“九千岁！” 唯一敢在这里发出如此放肆无忌的笑声的人----东王杨秀清，果然在一群参护随从的护卫之下，出现在他这位心腹眼前。他用得意又略带讥诮的语调问道：“怎么样呐，细佬仔？需不需要再等几个时辰？” 侯谦芳一面跟着杨秀清走了进去，一面赔笑着道：“九千岁，您就饶了卑职吧。卑职任赌服输，随您罚还不行么？” 杨秀清进了内堂，将一干人等都打发了出去，这才收起笑容，问道：“卫国侯府有动静么？” “回九千岁，”侯谦芳连忙答道：“没有！从五千岁进城到现在，翼王府里连一只耗子也没进过卫国侯府，那边也没人过来。” “那，”杨秀清又露出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呢？可接着五千岁了么？” 侯谦芳扑通一声跪下了，“九千岁，您就别再取笑卑职了！九千岁有知人之明，卑职佩服得五体投地，五体投地啊！” “哈哈哈。。。。。。”听了侯谦芳的话，东王顿时爆发出一阵仰天大笑。 侯谦芳跟了东王不少时候，算最了解东王秉性者之一。他知道，东王的笑，可能包含有多种含义，尤其是这样的大笑，通常总是使人莫测高深。不过，他也听得出来，今天东王笑声中，透露出的全都是说不出的得意，或者说，难得见到东王笑得如此痛快，这时他的心情一定出奇的好。 想到这里，他忽然后怕起来：只因他忽然想到，今天和东王打这个赌，实在太过冒险。万一翼王五千岁真个想自己猜的，在今晚来见东王，自己赢了，东王输了，那九千岁非恼羞成怒不可，哪里能像现在这么高兴？真要那样，倒霉的怕是一大群，自己也跑不了！----他真是一百个感谢天父天兄的看顾，也一百个感谢那位让他站得两脚发麻却一无所获的翼王五千岁----尽管还是猜不透他的想法。刚才那两句“五体投地”，一半是恭维，一半也是真心----九千岁咋就那么笃定，翼王今晚不但不会去见翼贵丈，连东王府也绝不会来呢？ 这会儿，东王发话了，“细佬子！” “是，卑职在！”侯谦芳连忙停止胡思乱想，应声答道。 “今儿时候不早了，先回去，明儿我再想怎么罚你。” “是，谢九千岁！卑职告退！”侯谦芳说着，就要往外去，却又被东王一口叫住，“慢着！” “是，”侯谦芳急忙又回过身来，“九千岁还有也吩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