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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一年阴历八月十六日夜,太平军进行了行起义来的第四次突围转移。他们踏着新雨之后的月色,悄悄撤出金田,莫村,新墟,于四更时分,从新墟东北的水(木见)头,李村渡口等处渡江,然后沿偏僻小道登上窑,逾百步岭,下马鬃界,入平南鹏化。直到第二天清晨,清军主帅向荣,乌兰泰才惊觉太平军驻地已人去营空,慌忙部署追击。 太平军突围之后,在鹏化兵分两路,一路由洪秀全杨秀清督率老幼妇孺,沿水路前往大旺。另一路由萧朝贵冯云山统率主力,于八月二十日在平南县官村与向荣追兵展开激战,大败之,史称“官村大捷”。 八月二十一下午,水陆两军在大旺顺利会师。 傍晚时分,刚从前线归来,交令完毕的冯云山,走进了女营统帅洪宣娇的营帐。 自下午传来萧冯二人凯旋归营的消息后,洪宣娇就把黄蕙卿请到自己帐中。 以路程计算,担任断后任务的左军绝不该迟于萧冯二人归营。直到现在还没有他们的消息,多半是路上遇到了阻碍。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宣娇不愿蕙卿独担这份忧虑,是以将她找来。冯云山到时,她正陪着蕙卿谈心解闷。 “宣娇,五弟(注1)已经回来了,你不过去看看么?”冯云山一进门就打趣道。 “哦,我想等晚饭过后再去。”宣娇一面回答着,一面揣测着冯云山的来意。 蕙卿见到冯云山,忙起身行礼,却被他含笑拦住,“蕙卿,私底下不用拘泥这些,我还和从前一样,是你“云伯”。” “咳......”宣娇闻言,连忙咳嗽了一声,接过话茬道,“这可不一样,蕙卿现在同我姐妹相称,若还喊三兄“云伯”,小妹岂非比三兄矮了一辈?” “妹仔说的是,”云山笑道,“那么,蕙卿不妨和妹仔一样,喊我“三兄”好了。” “嗯,这还像话。”宣娇笑对蕙卿说道:“还不快叫“三兄”?” 蕙卿听出宣娇话里有话,忍不住脸上一红,低声道:“我给三......给主将沏杯茶去。”说着匆匆一旁走去。 “三兄坐下讲话吧,”宣娇朝蕙卿的背景望了一眼,随即给云山让了坐,自己也在一旁坐下,说道:“三兄此番大胜,打得向妖头溃不成军,小妹还未恭喜三兄哩。” “我没有什么,”云山谦道,“这一仗多亏五弟冲锋陷阵,勇猛无敌,你该回头向他恭喜才是。” 宣娇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对了,三兄,一路之上,可曾听到左军的消息?” “哦,有的。”冯云山答道,“今日午时,我们擒获了二个乌兰泰手下妖兵,从他们口中得知,新墟突围的第二天,他们在水(木见)头和黄茅界跟左军开了仗......” “啪!”的一声,二人都是一惊。转身看时,却见一只茶杯打碎在蕙卿脚下,滚烫的茶水顿时溅上了她的裤脚。 看到二人投去的目光,蕙卿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接着急忙取出一绢手帕,附下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片。 洪冯二人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宣娇略假思忖,又道:“乌妖头虽有三千妖兵,以小妹看,怕也奈何石主将不得。”一面说,一面在心中暗道:倘若左军遭遇不测,冯云山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说笑么?这原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冰雪聪明的蕙卿却想不到,可见真是“关心则乱”了。 果然,冯云山笑答道:“何止奈何不得,他没少吃七弟的苦头。据那两个妖兵说,乌妖头发觉我们撤兵之后,便自南渌渡过思盘江,出了新墟,而后兵分四路,自北朝南追击。他俩那路五百人,跟着妖头张敬修追到水(木见)头,遭了留守的左军兄弟们的伏击,死伤不少,逃到黄茅岭乌妖头大营,才得知乌妖头亲率的一千五百妖兵也吃了败仗。七弟将除在黄茅界几番突袭妖兵,还命兄弟们挖断了山路,堵塞了要卡,并且攻下平山之上三座妖营。乌妖头见山路不能通过,平山营盘又失,只得在当地驻扎一晚,第二天绕道龙街,去和向妖头会合。” 说到这里,冯云山感叹道:“七弟他们以寡击众,拖住乌妖头这整整一天,实在太要紧了!据那二人说,他们是今晨抵达官村附近的。倘若这支军队于昨日决战之前同向妖头合兵一处,又或在我等与向妖头激战正酣之际率生力军加入战团,此战胜负恐怕尚难料知。说起来,我们能打这场胜仗,七弟和左军的兄弟们也居功不少哩!” 这时,蕙卿已重新沏好茶水,端了过来。她将茶杯放到冯云山面前时,冯云山笑望她道:“蕙卿,你不用太替石主将担心了。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主将......”蕙卿闻言,不由一惊。 冯云山又是微微一笑,道:“你那封信函,是我偶然间看到的。石主将也已将当日营中之事说与我知了。” 蕙卿又是一惊,忙道:“冯主将,都是小妹少不更事,擅违军令,你千万别见怪石主将......” 这时,宣娇终于忍不住笑插嘴道:“行了,傻妹仔,你瞧三兄是兴问罪之师来的么?” 冯云山则起身走到蕙卿身旁,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说道,“放心吧,他是我们天国的羽翼,天军的栋梁,清妖想要对付他,可没那么容易!” 蕙卿没有答话,脸上飞起两抹红云。 宣娇在一旁含笑看着,心中对冯云山的来意已了然于胸...... 正如冯云山所言,石达开在次日清早即率左军归队。洪秀全,杨秀清早已做出全军乘胜挺进永安的决定,万事具备,只待石达开归来。他们随即传召全军监军以上级将领汇聚中军,以对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作出部署。 宣娇得到左军归营的消息和前往中军的命令后,立即来到蕙卿房中,将这一喜讯告诉了她。 才听到“石主将他们刚刚回来了”几个字,泪水便已从蕙卿眼眶中滑落下来。 “蕙卿,你......”宣娇微微一震,截住了方才的话。 “我没什么”,蕙卿忙擦了一下眼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松,眼泪就掉下来了。” 宣娇在心中发出一声嗟叹,口中却道,“我马上要去中军,要不要请他会后过来,见上一面?” “不,阿姐!”蕙卿连忙说道,“他平安回来就行了。天王和杨主将召集会议,一定很快有大的行动,别让他为此分心了。” 蕙卿说的不错,这次会上,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全军仍旧分作两路,于次日出发,老幼妇孺为一路,在中军和后军掩护下前往永安,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率前军,右军,左军担任袭取永安城的任务。 散会之后,洪宣娇找到石达开,问道:“石主将,今日可得抽身,前来女营稍坐片刻?---- 有人已经为你望眼欲穿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匹快马驰到石达开面前,马上士兵翻身下马,对二人行了一礼,而后对石达开道:“禀主将:我军已与后军换防完毕,朱监军,罗军帅命小卑职前来,请主将前往检视!” 石达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随即望向洪宣娇,苦笑了一下。 洪宣娇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来,道:“我来时蕙卿妹仔就说,你这会儿一定是重责在肩,无暇分身了。”说着将信函递给石达开,又道:“她不肯让我请你,我只好叫她写封信了。” 石达开道了谢,接过信函,洪宣娇见他随手便拆开封套,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刚走两步,却听石达开在身后喊道:“洪监军!” 她回过身,见石达开已迅速将信折起,重新置入封套之中,见她止步,说道:“可否劳烦你到左军一行?我想请你带封回信。” 宣娇微微一惊,点了点头。 片刻,二人已驰至左军营地。石达开来到帐中,取了墨笔,不假思索,也不回避宣娇,便提起笔来,一蹴而就。 待墨迹稍干,他将纸张交到宣娇手上。宣娇展开一看,却是一首唐诗---- 初闻征雁已无蝉, 百尺楼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 月中霜里斗婵娟。(注2) 宣娇看罢,会心地点了点头,缓缓言道:“我一回去就交给她。” “有劳了!” 直到洪宣娇离去之后,石达开才重又取出那封信来,缓缓展开,凝视沉吟。 那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四句诗---- 去时儿女悲, 归来笳鼓竞。 借问行路人, 何如霍去病? (注3) 落款:小妹蕙卿敬祝主将捷报早传 注1:五弟,即萧朝贵 注2:李商隐的《霜月》 注2:霍去病是汉朝击败匈奴的名将,他少年统兵,名扬四海,在汉武帝欲为其择取妻室时,曾答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表现出以天下为己任的壮志和一心报国的情操。这首诗是南朝梁武帝时的大将曹景宗在击退北魏军队入侵后的庆功宴上所做,它充满豪情,毫无咬文嚼字的文人匠气,曾被后人赞誉为“南朝唯一有气魄的好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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