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文献_中国古代文献~集部_84号馆文选__家世旧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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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世旧闻卷下(二)
陈辅之为先君言:荆公元改元三月末间,疾已甚,犹折花数枝,置床前,作诗曰:“老年少欢豫,况复病在床。汲水置新花,取慰此流米。流米只须臾,我亦岂久长。新花与故吾,已矣两相忘。”自此至没,不复作诗,此篇盖绝笔也。 先君言:荆公赐马死,命俞秀老作诗。秀老口占曰:“相君高卧朝天晚,立损阶前白玉麟。此去定生狮子国,却来重载法王身。”荆公亦用此韵作一篇,末句云:“天厩赐驹龙化去,空余小蹇载闲身。”盖公晚年尝跨驴出游也。 先君言:米元章“瓜洲闸”三大字,神彩飞动,姚绝古今,非惟他人所不能仿佛,元章自书亦无及此者。尝于膝上,以指画此三字,叹息不已。因言:元章晚病疡,前知死日,买棺,舁至便斋,倦则卧其中,客至,邀至棺侧,卧与语,如期死。且死,索笔大书,曰:“吾自众香国来,今复归矣。” 先君为淮西提举常平日,因行部,至舒之三祖山,所谓山谷者也。其长老惟照号照阐提偶出,先君留颂壁间曰: 芙蓉已入双林寂,山谷今传佛祖衣。千里客来何所遇,夜堂人静雨霏霏。 照归,作四颂和答曰: 芙蓉已入双林寂,挂角羚羊无气息。立关拨转异中来,借问时人何处觅(其一)。山谷今传佛祖衣,一回拈起一回疑。丰干饶舌可知也,引得寒山不肯归(其二)。千里客来何所遇,一念超然无去住。全身放下火中莲,谁能更为无生路(其三)。夜堂人静雨霏霏,润泽枯焦总不知。堪笑当年净名老,对文殊语恰如痴。(其四) 芙蓉者,照之师芙蓉庵主道楷也。又有正觉者,住持泗州普照寺,为其徒道琼、守鄞所讼,州方穷治。先君为淮南漕,适至临淮,即日杖道琼、守鄞,逐出境,人皆莫测。方是时,照与觉皆未甚为人知,觉又年少,先君独深知之。后两人者,果有盛名,为缁流之杰。照住宝峰,觉住天童,学者至千余人。先君之知人类如此。 先君言:玉玺,旧有六而已,其文曰“皇帝之宝”、“皇帝行宝”、“皇帝信宝”、“天子之宝”、“天子行宝”、“天子信宝”。虽各有所施,其宝皆藏而不用。凡诏书,别铸“书诏之宝”,而内降手札及与契丹国书,用“御前之宝”而已。至绍圣末,得秦玺,青玉也,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故改元元符。崇宁中,又获一玺,文曰“受命于天,既寿亿,永无极”,莫知何代物。然此二玺及祖宗时六玺,皆朴质,亦不甚大。蔡京乃请别求玺材,即用旧文重书刻之,谓八宝,皆美玉大璞,绝胜旧宝。然篆文皆以意造,为虫、鱼、乌、兽、龙、蛇之形,笔意华藻柔弱,无复古法矣。又得玉璞绝大者于阗,色如凝脂,玉工皆谓目所未睹,乃琢以为玺,径九寸,细为九龙,文曰“范围天地,幽赞神明,保合大和,万寿无疆”,谓之定命宝,冠八宝之上,总称九宝。定命者,时方兴神霄之事,言神霄帝君赐上定命,故以名宝。置符宝郎,又以内臣为内符宝郎,缄启沐浴,皆以内符宝郎司之,所谓符宝郎者,莫得与也。 先君言:“元圭”者,赤黑玉也。初莫知何物,状亦殊与圭不类,而议者附会穿凿,以为元圭,遂降诏御殿受之。寿春处士李璞见其议,叹曰:“是玉柙也。小窍盖穿贯金珠处,是必秦、汉陵墓中物,后乃闻本出杨康功家,实得之长安。”璞博洽,盖无所不通云。 先君言:昭德晁氏多贤,自蔡京专国以来,皆安于外官,无通显者。有疏族,居济州,以京荐为大晟府协律郎,举族耻之。宣和中,有御史,晁氏婿也,旧有喘疾。一日,与叔用言:“自入台后,喘乃已。”叔用之妻颜夫人正色答曰:“某郎莫是不敢否?”盖其家习为正论,虽妇人亦渐渍如此。 先君言:何文缜、苏在庭,皆以宗东坡为中丞击罢,谓之曲学。文缜谢表云:“师友渊源,妄追参于千载;文章户牖,期自立于一家。尝简圣知,何名曲学。”是时党禁方厉,士气颓弱,文缜犹不屈于言官如此,亦可喜也。至在庭表云:“与彼逐臣,别由高祖;既同谱牒,难逭刑书。”则贤士大夫少之矣。 先君言:绍圣初,宗室仲忽得古铜器,有铭曰:“鲁公作文王尊彝以献。”诏送秘阁,而馆中劾奏,仲忽所献,实非古物,请正欺诞之罪。于是仲忽坐罚俸一月。盖是时犹恶其以怪奇惑人主也。至崇宁后,古器毕集于御府,至不可胜计。一器之值,或数千缗,多因以求恩泽。所至古冢属刂凿殆遍,而仲忽所献,巍然冠群器之上矣。有《博古图》百卷,然犹其略也。宣抚司入燕,得古玉器以献,亦编于图,命王黼作序,馆中代之云:“宣抚司得耶律德光所盗上世宝玉。”当时阿谀之士,翕然称其□□得《尚书》、《春秋》之法,其可笑如此。 寿春一士人,所居濒淮,有小楼。一日坐楼上,望淮滩云气如线。俄而震雷暴雨,有龙腾跃升天。明日,因至滩上,见一蚌,房颇大,怪之。漫取视,则房中乃有龙迹,蜿蜒蟠屈,头角、尾足、鳞鬣纤悉皆具。士人遂持归,宝藏之。先君盖目睹,尝为游道姓字,今忘之矣。 先君言:乡人姚待制辉中π,嘉四年进士及第。年三十为县令,以母老疾,遂求致仕,冀亟得朝官封其母。母卒,辉中哀毁濒死,屏居穷巷者十五年。岁时上冢,终身常徒步往返,且行且泣,路人见者,皆为感动。 先君言:故事,侍从以上奏事,上有所褒称,则拜谢于殿上,谓之曲谢。多者或至再三。余官则俟下殿,并再拜而退。政和中,蔡京致仕,谢日,凡曲谢者十五六,其实眷遇已衰,惧为人所乘,故曲为词说,钩致上语,仅得一语,则亟拜,示之以上眷不替。其奸如此。 黄安时,名安,其先虔州人。父克俊,仕至尚书膳部员外郎。安时少有声太学,楚公授《礼》、《春秋》。父死,即罢科举,退居于寿春县之凤桥,自号凤桥耕叟。初,安时妻与弟宽不相得,安时妻早死,遂终身不娶。布衣蔬食,闭门教授《礼》之度数、因革。他人累岁不能穷者,安时对客指画解说,皆粲然可见,如言其室中事也。晚好《易》,尤尊伊川程先生之说。方是时,天下无为程氏学者,安时不拘世俗如此。尝曰:“程先生于《易》深矣,然如《蛊》之《九二》,则非也,其说曰:周公辅成王,能使之为成王而已。守成不失道,则可矣,固不能使之大有为羲、黄、尧、舜之事也。是不然,以成王为中才,后世之论也。古盖以禹、汤、文、武、成王、周公为六君子。成王之幼,虽尝不知周公,及周公教诲之、辅翼之,既久,则成王亦周公矣。若周公朝夕教诲辅翼,而成王终为中才不变,则周公何以为圣人,而成王又安得与禹、汤、文、武并称君子哉!且以守成不失道为中才,而必以大有为为贤者,正近世儒者之蔽也。当成王之世,不知谨守文、武之业,而复思大有为,吾见其妄作以祸天下矣而已。”安时著书数百卷,不幸遭乱,无复传者。安时亦死于兵。有子曰牧儿,独得脱。先君物色求之,竟不遇,每以为恨。 先君言:楚公罢政,吴材章疏也。先是材及王能甫交章论吕希纯、刘安世不当还职,朝廷为寝二人之命。而材历诋元人不已,公乃请降诏一切不问。诏下,侍御史邹馀言当坚守诏书。公又请榜其章于朝堂,且进曰:“此诏,臣愿以死守之。”材大不快,复求对,力论元人不可不痛治。徽宗曰:“已降诏,且大臣力谓不可,姑止,如何?”材乃曰:“请不可者,陆某也。某乃党人,正恐相及耳。”明日,乃上章专论公,曰:“位虽丞辖,情实党魁。”时壬午六月。然章乃不出,但中批谓名在党籍也。是晚,遂命蔡京代为左丞。因言:元符之末,台谏论蔡卞,并及京。方是时,京为翰林学士承旨,议者谓必去矣。而京自若,则皆曰太后主之,欲专付以两朝史事也。俄而太后归政,则又曰京结外戚向宗回、宗良,内臣张琳、刘瑷、裴迪臣。故太后虽归政,犹预政事。上欲从众议去京而不得也。于是,陈莹中、陈伯修之徒,皆上疏两宫,攻之不置。京卒逐去,夺职,奉外祠,太后亦崩矣。而太学博士范致虚者,忽除谏官,命自中出,乃以其投匦上书,乞用京为相故也。然后中外知上意亦属京矣。是时,诸贤在朝,公论犹未屈,会致虚又乞照洗安、蹇序辰,其言曰:“若不明二臣之非辜,何以解两朝之深谤。愿正议臣之罪,以慰在天之灵。”台中论之,遂出致虚知均州。后省以为谪轻,封还,改通判郢州。致虚虽斥,而吴材辈继在言路,为京道地愈力,已斥者皆复还。于是遂相京,此治乱之分也。 先君初有意居寿春,邑中亦薄有东皋矣。宣和末,方欲渐葺治之,会乱,不果。晚与客语及淮乡渔稻之美,犹怅然不已也。 建炎之乱,先君避地东阳山中者三年,山中人至今怀思不忘。有祠堂,在安福寺。方先君之归也,尝有诗云:“前身疑是此山僧,猿鹤相逢亦有情。珍重岭头风与月,百年常记老夫名。” 先君临终之岁,尝梦侍楚公登海岱楼。楚公愿,又曰:“汝在此日,才数岁,今亦老矣,而况我乎!”先君既觉,悲感泣下,尝有诗云:“岁月悠悠悲往事,川原冉冉梦重游。”盖记此梦也。 先君言;蔡京自少好方士之说。自言:在钱塘常遇异人,以故所至辄延道人辈。崇宁初作相,即为徽庙言:“泰州徐神翁,能知前来物。元中,苏轼知扬州,遣人往来求神翁字,神翁大书曰:泄慢堕地狱,祸及七祖翁。神翁虽方外之士,而能嫉元人,所宜禳显。”其言可笑如此。然上颇喜之。群阉又言:元符中,哲宗尝遣人密问嗣。神翁曰:“吉人君子。”“吉人”者,上名也,于是召至都下,上用太宗见陈抟故事,御绦褐,即便殿,以宾礼接之。 又有刘混康者,茅山道士,其师祖朱自英,以传著名。章献明肃太后临朝时,尝召至京师,从受法,故混康亦得召。混康颇有识,善劾鬼神,然未尝行。每曰:“安能敲枷击锁作老狱吏耶?”二人者既至,皆物故。上疑其变化仙去,益求其类。初,京为真定帅,道人王老志自言钟离权弟子,尝言京必贵极人臣。至是,物色得之。京馆之后圃,引与见之上。老志敢大言,孰视上,曰:“颇记老臣否?”上亦自记,尝梦游帝所,有仙官赞拜者,其面目真老志也。恩礼尤渥。车驾游幸,老志辄羽衣导驾,言:“有非常,辄能知之。”未几,老志夜叩京门,告以钟离公大怒我语涉欺诞,行当谪堕,公福亦不终矣。明日,得疾,力辞归河朔而死。自是,方士自言有异术者相踵,而林灵素最后出,尤为魁杰。 灵素字通叟,本名灵噩,温州人。少尝事僧为童子,嗜酒不检,僧笞辱之,发愤弃去。为道人。颇知小术,亦时时自写所为歌诗遗人,然笔札词句皆鄙恶,了无可观。既得幸,其徒黠者稍润色之。然灵素本庸夫,每升高座说法,肆为市井俚谈,闻者绝倒。或择日施符水,为人治病。车驾间幸其所居,设次临观,则阴募京师无赖数十人,曲背为伛,扶杖为盲,噤口为喑,曳足为跛。既巽水投符,则伛者神背,盲者舍杖,喑者大呼,跛者疾走,或拜或泣,各言得疾二十年或三十年,一旦都除,欢声动地。上为大悦。灵素以为未足,则又倡言神霄事。谓天有九霄,神霄最尊,上为神霄帝君,实玉帝长子,下降世间,而其贰曰青华、长生二帝君,实治神霄府事。每斋醮,上必亲札辞表,以祷二帝君。或久无灵响,亦祷焉。好事者或谓青华为上,长生为郓王,盖过矣。然宫观设醮,亦或言见上御道家冠服,跨金龙,冉冉自空而降,呼奉祠官及道士与语,其事秘,不可知也。惟掷果自空而坠,则往往得之,皆绝大异常。灵素又自谓己乃神霄计吏褚慧,有兄曰褚嘉卿,位至右极仙卿。嘉卿今亦生世间,是为王黼,黼和御制诗,有曰“君王犹记褚嘉卿”是也。其他如蔡京则左元仙伯,范致虚则东台典籍,王孝迪则西台详阅真文吏。灵素与王革有隙,则曰“革厩吏也,尝与帝君驭马”。其他有名者甚众。是时,明节刘后方幸;又曰:“后在神霄为九华玉真安妃。”蔡京曲燕诗曰:“保和前殿丽秋晖,恩许尘凡到绮闱。曲燕酒阑传密诏,玉真轩里见安妃。”是也,安妃,在《真诰》,盖天之高真,而灵素敢渎冒如此。又尝密奏玉灵真裔将诞,盖明明节方就馆耳。灵素赐号蕊珠殿侍晨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先生。上刻玉为“降真召灵之宝”,自用之。而赐灵素涂金印,文曰“通真达灵之印”,班视执政,锡赍至不可计。有弟子姓丁,自言谓之四世孙。上为下诏,赠为少保。士大夫无耻者,日萃其门,所荐进即拔擢。又著令,道士居僧上,而道士入僧寺,辄据主府,已而遂冠笄僧尼矣。先是宫中数有物怪,或见一老媪,黄衫黄帽,抱十余岁儿,红袍玉带,乘舆鸣跸而出,媪、儿皆有悲泣容。其将见,必先有声如雷,宫中为之雷。上尝手札赐灵素,略曰:“元符三年冬,内人自永泰陵还,摘皂荚一笼闪宫门,笼辄自跃,皂荚皆跳出。自是崇物显行,宜善治之,勿为髡徒所笑。”灵素竭其术,不效。既久,上益厌,遂放灵素归故郡。宣和末,病死。灵素之逞憾释氏也,每谓之金狄乱华,又创图宫殿为仙女骑麟凤之状,名之曰女真,皆妖言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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