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本不该由我来写回忆奶奶的文章,因为在孙辈中,我不是奶奶最喜欢的,而且我对奶奶也不太亲——说实话。不过,奶奶去世时,我做为爷爷家子孙中唯一正宗郭姓代表,把奶奶送回定襄老家和爷爷合葬,因此我和奶奶有些缘份吧。
那时我刚从部队复员到地方工作不久,有一天晚上,爸爸坐着部队的小车来找我,说是奶奶去世了。在去三姑家的路上,爸爸紧着叮嘱我:“三姑爱激动,要多安慰她。”我就有些犯愁,因为其实我和爸爸是一类人,口拙,不善言谈。果然,当三姑冲着爸爸叫了一声“大哥”然后马上哭起来时,我紧张得一句话没有。爸爸很笨地安慰着她,好象也要流泪,突然他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冲我说:“让你来安慰,你就不会说,你有什么用。”我很不高兴,感觉他其实是在转移自己的情绪。 奶奶躺在床上(当然是遗体),三姑说:“今天她精神挺好的,想吃红烧肉,我还做了一点给她吃,也不敢多给。谁知后来解手时一下就不行了。”原来奶奶是下午去世的,爸爸从部队驱车两个多小时赶来。 后来就商量把奶奶送回老家的事,爸爸负责从部队调一辆车。不过谁去送呢?爸爸是部队领导,多有不便,因部队纪律不能搞封建迷信,提倡火葬。何况那时还没有改革开放,还挺左的。而奶奶回乡当然要随俗按老百姓规矩办事。爸爸转头对我说,你去吧!我大吃一惊,这么重大的任务,我可担当不起。我想既然是老百姓风俗,我这个女孩似乎不是合适人选,乡风不都是男尊女卑嘛。我说我不去,爸爸做我的工作,摆明了眼下时间紧,除我再没有别人。我问三姑为啥不去,三姑说她受了刺激,身体不行,还要照看小儿子走不开。她派她的丈夫和她的大女儿去,我这才壮了胆。 等到天黑了很久,车来了,是一辆医院救护车。奶奶躺在担架上或者是床板上,盖着白布,放在车当中,我和三姑夫、堂妹坐在两边车窗旁。我们连夜赶路,据说奶奶村有个规矩,死在外面的人不能进村。但爷爷也算当地名人,爸爸又是军队高干,所以破例,但必须在天亮前进村。还记得一路上我们都在打瞌睡,断续醒来时看一眼奶奶是否从床上滑下来。后来进村的经过全忘了,大概是太困,只记得在农家炕上睡得一觉,醒来时,院里人们正在赶着做棺木。 这是我长了二十多岁,第一次回父亲的老家,定襄县官庄乡张村。这个村子在忻定平原上,这里是纯粹的农业社会。因为土地肥沃,这里生活不错,起码衣食不愁,住得也都是高墙大院。我在这里吃到了正宗的白高梁面河捞,很爽滑,比红高梁面好吃,浇面的调和也不错。我和十一二岁的堂妹每天没事,就在村里村外转。村外是大片的望不到边的麦子,还没长多高,有一股清香,特别好闻。那种清香,再加上广阔的安静,觉得挺惆怅的,很想马上走,走得远远的。 我们是住在爷爷的兄弟的后代家,大概称做表叔,这使我想起李铁梅的“我家的表叔数不清”。表叔对我们很好,生怕我们城里人不习惯村里的生活。而其实我还是不习惯,最不习惯的是晚上睡觉时,一家男女老少挤在一个炕上。表婶让我挨着她睡,我的另一边是堂妹。我总觉得别扭,睡觉时没有脱衬衣衬裤,表婶以为我嫌脏,告诉我是新被子。不过大炕在白天特别有用,在上面坐着躺着都可以。表婶总是招呼我上炕,然后给我一个枕头,让我睡一会儿,我体会到白天睡觉很舒服——在炕上。 棺木很快做好了,大约三天后,奶奶的子孙中再没有人回来。她有6个子女,孙辈有二十多个吧,都在外地,最近的在太原,最远在广州广西。村里人想再等等,但姑夫着急回去,又不好说,就让我提。我又不懂那些规矩,就要求举行葬礼,好象还传达了爸爸的不要太搞迷信的意见。 终于葬礼开始了,在起棺前,杀了一只鸡,往地上摔了一个大碗,还洒了酒。抬棺的人还跪下磕头。我没意识到自己也要磕头,好象看热闹一样站在旁边。等到三姑夫注意到我时,跪的仪式已经结束。 他们让我举着一个用松柏扎的东西,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那时披麻戴孝还没敢恢复,所以大家都穿着平常衣服,好在那时衣服都特素。队伍里有请来的八音班,一路吹吹打打到了一片麦地里。爷爷是五十年代初去世的,经过合作化和人民公社,坟头早没了。有当年参加葬礼的人指点了半天,确定了爷爷的坟大约在哪里。然后开始挖坑。原来所谓合葬,只是葬在爷爷的坟旁。我当时有些失望,本来还以为能瞧见爷爷的棺材呢。 奶奶的棺材下葬了,他们很认真地往坑里的棺材扔了饼子什么的。最后埋成一个土堆,也就是坟了。最后的一个仪式是所有在场的人给这个坟磕三个头,走三圈,再磕三个头,然后再走三圈,再磕三个头——是否就是所谓的三跪九叩呢?三姑夫很严肃地命令我磕头,我跪下了。这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使用膝盖,像我的或者说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祖宗那样下跪。过去我从没学过,也没人教过。我把我的“处女跪”给了奶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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