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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孔明

楚天月明云依依(第一部之第一章)

明庐星月

  楚天月明云依依
  
   -竹影
   -桑桑
  
  
   长河云破秋露凝
   晓星依梦楚天清
   孤帆摇尽雁声去
   海天深处新月明
  
  
   第一部
  
  隆中
  
   第一章
  
  午后的阳光,明澈如水,略带一丝寒意的微风轻轻地吹过,山野小径间星星点点的不知名的小花朵儿在秋光中恣意地摇摇荡荡着。时令已近深秋,竹林渐黄,幽草丛生,令人一望而去不免略生出些隐隐的萧瑟之感。
  
  这里是隆中,距襄阳城西北二十余里的一处山间。林隐深秀,山青青水黛黛,尤以那漫山遍野茂盛葱郁的修竹著称。是荆襄九郡,所有的文人墨客心向往之的吟诗作对,抒发幽隐之所。然而由于进山的道路颇有险陡,大家素日里虽常常议起去隆中一游的计划,却往往最终由于一些瞻前顾后的提议而只能暂且作罢。在这些荆州的名流隐士之中,倒也有几位很是洒脱的,如崔州平,孟公威,徐元直,庞山民和他的堂弟庞士元,都是生平极喜游山玩水之人,向来不拘小节,从不以山高路险为念,时常彼此相约,往隆中而来。他们不去方罢,若去必携足丰盛的酒食,每每定要在这明山翠林之间谋得一醉方归。要说他们不辞辛劳往返于隆中与襄阳之间的乐趣所在,倒也不仅仅限于踏青访竹,修文抚琴,而是向来都有一桩重要的节目,就是拜访那两位青年才俊-集这里的鈡灵隽秀于一身,名震荆楚的诸葛兄弟。两兄弟的姐姐诸葛文樱几年前嫁给了庞山民,但思念弟弟的她每过一两个月都要让山民带她回到隆中弟弟们居住的草堂看一看,给荆衣素食的两位弟弟送去一些不可或缺的衣物和日常用品。所以在他们这一群同僚中,山民无疑是往隆中跑的最勤的一个。
  
  今天,诸葛亮就正悠闲地漫步在这条他熟悉之至的山间小径上,踏着明媚的秋色朝位于他的居所后面小山上的那片清幽的竹林走去。他的脚步是轻快的,嘴角也盈着淡淡的一丝笑意,然而下意识的,他的眉端轻蹙,令人在感到他的稳健平实的同时,能隐隐地从他的目光中读出某种说不出来的沉郁。这是他一贯的表情,即使是非常开心的时刻,在他的笑容里始终隐藏着这一份凝重的神情,他永远是微微含忧的。连他的这些最要好的朋友们都常说,孔明的表情是一个谜,永远没有人能猜的透打的破。
  
  远远的从小路的对面,与他仅一陇之隔的邻居家的老伯,提着一把沾满泥土的锄头,戴着一顶硕大的竹斗笠,哼哼唱唱着向他走来。诸葛亮停下脚步,含笑望着老伯:
  
  “老伯,回来了?”
  
  老伯抬头见到孔明,苍老而褐红色的脸上立刻现出满脸笑意,连皱纹都舒展开了:
  
  “呵呵,是孔明先生啊。出来走走的吗?”
  
  “是啊,天气很好啊,我到竹林去走走。老伯,今年的庄稼收成好吗?”
  
  “好,好!好极了!哎呀,自从先生来到我们隆中,这每年的庄稼,收成比以前多了好几成啊。先生教给我们的播种,施肥,看护,这所有的技术,都管用的很哪!先生真是神人哪!”
  
  “哪里哪里,老伯过奖了。”诸葛亮很有些感动地说:“应该的应该的,老伯对我们一家多年来照顾得无微不至,亮心中感激不尽哪。”他含笑一揖。
  
  “哎呀哎呀,孔明先生,老夫这可担待不起,担待不起,快别这样!”老伯赶忙还礼:“先生快去吧,老夫回去啦。今晚,可与令弟到舍下用晚膳,我教小女蒸今年打下的新米饭,做砂锅鱼头给先生尝鲜可好?”
  
  “哦,老伯,谢谢你与令爱的心意,亮改日一定携弟到贵府叨扰。”诸葛亮笑了:“今天晚上不行哪。今晚内人家中有一个聚会,我去走走就得回家更衣,马上还得速速下山到襄阳城中去呢。”
  
  老伯抬头看看天色,只见日渐西移,午后已是过去了一个多时辰,急忙将身体向旁边闪开:“哦,那先生快去吧。老夫不打扰了,改日再叙,改日一定来啊。” 他继续哼哼唱唱地走过去了。
  
  诸葛亮目送着老伯远去,看着他显露出来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之情,心情也不由得随着他一起变得很轻松,欣慰的笑意在他的面庞上由衷地荡漾开来。这些质朴的农人们,他们都是那么的善良和热情,也是那么的容易因为一点小小的被关怀和帮助的真情而深深地感激着你。能够用自己的平生所学,帮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这真的是他多年居住在隆中感到自己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了。平日里不管有多么令人烦闷的事情缠绕于心的时候,他都很愿意走出房门去与这些在田间耕作的乡邻们聊上几句,那样他的心情很快就会从这种无端的郁郁不乐中走出来,而恢复他一向的宁静与淡泊清远。
  
  他踱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缓缓的走上这片小山坡,是的,这里,就是他最最喜欢的竹林了。这一片竹林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非凡之处,很小,然而却青翠雅致,不可方物。每天清晨,他是一定要到这片林子里来坐坐的,多年以来仿佛已经成了他的一个不可变更的生活习惯。天方破晓的时候,当竹林中还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晨雾,他总是会静静地来到这里,看朝露在翠绿得令人心醉的竹叶上流动,闻着这里的沁人心脾的青草的气息,有的时候兴之所至他会带上心爱的瑶琴,在这潇潇斑竹轻盈摇曳的身姿陪伴下,低低地轻抚一曲。在这片竹林的后面,有一面小小的湖,湖水极清澈,在朝阳的映照下,鳞鳞的波光在晨风中一起一伏地微微荡漾着。每当在湖边倾心抚琴的时候,他常能看到湖面上有鸥鸟低低掠过,听到身后的竹林里杜鹃的轻啼,每当这种时候,那份心中的怡然自得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也许,这就是山间深隐的幸福吧,没有俗事之烦忧,没有纷争之乱心,自己就是这片竹林的统治者,是这座草庐,这片山林的唯一的主人。在当今的乱世里,到哪里还能找到这样一片清净的天空呵,自己有的时候真的就想在这片竹林中生活一辈子哪。然而,他又想起了自己十七岁前颠沛流离的生活,自己一家从山东随叔父远道而来,一路上风雨兼程,亲眼所见到的,处处是官府的腐败昏庸,和黎民百姓饱受的涂炭之苦啊。自己年轻的心里,承载的已经绝不是应该属于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心中的重负了,而是一份那么那么深重的忧国忧民之思啊。素日与元直等人论及天下大事的时候,自己的见解总是被同僚们认为是偏激的,或不现实的。崔州平每日里都要对自己谆谆教诲,要自己看开些,天下事不可太认真,不可逆天而行,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话对明哲保身来说不是没有道理,然而自己真的能置身度外吗?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放不下,做个心无旁婺,无牵无挂的世外高人岂不轻松自在?自己当初选择不为五斗米折腰屈从于贪官污吏门下,而是隐居于这片清净如世外桃源的山间,不就是想在这个熙熙攘攘的乱世里,为自己和家人选择一个逃避是非,免于战乱的地方吗?所以才会自甘清贫,山间躬耕。然而,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并没有获得心灵的真正解脱?大家都说孔明是深深忧虑的,然而没有一个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些年间所真正忍受的巨大的痛苦的煎熬。在一个个伏案吟诵,于字里行间苦苦探求的静夜里,合上书本后自己常常都会整夜整夜地不能入眠。十年了,自叔父去世后自己由荆州来到这片山林,到现在为止已经整整过去了十年。在这十年里,自己通览天下典籍兵书,虽然偏居一隅,但那帮意气相投的朋友们还是很敬重自己的,几乎每周都会来家中拜访叙谈,因此孔明知道自己的名气在荆襄一带还是很响的。然而大家只知道诸葛兄弟儒雅俊朗,聪颖超人,尤其是自己,被同僚们誉为知天文识地理,才智过”管乐“的旷世奇才,然管仲乐毅建功立业,名垂史帛,自己已二十七岁了却仍在这林间湖畔如闲云野鹤般悠游。自己是真正达到出世的境界了吗?孔明对自己深思地摇摇头,没有,远远没有。虽然身在山野,然而他的满腔热血始终在胸中沸腾着,激励着他,也刺痛着他。他渴望着有一天自己的价值能被天下人认同,渴望着有一天能走出去,到这个纷乱的世界里去一展雄才抱负。十年磨一剑,他现在深深渴望的,是一个机会,一个拔剑出鞘的机会,因为他知道这一剑必将剑气如虹!然而自己的心情朋友们无人能知,家人们也都不能体会,今生今世自己若果真“甘老于林泉之中”,这份痛苦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人会了解了吧。
  
  诸葛亮站在湖畔的苇丛中,凝视着自己在澄明的水波涟漪中投下的细碎的倒影,是啊,自己倒确实是大名鼎鼎的啊。前一阵子士元来时还开玩笑哪,说大家现在都传说“诸葛二杰英才绝伦,慕容双姝品貌无双“什么什么的。诸葛亮心中暗暗好笑,真的,怎么那么巧哪!他不由地回忆起多年前自己在荆州刘表处的时候与慕容子岳的一段不深不浅的交情......
  
  慕容家也是襄阳城里有名的望族之一,是世代的书香门第。慕容子岳是刘表手下的幕僚中最得力的一位,文章奇秀,深谙史籍,出口成章,几乎所有的军政大事刘表都要向他咨询之后才会定夺,数年前他以年老为由提出归隐,刘表百般挽留不住。如今在襄阳城外隐居。他的三弟慕容子仪,是位居襄阳首富的“鸿远“珠宝行的大老板,所以慕容家可以说是不论权势,还是财力,在襄阳地区都可谓是首屈一指。慕容子岳的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据说当年曾是本地出名的品貌俱佳的才女,慕容子岳这位大才子对她是一见钟情,勤勤恳恳地追了三年,终于打动了这位小姐的芳心。两人由此开始了一段浪漫无比的爱情。本来两人的年龄相差很大,女孩子的家人开始是不同意的。但这位小姐非君不嫁,直至欲以死明志,终于感动了铁石心肠的父亲,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大家还纷纷传说曾有过一个无比隆重,轰动整个荆襄的华丽壮观的婚礼。在自己离开荆州之前,叔父曾数次带自己去慕容子岳的府上拜访过他,因此见过慕容夫人和他们的小千金-慕容依依。小姑娘当时的样子就已经象极了她的妈妈,活脱脱一个未来的小美人儿,白皙的皮肤,黑亮如水的头发,还有那双如出水寒星般的明亮的大眼睛,直到现在这一切他仍然记忆犹新。当时还不满四岁的依依,聪慧可爱,每次他一去就被小姑娘缠的紧紧的,向他问这问那。也许是他懂的东西确实格外地多的缘故吧,依依和他玩的很好,总是一脸崇拜地追着他跑来跑去,嘴里“孔明哥哥”,“孔明哥哥”地叫个不停。后来叔父去世后他要走了,临走前去慕容府上辞行,小依依用稚嫩的小手拉住他一个劲地哭:“孔明哥哥,你要去哪里呀?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哭得让他手足无措,心里涨满了酸酸楚楚的柔情。小依依还摘下自己最心爱的碧玉手镯送给了自己。哦,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自己真没想到,那一次一别,后来竟再也没有机会去过慕容子岳的府上。不知不觉,离上次见到小依依,居然已经有十年了! 十年间,诸葛亮成长为了名满当地的青年才俊,而小姑娘也已经象她的妈妈当年那样,是襄阳城里现在最有名的才女之一了。呵呵,真的好想再见到她呢,看看那个当年甜娇娇的小女孩,现在是怎样婷婷玉立的一位大姑娘了。正好,今天晚上要去岳丈家赴宴,岳丈家也是望族,与慕容子岳一向相与甚厚。前两天士元来时还特意提到呢,慕容姐妹今晚要随父母同往。呵呵,她还有个妹妹哪,只知道名字叫慕容楚楚,自己是没有见过的,据说也是一样的清丽脱俗,天姿聪颖,从小学起任何东西来就过目不忘,性格倒是不象姐姐,十分的刚强自立,才三岁就让家人把她送到武当山学剑去了。呵呵,真可谓是位奇女子啊,慕容姐妹果然都非寻常大家小姐可比。听说妹妹最近刚刚回来探家。小弟,还有元直士元他们几周前都已经去清筠小筑拜访过了,回来后关于慕容姐妹的话题简直就象是沸水开了锅,每每聚会必定要谈起姐妹俩,如何的才学出众啊,如何的清纯秀丽啊,总之是大家的心思一起都被牵了去了,除了自己的姐夫山民苦笑笑没有多说什么。他们还分派哪,说谁谁是依依派的,谁谁是楚楚派的,分的都是壁垒分明。自己也记不得谁属于哪一派了,只记得小弟是坚决的拥楚派,对妹妹的相貌和剑法都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最近天天衣冠楚楚地就下山去了,不到天黑绝不进家门。见了谁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整天楚楚楚楚的不离口。孔明暗暗地有些好笑,呵呵,看来小弟是彻底地被妹妹的魅力征服啦,想想他素日的眼高于顶,还真的叫人有点难以相信哪。慕容姐妹真的是那么有魅力吗?自己还真的有点想象不出来哦。想到慕容姐妹,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黄氏。黄氏的美丽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也是有口皆碑的,端庄典雅,温柔娴淑,使他竟然一时难以想象出另一种夺人的漂亮是什么样子的,看来,只有今晚到岳父家里去亲自揭开这个谜底啦,到时候,自己是不是也会倒向哪一派啊?呵呵......
  
  诸葛亮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令人不易察觉地轻轻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看天色,便转过身来,朝着回路快步走去。该加紧回家了,不然今晚的宴会,自己去晚了就失却礼貌了,毕竟也算半个男主人哦,尤其,还有这么出色的一对姐妹在场,自己总不好让人家白白地等着吧。呵呵,他在心里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仿佛很多天来还没有这么放松和开心过,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错位了?他对自己不满地摇着头,但那种喜悦的心情仍然在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扩散开来,眼睛里也深深地盈满了笑意。走着走着,他的脚步突然停顿了下来,神情一下子变得十分专注而惊诧。站在小径的中间,他一动不动地凝神静听着。
  
  是自己不小心听走了耳吗?一向幽雅安静的竹林里,现在传出了一种奇怪的响动,声音很细微,也很悦耳,好象一种金玉的碰撞之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过。他觉得奇怪,虽然自己一惯很少下午的时候到竹林来,但印象中这片竹林是从来没有人来的,因为自己喜欢到这里来,好心的乡邻们便都心照不宣地把这山与湖留给了自己深深景仰的卧龙先生,还都关照自己的孩子们哪,不许在这片竹林里嬉戏,唯恐惊扰了卧龙先生的雅兴。所以这一带,连最调皮的孩子平时也是不会轻易涉足的。但现在,这是什么声响呢?难道是竹林里的精灵吗?
  
  诸葛亮按捺着好奇的心情,沉吟了片刻,便蹑手蹑脚地离开这条通往竹林的小路,从山坡的另一面,一片没有道路的杂草从中穿了出去。这里有另一条道路,一条不太好走却很隐蔽的路线可以直接通向山坡背面的一侧,而且上去以后刚好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整片竹林的全貌而又不会轻易被竹林里的人发觉,是个十分理想的制高点。当年他刚刚来到隆中的时候,还是个调皮的孩子,与弟弟在这片竹林里漫游,嬉戏时偶然发现了这条路,大了以后兄弟俩也就很少再来过了。当然了,这条路荆棘密布,走起来很是不大舒服。但今天,他为了搞清楚竹林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踏过这片杂草丛,他艰难地走上了那块巨石,举目四顾,眼前的情景令他惊讶得屏住了呼吸:
  
  青翠的竹林里,一道清冷的寒光匹练般纵横往来,闪动间竹叶纷飞飘洒,隐隐有锋刃破空之声——剑光!
  
  尢令诸葛亮惊讶的,是那持剑的人。显然地身量尚小,一身浅碧的衣衫,长发飘拂,行动间居然快捷轻灵,那剑在她手中灵动如长蛇腾空,冷厉却又隐然有大家风范。诸葛亮游历时也曾见识过剑术名家,这竹林中的人年纪虽小,竟已剑术不凡!
  这是谁?附近好象没有见过,更何况分明是个女子.... 诸葛亮想着,不由地往前迈了一步,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事情的发生快得诸葛亮来不及细想,他只看到那女子转身间脚尖在一杆修竹上一点,便如风中的竹枝般凌空掠至,那道冷厉的剑光只一闪间已至面门!
  
  一惊,便想撤步!
  
  但诸葛亮毕竟不同常人,一惊之后他竟没有动,事实上也根本来不及躲,就那么昂然地立了,迎着那闪电般的剑光,望向那持剑的人。
  
  那剑实在来的太快,在将及诸葛亮面门时突然一偏,擦了他鬓边掠过,只觉得一凉,几丝鬓发应剑飘落。剑光一旋而回,持剑的人也已跃落他面前。
  果真是个年少的女子,黑亮的青丝有些随意地挽起,肩头飘落一片乌云,尚显纤弱的身子着一袭碧色劲服,凝脂般的肌肤.... 诸葛亮真的有些怔忡,他无法形容那女子的容貌,清丽绝俗之外,还带了种无法言讲的隐隐的英气,双眸秋水般清澈深幽,她站在那里,就象是一枝风中的修竹,风姿清雅怡人,恍若非尘世中人。
  
  而现在,那双眸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挑了挑眉,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偷看我练剑?”
  
  诸葛亮有点啼笑皆非,他何曾有意偷看?这女子显然并非附近人氏,否则不会不知道这竹林几乎是他的领地了,无奈地笑了笑,道:“在下路过这里....”
  
  那女子截了口:“路过?你从这里路过?”她一手提剑,剑尖指向诸葛亮身后那条荒草丛生坎坷崎岖的‘路’,“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地虚言对人?”
  
  这姑娘好伶俐的唇舌,诸葛亮一愕,反问道:“姑娘是....?”
  
  那女子唇角浮上一丝冷然的笑意,淡淡地道:“有必要吗?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谁?”
  
  这么直冲冲的问话,诸葛亮倒还没听到过,但面前是个年龄尚小甚至可说是小女孩的人,他只能笑道:“在下诸葛亮,就住在前面,姑娘.... 不是本地人?”
  
  “诸葛亮?”
  
  那女子似是轻微地怔了怔,神色有些异样,很是专注地打量着诸葛亮,俏丽的唇角翘了翘,眼里竟然带了调皮的笑意,却不回答诸葛亮的话,一扬手长剑‘呛’然入鞘,往后一退,小巧的身形已飞掠而起,雏燕般没入竹林深处,那浅碧的衣衫闪了闪便不见了。
  
  又是快的令人来不及反应,诸葛亮错愕的望着那逝去的人影,半晌,方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从原路回去。
  
  这女子是谁?
  
  一路上,诸葛亮思来想去,也无有答案。
  
  回家已经几天了,慕容楚楚似乎有些不适应,这也是怪事,在山中住的久了,竟不能习惯属于自己的家了。
  
  自从三岁起跟师父学剑,慕容楚楚是很少回家的,也因此,她的每一次回来,都成为了家中的盛事,父母姐姐,一大群人围着她转,走到哪里都有目光跟着,做什么都有人伸了手来帮忙,习惯了深山的清静,楚楚觉得有些闷,她很奇怪姐姐这么多年呆在这一个大院落里,居然安适从容。那清柔如水的姐姐哟。
  
  这天中午,趁姐姐小憩的功夫,慕容楚楚悄悄地溜了出来,顺手牵了匹马,就飞骑离了这让她气闷的深宅院。
  
  本来是毫无目的的,只是想透透气,信马由缰地飞驰一通,发现了山上葱笼的青翠。眼前好象是无路的,然而楚楚不想再绕往山前,就这么一路攀了上来,对她来说这并不算难走。这条‘路’,似已很久无人走过,所以楚楚完全没料到,居然有人会出现在那里。
  
  刚听到那一声细微的响动,瞥见那一角飘拂的白衫,慕容楚楚着实地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有人偷看!
  
  偷看别人练功,是习武者的大忌,慕容楚楚不假思索地纵身掠起,挺剑而去!身在空中,‘偷看者’那俊朗超脱的身形面貌,飘逸洒然的丰神气度,使她有了一刹的惊异,而且,此人显然不曾习武,是以剑锋才会在紧要关头偏了那么一偏,不曾伤了他。
  
  没想到他是诸葛亮。
  
  居然是诸葛亮?那个几天来听了无数次的名字,那个被众人交口称赞的名士翘楚,所有的人似乎都把他看的那么重,‘英才绝伦’?那个诸葛均这几日倒是见的熟了,虽然才学出众,在自己看来,也没如何的高明,这个做兄长的,难道就能好到哪里去?
  
  慕容楚楚急急地策马回返,唇角眼内,都是忍不住的笑意。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呢。今天上午,诸葛均还说过,晚上的宴会他们兄弟两个都会到,哦,对了,诸葛亮的夫人黄氏, 就是黄家的大小姐, 今晚也要回到娘家来。这位黄夫人听说也是有名的才女,尢擅机关消息制作,生的美貌出众,可惜出嫁时自己和姐姐都小,并未亲见,想来今夜有缘识荆了。
  
  慕容楚楚匆匆赶回家中时,暮色已沉,家里早已急成了一团,父亲顾不得责备她,就一迭声地催着更衣梳妆,楚楚提着剑一路奔上与姐姐同住的小楼,眼前浅香衣影,姐姐已迎了出来,略带焦急地道:“妹妹,你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慕容楚楚顿住了脚步,抬头看去。
  
  慕容家大小姐慕容依依,今天分外迷人,一袭浅黄衣裙,发挽乌云,鬓垂金钗,和妹妹颇有几分肖似的面容上浅浅施了脂粉,眼波如水人柔如梦,行动间环佩叮咚婀娜多姿,比妹妹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妩媚,美的象云中的仙子步下凡尘。
  
  姐姐是出了名的温柔守礼,哪里象自己.... 慕容楚楚忍不住一笑。
  
  慕容依依轻嗔道:“还笑,快去梳洗,爹催了几回了。”
  
  慕容楚楚调皮的朝姐姐挑挑眉,随手把剑扔给跟上来的侍女,进了自己的房间。侍女跟过来要为她梳妆,却被她赶开了。
  
  从来不习惯那些脂啊粉的,慕容楚楚对妆台上那些东西瞧也不瞧,依旧简简单单地轻挽了青丝,斜插支碧玉的簪子,再去换身上的劲装。
  
  慕容依依站在门口,微笑地等着妹妹。她向来遵从闺训,不轻出家门一步,只是偶尔到几家世交家里去走走,此时,她似是有些疏神......
  
  几个月前,慕容依依和父亲一起到城中望族庞家去作客,爹爹和主人在前厅叙话,主人之子庞山民的妻子诸葛氏,便陪她在后堂说些诗书琴棋。诸葛氏生的文静娴雅,虽然出身贫寒人家,却行动举止隐然有大家之风,虽是年长了许多,却和慕容依依很谈的来。
  
  两人正拿了女红轻声谈论,侍女来禀报说诸葛氏的弟弟诸葛亮来了,诸葛氏便到前厅去见弟弟。
  
  听到诸葛亮这个名字,慕容依依心里轻轻一震,依稀记得幼时,有个温和可亲博学多才的‘孔明哥哥’,相貌已记不甚清,然而想起时那种柔柔的欣喜却难以抑制,孔明哥哥....,可还记得她这个小妹妹?
  
  不多时听得脚步响动,庞山民夫妇陪了一个人进来,不用说是诸葛亮了,三人在外堂坐下,轻言笑语。内外堂只隔了一层竹帘,慕容依依坐在里面,外面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有一个沉朗凝重的声音是未听过的,听着,却似有几分熟悉。慕容依依悄悄走到帘前,隔了帘格,只见到一个挺拔俊逸的身影背向而坐,身前放了一架瑶琴。他微低了头,几声叮咚之后,幽远深长的音律便响彻了厅堂......
  
  堂前弹了多久,堂后便听了多久,慕容依依痴痴的站在帘后,全部心神都为琴声所牵引,时而向了高山,时而向了深涧,时而飞入云霄,时而又低回呜咽难以自已....,她的泪,沾湿了罗帕。
  
  从此便时时忆起那琴声。
  ......
  慕容楚楚换过了衣服,回头只见姐姐倚门而立,恍恍惚惚的不知在想什么,不由心下好奇,走过去唤了一声:“姐姐,走罢。”
  
  慕容依依被这一声惊醒,柔柔一笑,姐妹两人并肩行下楼去,和父母一起赶往黄府。
  
  今夜的黄府车马如流,来的都是当时赫赫的人物,青年才俊隐者名士举目皆是,真可谓荆襄之地一次盛会。
  
  诸葛亮带了夫人和弟弟赶到时,宴会尚未开始,作为府上娇客自然不必通报,便直入后堂,拜见过岳父后在前厅代为招呼客人。今夜来的多是诸葛亮旧识好友,当下一一含笑招呼。诸葛均自从进了大厅目光便带了几分焦急到处搜寻,只差找个人问问慕容姐妹了,诸葛亮看在眼里,不由好笑,好奇心也愈发重了。耳边只听得不住有人谈论慕容姐妹,那些年轻的才俊们交头接耳言论不休,倒象是今夜的盛会是为了那一对姐妹而设的了。
  
  门外有人通禀,说是慕容老爷到了。
  
  诸葛亮的岳父,黄承彦急步出去迎接,同时唤了黄氏去接女眷。
  
  门人的通禀仿佛在大厅中敲了一记响钟,言语声很快消失无踪,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了门口,等待着什么。
  
  诸葛亮身侧的几位好友早已住了口,连诸葛亮也不由地望向门口,诸葛均更是忍不住迈前几步,想要早一点看到想见的人了。
  
  门口传来呵呵笑声,黄承彦携了慕容子岳的手大步而入,有人迎上去寒喧施礼,大部分人,却仍是盯着门口。
  
  先进来的是黄氏,笑着向一边侧了侧身,目光戏谑地望向诸葛均。
  
  接着,环佩声中,闪现了小谪的天仙。
  
  衣角飘拂行止轻盈,一样地清丽绝俗,一样地超尘脱凡,姐姐更为温雅柔美,妹妹虽少,却于清雅之外多了分隐含的英气,这姐妹二人惊人的美丽使得厅中一时静然无声。
  
  姐姐移步间微垂了头,唇角带了甜甜柔柔的浅笑,目光一转间,醉了厅中一半的青年。
  
  而另一半,则在妹妹明媚清澈的双眸轻扫下,忘记了身在何处。
  姐妹两人款款行来,诸葛均早已抢上一步,施下礼去:“楚楚姑娘。”
  
  慕容楚楚自一进大厅,就着意的寻找着诸葛亮,她存下了心要看一看这位卧龙先生究竟有何不凡之处,诸葛均这一礼倒叫她怔了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还了一礼:“诸葛公子安好。”
  
  那边厢,黄氏已牵了姐姐的手走到诸葛亮面前,笑向慕容依依道:“还记得你的孔明哥哥么?”
  
  慕容依依的脸,瞬时浮上了绯红的颜色,愈发娇羞俏丽,她不知黄氏怎会知道了这段过往?
  
  诸葛亮一如既往地温和地笑着,抑不住目光中的惊异,望着面前这个已长成惊世美人的小妹妹。
  ......
  
  大厅里人影幢幢,慕容楚楚还是一眼看见了那个‘偷看’的人。他仿佛无论站在什么地方,无论有多少人在他周围,都能教别人一眼看见了,依旧是一袭飘逸的白衣,俊朗的眉宇间依旧有着淡淡的忧虑,唇边带着淡然亲切的笑意,目光转动,便象是将天下都看入了眼底,他高大挺拔的身形里,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使得他远不同于他周围的那些人,即使那些人也都是名震一时的多才之士。
  
  慕容楚楚和来打招呼的人一一应对,目光始终不离诸葛亮和姐姐,姐姐的脸莫名地红了,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旁边也不知有多少道羡慕的目光绕着他们转。黄氏早已转身去招呼别的女眷,言行间落落大方,笑意盈盈,果然非凡俗女子。初一见面,倒令慕容楚楚眼前一亮。
  
  远远地注视着诸葛亮,慕容楚楚不得不承认他的风采超拔群伦,不过.... 楚楚突然撇下周围的人,径自走了过去。
  
  “卧龙先生。”
  
  清脆甜美的一声,并没有多少的崇敬之意,仿佛只是一声极平常的招呼,甚而还有隐隐的轻慢。
  
  诸葛亮应声回头,含笑道:“楚楚姑娘。”
  
  慕容姐妹进厅时,诸葛亮早已瞧的清清楚楚,姐姐依稀还能看出幼时模样,而妹妹.... 诸葛亮倒真是吃了一惊,竟会是竹林中那习剑的女子!这般小小年纪,这般剑术人品皆不凡,慕容姐妹一柔一刚,当真占尽了荆襄之地的灵气。
  
  跟过来的诸葛均和慕容依依都有些吃惊地望着两人,不知这未经介绍的两个人怎地好似相识一般?
  
  慕容楚楚微挑了挑眉,淡然道:“卧龙先生来的好快。”
  
  这其实也是慕容楚楚感到有点奇怪的地方,自己飞马赶回家中,只停了少许便又赶来这里,诸葛亮再快,也不致走在了前面啊。
  
  诸葛亮听出了那话中的含义,微微一笑道:“哪里,舍下到这里是极便利的,较诸姑娘自然快了。”
  
  “先生认识家姐?”
  
  “哦”诸葛亮看了慕容依依一眼,笑道:“亮未到隆中时,曾数次到尊府拜望,令堂与依依姑娘都是相熟的。”
  
  慕容楚楚倒不知道这段过往,诧异地看了姐姐一眼,慕容依依莫名其妙地脸上一红,转开了目光。楚楚更是奇怪,姐姐一向自视甚高,连当今的一些名士都不放在眼里,什么时候见过她如此神情?这个诸葛亮和慕容家,到底有过怎样的过往?况且......
  
  楚楚记得前几次见到诸葛均时,他都佩戴了一柄长剑,当今乱世,许多才俊之士多少都习有些许防身之技,随身佩剑甚至成为了一种风尚,只是今日盛宴,礼仪起见,许多人并未佩剑,而这个诸葛亮.... 好象并不曾习剑。
  
  很奇怪的一个人。
  
  而且,有着不一样的胆识,慕容楚楚记得自己那一剑刺去时,诸葛亮挺立的身形和自若的神态,在那样突然的情况下,那样凌厉的一剑,他居然不闪不避,连动一动都没有。
  
  诸葛亮也在静静地打量着妹妹,虽然言谈举止从容镇定,仍然是个未长成的孩子,有八九岁罢?这样的年纪,倒也难得有这样的修养,他不由又看一眼姐姐,有其姐必有其妹?两人却又分明不同。
  
  他看见慕容楚楚的目光掠过自己鬓边,不由在心里微微一笑,那一剑的寒意,仿佛至今犹在,若不是认定了这一剑意不在伤人,会不会撤步抽身,那可不一定呢。三弟三弟,若你意中人是姐姐,则当为你求亲,只是这妹妹....,唉,太小了罢。诸葛亮向诸葛均轻微地摇了摇头。
  
  诸葛均对于兄长的示意,显然是十分的失望,望望慕容楚楚又望望诸葛亮,欲言又止。
  
  “诸位,请!”
  
  主人的招呼声惊醒了这各有心思的四个人,他们四个站在一处,早已成为大厅中引人注目的焦点,“诸葛兄弟慕容双姝”,还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评论赞叹。
  
  诸葛亮身为门婿,含笑欠身:“慕容姑娘,请。”
  
  盛宴早已排就,于是宾客们纷纷就座, 杯斛交错, 灯影衣袂翩然, 好不热闹。
  
  ……
  宴会结束的时候暮色已经沉沉, 然而宾主们都好象还没有尽兴。大家不约而同地重新聚在偌大的前厅里, 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谈着。谈话的中心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派, 年长的绅僚们围着黄承彦和慕容子岳, 聊的都是些为官入仕之道, 年轻人则都聚在孔明的周围, 想方设法地想找出一个有趣的玩法。慕容姐妹与黄氏一见如故, 这会儿早已亲密得分不出彼此。只见她们三人凑在一起笑成了一团, 楚楚叽叽咕咕地在给两位姐姐讲着她这一路上的见闻, 清甜如莺的声浪一忽儿高一忽儿低地传过来, 撩拨的诸葛均的心里痒痒的, 只恨自己不能去到”女儿国”那边听个究竟。诸葛亮抬眼看见了他心不在焉的神色, 心里暗暗好笑, 便冲着那边招呼了一声:
  
  “冰儿, 来!” 冰儿是黄氏的闺名。
  
  黄氏忙走过来, 诸葛亮起身把她拉到一边, 笑盈盈地悄声说:
  
  “你们别在那边只顾自己说啊, 没看这儿有人快要急死了吗? 闻得慕容家的两位小姐,一文一武, 奇才遐迩, 何不请她们两人表演一下?”
  
  “对啊, 我怎么忘记了?” 黄氏恍然地一笑, 清秀的脸上浮起了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嗯, 我这就去说!” 她又甜甜地冲诸葛亮一笑, 轻盈地走回去了。
  
  大家听不见他二人的轻言细语, 只看到他们两人的脸上都闪着狡黠的浅笑, 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 孔明夫妇的机敏可让大家素日里吃了不少的苦头。现在见他们二人又扎一堆, 大家的好奇心都被撩了起来, 饶有兴趣地等着看下面的节目。
  
  只见黄氏回到那边, 和慕容姐妹咬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 依依的脸又红了, 轻轻地摇了摇头, 楚楚则好奇地偏着小脑袋, 一边调皮地笑着, 一面和黄氏一起把姐姐往起推。依依一面扭着身子不肯站起来, 一面却早已笑的弯下了腰去。
  
  这边大家看的心中纳闷, 性急的士元劈手夺过孔明手中的扇子自己扇:
  
  “孔明, 你搞的什么名堂嘛! 快说快说!”
  
  “我何曾有什么名堂啊?” 孔明不紧不慢地又从他的手中把扇子拿了回去, 他的声音始终是那么的沉稳淳厚, 带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磁性的味道:
  
  “我只不过提了个建议, 说也许有人应该表演一下潇竹剑法什么的....” 他有意顿住了, 唇边又漾起了他惯常有的那种促狭的微笑。
  
  那边楚楚突然一个转身, 两道秀眉倏的扬了起来, 眼光里闪过一丝不甘示弱的神色, 嘴角却依然娇俏地向上挑着:
  
  “承蒙诸葛公子不弃, 我愿以新近练就的一套清韵剑法以娱诸公, 然而, 今日仓促赴宴之间, 我不曾带上我的凝碧剑....”
  
  “妹妹, 你看这是什么?” 黄氏不知什么时候出去又回来了,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小巧精致的竹剑。
  
  依依和楚楚对视了一眼, 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这把剑吸引住了。浅碧色的剑身方二尺来长, 却削制的极平滑且锋利, 足见制剑之人不同凡响的手感与细致。剑柄上镌刻着几枝亭亭玉立的修竹在秋风中傲立的翩翩倩影, 旁边还有一行娟秀的小字“冰儿为夫君孔明所作风竹图而制此剑以志”,美伦美焕, 雅致之及。
  
  慕容楚楚接过试了试那竹剑的份量,心里也不禁暗暗赞叹。轻薄的竹子,竟能制成无论外形色泽还是质地都如此酷肖的兵刃,黄夫人果然灵巧过人。回头望望黄氏, 见她巧笑嫣然, 与诸葛亮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诸葛亮向她赞许地微微颔首, 眼底眉稍充盈着欣赏,和怜爱。贤伉俪果然心思机巧, 灵犀互应, 楚楚心中不由地升起了几分感动之情。
  
  “然而, 要我舞剑却还有一个条件....” 楚楚持剑在手, 却不起招, 目光扫过大厅里的每个人, 最后又落回到诸葛亮的脸上。诸葛亮轻摇羽扇, 嘴角含着一泓了然的笑意, 一言不发地迎视着楚楚那咄咄逼人的挑战般的神情。
  
  楚楚的声音一字一字清脆圆润:
  
  “古人常言剑箫本为一体, 诸葛公子既长于音律, 我若舞出此剑法时, 公能以箫声合上我的剑式变化否?”
  
  “呵呵....” 诸葛亮朗声笑了起来, 他一面笑, 一面站起身来取出随身携带的洞箫:
  “好主意! 慕容姑娘的这道题目果然出的妙极! 亮若不答, 岂非辜负了姑娘一番美意?” 他又含笑望望周围无数双大睁着的布满了好奇的眼睛, 手中的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慕容姑娘, 请!”
  
  楚楚瞥一眼诸葛亮,见他手里掂了那箫,笑微微地望着自己,竟似胸有成竹一般,楚楚心下暗笑:孔明孔明,稍时有你好看。右手持剑横起,左手轻轻在剑身一弹,‘笃’地一声闷响,手腕倏翻,剑势已展!
  
  这套剑法,因取箫曲之意,份外古朴清雅,慕容楚楚身形轻灵如风,一剑斜出银漆闪动如寒光点点,耳畔只听得呜咽一声,箫声亦起!
  
  衣袂飘若风中竹,剑走长江滚滚涛,慕容楚楚习练这套剑法已有年余,早已尽得其中神妙,但见她身形动处剑势绵绵展开,俯仰如意挥洒圆转,每于似已意尽处突现奇招,端的有神鬼莫测之势。人美如玉长剑如虹,满庭闪动碧色,寒光时时逼面,在座多有习剑者,一时看的心神俱驰。
  
  诸葛亮目注慕容楚楚,心无旁顾,把那箫吹的浑若万马奔腾,清若山溪宛转,转折之间,皆是人所未闻之神妙佳音,古风悠然清律渺渺,恍入上古神仙之境,人竟不知此曲何来!
  
  慕容楚楚愈舞愈急,那箫声竟也随了她剑势而走,时而沉凝如古刹晚钟,时而悠扬如清风拂面,区区一支竹箫,在诸葛亮手中竟似谱尽音律之妙,慕容楚楚一招一式,便有一抑一扬来和,两者相配,浑然天衣无缝!
  
  但听得箫声突转高昂,隐闻金戈之声,慕容楚楚手中竹剑突现凌然之势,箫声愈扬愈高,突然一声清亮穿入云端随即嘎然而止!慕容楚楚抱剑在怀其势已收。
  
  满庭寂然。
  
  慕容楚楚直视着诸葛亮,心中讶异无法言讲,仿佛是在山中,自己于松涛下舞剑,师父在一旁吹箫相和.... 他怎会这箫曲?他怎会?
  
  诸葛亮亦眉端微蹙,定定地看着怔立的慕容楚楚,依稀明白了些什么,这支箫曲与这套剑法如此相得益彰,分明出自一家,或许,剑法本自箫曲化出,这....,剑法应是师传,楚楚的师父,莫非便是那无名的老人?
  
  心中恍然如坠五里云间, 诸葛亮仿佛听到一个悠远而苍老的声音自天外飘来:
  
  “天道茫茫, 运数难料, 孩子, 记住, 你此番去了, 便归期遥遥啊....”
  “归期遥遥!” 这四个字令诸葛亮的心中竦然一惊, 老人当年在幽幽青岭缥缈云海之间对自己说过的这番话再一次清晰地响在耳边。那时, 自己的年龄尚小, 惘惘然全不能体会此话语中蕴涵的深意。如今, 十余年过去了, 当他披肝沥胆将自己厉练成一个满腹经伦, 沉着明达的青年时, 老人当初明澈的眼眸中闪着的那一抹微痛, 也已经成为了他心底今生无法推却之重。哦, 然而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这个秘密, 永远....
  
  “孔明....” 甜甜的声音把他从惊怔中唤回, 回头一看, 是黄氏正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们要玩接续诗词了, 你来不来?”
  
  “哦, 我看着他们玩吧。” 孔明顺势与黄氏一同走回人群中, 站在那里看大家饶有兴致地作文字游戏。这是他们这一群文士名流们聚会时的保留节目之一, 或诗词接龙, 或吟赋作对, 时常当庭命笔, 各显才华。诸葛亮对这些活动一贯持保守态度, 时而参加, 时而只做壁上观。大家知他性格说一不二, 故而也从不去勉强他。
  
  对这项活动兴趣不大的还有黄氏和楚楚, 楚楚自舞剑之后, 便拿着那柄竹剑赞不绝口, 对黄姐姐的木制技艺钦佩得不得了, 一迭声地央求黄氏带她去参观她的其他作品。刚好慕容子岳听见了这番话, 心中早有此意, 刚才只不便向黄公建议, 于是此刻便顺势提出要与女儿同去。由此又吸引了一大批其他的年长者们也欲同往, 于是人群浩浩荡荡, 都在黄氏与黄承彦的陪同下到她设在后屋的 “揽篁轩” 去一抱眼福。楚楚临离开时, 偷眼瞟了诸葛亮一眼, 见他面色凝肃, 不作一言, 心中暗暗有点得意。她知道自己的剑术, 以及这套由师父自己谱写的古箫曲 “清涧晚韵” 创出的 “清韵剑法” 一定带给了他极大的震动, 这确实符合了她舞剑伊始心中所策划的结果。然而她没想到的是, 诸葛亮在她幼小的心灵中, 同样掀起了不亚于九级地震的强大风暴。真的没想到他的箫吹的竟然是那么的好! 楚楚自小跟着师父习剑, 师父的箫吹的极佳, 经常是在暮色昏黄时分, 楚楚便能听到山林间传来师父清越婉转的箫声, 和着空涧清流, 深谷鸟语, 透出的是那样一种凄美动人的深情.... 楚楚打那时起便知晓了师父定是一个有过悲凉身世和不幸遭际的人, 因而也就从心底里更加敬重和同情师父。后来她也向师父学了箫, 师父教她的第一课便是 “乐为心声”......
  
  诸葛亮的箫声, 乐音清奇而柔美, 毫无矫揉造作之态, 实是体现了他那一刻最真实的心境。楚楚心神激荡地回忆着他刚才的箫曲, 与师父的那一支, 其实并非完全相同。师父的曲调极哀婉悲凄, 诸葛亮刚才的箫声中透出的却是有如江水汹涌澎湃的惊世气魄, 所以才会与适才楚楚 “自古英雄出少年” 之博大剑气相辅相依, 浑然天成。然而他的箫声里, 终也透着一缕隐隐的伤感, 那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风华绝代, 被所有的人敬仰和爱戴着的年轻人, 心中难道也会有不能言说的隐痛.... 年幼的楚楚体会不到诸葛亮此时的心情, 只是当她望到诸葛亮微微凝蹙的眉锋时, 心中却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 眼睛里竟然湿润润的了。她忙低下头,快步随着黄氏走到后面去了。诸葛均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也跟着去了。
  
  这边前厅里, 一干青年才子们的诗词游戏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已经赛到了最后一轮, 是由徐元直对慕容依依。适才楚楚的剑术已经震惊四座, 因而此时谁也没有对依依出口成章, 点纸为诗的超群文采显出丝毫的惊异。慕容双姝本就是出了名的聪慧呵。大家都围着两人看诗,七嘴八舌地评判着,连诸葛亮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上也写满了好奇,望望元直又望望依依,止不住地抿着嘴笑。他们两人一连三轮没有分出高下,再要试时,依依浅笑盈盈地摆摆手,冲元直说:
  
  “徐公,今日的题目我们暂且记下,容日后再比可好?”
  
  大家经这一提醒,才恍觉时辰已不早了,于是纷纷站起欲去。恰好此时随黄氏去参观竹坊的人们大多也都转回来了,个个交口称赞着黄夫人的精湛手艺。黄承彦看得出心情极佳,满面春风地在宾客间周旋着,与大家一一道别。
  
  当其他的宾客都离去,只剩下慕容一家在厅里的时候,楚楚忽然说:
  
  “孔明大哥,你的瑶琴呢?”
  
  她居然使用了本是依依专用的这个称呼,令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抬起头来望着她。诸葛亮更是心中啼笑皆非,呵呵,这个小人精儿啊。此刻她的脸上那种调皮和诡秘的表情不见了,语气中尽显小女孩的娇憨柔媚。
  
  “在啊,怎么呢?” 黄氏征询地望望楚楚,又望望诸葛亮。
  
  “请黄姐姐去取来嘛,好不好,孔明大哥?借你的瑶琴用上一用。”
  
  诸葛亮微微一笑,走到后面去了。片刻之后出来,手里擎着那只他最心爱的瑶琴,走过来把它摆放在了厅中最醒目的一张竹台上。古铜色的琴身光洁如水,细致若绢,一眼便知此琴堪称乐器中的上品。诸葛亮又在台前摆放了一把秀气的竹椅,这才退后一步,轻轻地一扬手:
  
  “楚楚姑娘,请!”
  
  “哦,孔明大哥,错了错了!” 楚楚的声音带着娇滴滴的微嗔,惹的诸葛均又在座椅上频频欠身了。
  
  “不是我弹,是我姐姐。姐姐!” 楚楚冲姐姐招招手,眼睛笑的弯弯的。
  
  慕容依依一惊,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思路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突然被拉回了现实中,两朵淡淡的红云倏然飘上了她的面庞。抬起原本低垂着的眼睑,她的长睫毛闪啊闪的,黑黑的瞳仁里流转着梦一般的轻雾。在一袭浅黄色衣裙的衬托下,她静如秋水地坐在那里,美的象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仙子。
  
  此刻依依仿佛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妹,你是在叫我吗?”
  
  “是的啊,叫你来弹琴哦。” 楚楚不由分说地走过去,把姐姐从座位上拖了起来,直拉到竹台前坐下。
  
  依依一直娇羞地含笑不语,半垂着头坐了半晌,她似乎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抬起头来,望着厅中众人,声音仍然是柔如清风的:
  
  “我为诸位弹一曲我自己写作的《幽兰吟》。”
  
  诸葛亮的心中微微一颤,是幽兰这个名字使他心有所思吧。数日前自己也曾尝试过写一曲《幽兰吟》的,不知为什么感觉不能把握,后来写成了他最心爱的这首《卧龙吟》,没想到依依却与他想到了一处。不知依依的这首《幽兰吟》,是否也能映射出自己欲语还休的满腔心事?......
  
  依依沉吟片刻,玉手轻舒,瑶琴悠悠绵绵地流泻出一串灵动的音符,果然音质精纯悦耳,非寻常木制琴瑟可比。诸葛亮震动地抬起头来,这是真的吗?他分明听到了自己的《卧龙吟》的旋律!不,不是《卧龙吟》,完全不同的风格,完全不同的乐符。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依依的这首《幽兰吟》,怎的好象就是他自己当日所思,所想,所苦苦探究却终未能付诸笔端的那一首一般,渺远的旋律中好象写尽了自己心中那份无奈,那份不甘,和那份深隐不露的孤高矜持?都说松竹梅兰乃岁寒四友,不畏风雪,傲骨铮铮!十年来自己以“四友”自居,虽躬耕山间却其志始终不渝,这份心情,连自己的素日好友都未必尽知,而十年来至今才第一次会面的依依怎会如此明了,怎会?
  
  琴声铮琮,如山泉流淌,依依的脸上始终飘动着若隐若现的红晕,衬的她的略施过脂粉的面容更加清丽绝俗,而眉目如画。她抚琴的身姿幽雅如柳,整个人如同笼在一层淼淼的轻烟之中。激越而柔和的琴声回荡在室内,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这殷殷深情的琴声中,不知身在何处,心欲何往了。
  
  依依的心中,是同样的恍恍惚惚。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不能自持地心旌动摇,而当日写作这首《幽兰吟》的情景历历在目,浮现于心......
  
  自那日从庞家回来,依依的心中便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平和宁静。不过是一首平平常常的琴曲,自己如何会动情至此?难道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心中从来没有忘记过当年的那个可亲可敬的,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孔明哥哥?其实自己并不记得孔明哥哥的模样了,只在记忆中觉得他是那么的聪明超群,挺拔俊逸,一如玉树临风。从那天的琴曲中,听出了孔明哥哥的心事,依依只觉得心碎如齑。她能明白他的志向,她从小就明白的,不是吗?曾听父亲说起,孔明哥哥的叔父去世后,父亲本来可以为他在刘表手下谋一个不错的官差的,然而他却坚辞不受。他在临走时是这样对父亲说的:“亮不求在乱世明哲保身,而愿归田隐居,以等待一个真正的时机!” 现在,他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然而那个真正的时机却迟迟没有到来......
  
  依依取来琴随意地调试着,带着一种莫名的异常激动的心情,她整晚独对孤灯,写下了这首《幽兰吟》。在曲子的结束处她特意加入了一段明丽的变奏,仿佛想对孔明哥哥说,不要忧虑,机会会到来的,就象空谷中的幽兰,在肃杀的寒冬之中迎雪怒放,必将迎来一个明媚的春天....她也没想到这首曲子情之所至,竟然会与孔明哥哥的《卧龙吟》曲律暗和,只不过以为是自己随心所欲,即兴而作。作完天已微明,自己拿到琴上亲自演试了一遍,又哭湿了一条罗帕......
  
  此刻,依依弹着弹着,觉得自己的眼中渐渐地弥漫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琴弦在眼前变成了一片模糊.... 她不敢抬起头来,生怕自己失态的更厉害。她能感觉到室内更静了,所有的人似乎都在屏息静气地聆听着她的琴声。弹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在迷蒙的泪光中她悄悄地抬起眼睑,望了望孔明哥哥。她接触到了一双深邃得不可捉摸的眸子,那里面盛满了深深的震颤,感动,心折,和欣慰,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呵,足以令依依的心痛的缩成了一团,足以令她面前的天地万物都化成了轻尘飘散而去,而她手中的这把琴,仿佛在这一刻已与她的生命融为了一体。有两滴滚烫的东西滴下去了,落在琴面上“答”的一声。她似乎没有觉察,因为此刻她的全部思想都已倾注在这支乐曲中,每一个音符都凝聚了她所有的灵魂与情感。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袅袅散去之后,依依一下子伏在琴上,许久许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孔明哥哥,你为什么不能等着我长大......
  
  屋子里凝结着令人心碎的沉寂,诸葛亮只觉得眼睛里面潮潮的。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清脆的童音环绕在自己身边:“孔明哥哥,孔明哥哥....” 那时自己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小少年啊。而十年后的今晚.... 这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啊,先是楚楚的《清涧晚韵》带来的震动,然后是依依的《幽兰吟》带来的震撼! 慕容姐妹,这一对灵气四溢,超凡出尘的女孩,是上天对他的赐予吗?姐妹俩携着水一般的柔情,深深地镌刻进了他的生命,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过去的平静和缓的日子将会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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