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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头上,照着这片安谧寂静的墓园,这人间的净土,尘世的归宿。水泥栏杆外面,是一条污浊不堪的水道,上面漂浮着生长旺盛的浮萍水藻,不时有过往驳船的“突突”噪声惊破这无边的静寂。
很奇怪居然会把墓园建在这样的地方。 来的路上,一直听着您的带子,数十年以前的声音,那么清晰悠扬地回荡在耳畔,仿佛数十年的光阴一点一点地自眼前流过,仿佛这之间从来没有过遥迢的时空,没有生与死的间隔。 每次听戏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发呆发痴起来,忍不住要去想象着,台上的那人,该是有着怎样潇洒撩人的落落身姿、怎样款款神情的温柔眼神?也常常忍不住要在别人的身影里,去徒劳地寻找你的影子,想着今生今世,终究是无缘一见的了啊,心里总是怅惘之极,不知如何是好。 有时又想,也许这样更好吧,这样的想象如此完美无缺,永远不会有幻灭的时候,可以任凭自己沉浸在这完美的梦境里面,永不醒来。 可是仍然坚信,如果真有轮回,那么前世的我,一定曾经是您的舞台下面,那双最最痴迷的眼睛,不然又如何能够在今生今世,如此轻易地被前尘旧梦里那些曾经恋恋不舍的声音和旋律打动,不能自己?? 第一次来江南的时候,曾经想过要去看您。跟阿文提起时,她让我先有点思想准备,她说那个时候的您,早已被多年的病痛磨得不成样子了,“可是那一双眼睛啊,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美丽清澈。” 其实我们又知道什么从前?我们已经在时空里错得太久太迟,我们只能在有限的几张照片上,在老戏迷令人陶醉的点点滴滴的回忆里,去想象那段有您在舞台上的流金岁月,想象台上那曾经颠倒众生的绝世丰采。 然而我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如此脆弱无知,以为这样子就可以让自己永远保留心中那些美好的感觉。我不知道生命中有些美丽的光泽,是无论经历多么艰难的命运,多么漫长的岁月都无法磨蚀的。那是一种在命运的无情拨弄面前,依然保持着最沉静安详的生命尊严所发散出的,可以照澈世道人心的纯净光芒。 走了那么远的路途,终于站在您的面前,轻轻地捧上一束百合花,轻轻地问一声:您还好吗?轻轻地,为您点一支香烟,生怕惊扰了您那宁静安详的世界。 此刻,四周如此静谧,除了偶尔掠过树梢的风声,和河道上远远传来行船的声音。墓碑上的您,依然有着清澈的目光,明朗的笑容,八十年尘世的沧桑与磨难,都不能够令它们蒙上一点点尘埃。那是一种像大海一样包容一切的眼神,在这样的眼神面前,我忽然感觉自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般,迷茫而不知所措,不懂得如何面对这人世的爱恨生死。 虽然我也深深地知道,在那样一个令人绝望的年代里,生与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都需要足够的勇气去承担和放弃。可是仍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您,给您信心和勇气,让您坦然去承受和面对所有的伤害与不公?您面对命运的拨弄如此豁达隐忍,对曾经伤害过你的人们如此宽容恕道,不抱怨,不自怜,这样恬淡从容的人生境界,并不是平常人可以轻易做到的啊。难道真如朋友所说,您是菩萨转世,特来点悟众生,感化世人? 陪同的朋友说起了给您塑像的事,我却是满心满心的不平不甘,古人说身后名不如身前一杯酒,以您一贯的豁达恬淡,又何尝在意过这些身外浮名?可是一想到您在这世间所受的种种不公,总让我不由得要怨这天地不仁,而您却一直这样包容地面对着,一如菩萨低眉,悲悯的不是自身的际遇,却是这扰扰红尘,茫茫苍生。而这样的厚德仁心,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懂得、能够珍惜呢? 想来您也是寂寞的吧?其实您这一生,做人也好,做戏也好,求的不过是一个“真”字,一个绝对。您也曾经是有过笑颜如花的青春年华,对于人生爱情也曾有过无数憧憬向往的吧?不然又怎能在台上演绎出那么多温文儒雅而又执著深情的男子?那是世间女子心中最理想最绝对的男子呀。只可惜世间虽有绝好女子,却无这样绝对的男子,您的独善其身,其实也是为了不肯轻易的委屈了自己吧?何尝如别人所说,仅仅是“为艺术献身”? 那些温柔醇厚的唱腔背后,却有着最最令人惆怅的寂寞。 正午的日色透过薄薄的云层,静静地照在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给那个熟悉的名字抹上了一层温柔而苍茫的淡淡光泽。 静静地,伫立在您的墓前,虽然是这样的咫尺天涯,虽然隔着难以逾越的万壑千山,生死幽明。 却再也不会孤独。 那些听过一次就永远不能忘怀的,那些充满温情的美妙如天籁的声音,那些如甘泉般清冽流淌的旋律,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漫过心底,抚慰着同样渴望温暖的寂寞灵魂。 人间是陵园,覆盖着记忆的回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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