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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星之光-王尽美生平·家事》
第十三章 拳拳报国心 党的第四次代表大会后,1925年2月,中共济南地委同青岛、张店、淄川等地党组织的代表在济南开会,根据党中央的指示,加强地方党组织领导,决定在济南地委的基础上,成立中共山东地方执行委员会(简称山东地委),直接隶属党中央领导。大会选举尹宽、王尽美、邓恩铭、刘俊才、王翔千为地委委员,尹宽为书记①。 这次改选尽美没有担任书记,原因有二:一是济南地委的同志与各地党代表,目睹尽美那被疾病折磨得越来越弱的身体,着急、忧虑,他们知道尽美这是活生生累的,积劳成疾,如果再让他继续主持工作,那么,他的身体很快就会垮掉。他们从心里拥护尽美的领导,但又不忍心这样做。其二,尹宽深受陈独秀重视,1924年10月他就被陈独秀派到山东,并作为山东代表出席了“四大”。陈独秀在“四大”当选为中央总书记,他自然要派亲信尹宽主持山东党的工作。 党中央考虑到尽美的身体,同意了这次改选意见。尹宽主持工作半年,于1925年8月调离山东,以后成为托陈取消派。 同年4月,尽美开完国民会议促成会全国代表大会由北京返回山东。此时,他的肺部已有相当部分被结核菌侵蚀,有的部已经烂掉坏死,但是,他仍以顽强的毅力支撑着,忘我地工作着。然而作为一班之长的尹宽,心胸狭隘,他不但不关心尽美的身体,不尊重这位山东省党组织最早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反而排挤他。尹宽的所作所为,使党内许多同志感到不公、气愤,为之鸣不平。 心中装满党的事业,唯独没有自己的尽美,泰然处之。对于尹宽的冷嘲热讽、麻木不仁,他只是付之一笑,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处处以大局为重,以团结为重。但是,有关党的工作中的原则问题,他寸步不,竭力维护党的利益,不允许党的工作受任何损失。他的高风亮节,深得同志们赞同和敬佩。 重病缠身的尽美非常关注刚刚走出低谷的工人运动,尤其是刚刚取得罢工胜利的青岛工人。他回山东后很快去了青岛,参与了济南地委和青岛党组织领导的日商纱厂工人大罢工,把最后的精力献给了青岛工人运动。 青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被日军占领后,日本资本家就接踵而go 。他们对中国工人的剥削是极其残酷的,尤其是日本纱厂。中国工人 劳动时间长,劳动强度大,工作条件恶劣,工资待遇低下。资本家为了让机器不停,工人日夜轮班作工,每班12个小时,夜班也不加钱。开始是三人管两部车,后来改为两人管三部车,最后,要把工人榨出油的资本家竟规定一人管三部车。这样长时间的繁重劳动,工人的日工资仅仅一角钱,而当时维持最低生活水平的费用是每人每天两角钱。然而就是这一角钱的工资,资本家还要扣除十分之一,作为“红薄子堂”,满10年后发还,不足10年者,一律充公。不仅如此,工人还要受外国资本家的非人虐待。车间不准放凳子,工人一站就是12个小时。 为了在中国工人身上敲骨吸髓,这些外国资本家还作出如此没有人道的规定:工人去厕所必须举牌子,如果不举牌子,被监工发现罚款,少则五角,多达一元。而一个车间七八百名工人,仅设两块牌子。初步测算一下,如果一个工人12个小时内仅去两次厕所,一次10分钟,他一天去厕所时间为20分钟,那么,800名工人就需要1600分钟。这两块牌子一刻也不停地轮流,那么一块牌子最低使用时间也要800多分钟,而12小时才720分钟,这如何够用呢?按人体正常的新陈代谢l2个小时仅去两次厕所恐怕太少了吧?工人实在被屎尿憋得忍无可忍时,拿不到牌子也要拼命地往厕所跑,然而后面紧跟的就是被罚5~10天的工钱。这简直是惨无人道。 青岛日商纱厂的工人们就是过着这种牛马不如的生活。他们含着辛酸的泪水,压抑着满腔怒火。一经地下党组织的引导发动,他们很快觉悟,怒火迸发。 1925年4月19日,在胶济铁路全线和四方机厂工人罢工取得胜利的基础上,中共青岛党支部又领导了日商大康纱厂5000多工人的罢工。 工人们散发了《大康纱厂全体工人泣告书》,提出合理要求,要为人权而斗争。 为使大康纱厂工人的罢工推动起日商纱厂同盟大罢工,中共山东地委于4月22日召开联席会议,做了全面部署,加强了领导。从23日起,内外棉、隆兴、钟渊、富士、宝来纱厂和铃木丝厂的工人相继举行了罢,很快形成了日商纱厂同盟大罢工的高潮,罢工的工人达到8000多人。 党中央对青岛日商纱厂工人大罢工很重视,于5月4日发出第29号通告;指示:青岛日商大康纱厂工人罢工的成败,对北方劳工运动及上海纱厂工人运动影响甚大,望同志设法发动当地各团体发电声援。 党中央的通告立即得到各地工会组织的响应。胶济铁路总工会组成青岛纱厂工人罢丁后援会,派出人员募集粮食和款项,支援正在罢工的纱厂工人;济南各界后援会派人给青岛工人送去粮食和物品;上海纺织联合会派代表前来慰问,表示:如果日本不答应工人的要求,上海将举行同盟大罢工;全国铁路总工会也发出函电,号召各路工会及下属分会积极支援青岛工人罢工,反对外国资本家的残酷剥削。 在党的领导和各方支援下,青岛工人坚持罢工22天,最终迫使日本厂主答应工人提出的九项条件。具体如下: 一、改善工人待遇; 二、每人每天增加工资一角; 三、工人中受伤的工人发给工资和医药费; 四、吃饭时休息30分钟; 五、日、夜班休息时间各为10分钟; 六、复工的工人发给2日工资,但5天不复工者不在此限; 七、工钱从速支付; 八、工人赏钱公平合理; 九、不殴打及辱骂工人,有犯过的给予相当戒伤。 在工人团结起来一致罢工面前,那些专横残暴的外国资本家退却了,罢工胜利了! 在组织领导这次大罢工中,尽美病情越发加重,再也无力承担起领导的重任。但是他仍然竭尽全力地工作,认真地做好每一件事。看到罢工胜利,尽美再也撑不住了,他终于病倒了。 尽美的病已是肺结核晚期,不仅需要及时的药物治疗,还要加强营养。当时医疗条件很差,治疗肺结核的药大部分是进口的,价格昂贵,而党的经费又很少,很难使尽美病愈。 被迫离开工作岗位的尽美痛苦万分,他并非为自己难以治愈的身体忧虑,而是为未竟的革命事业!你看,被帝国主义列强瓜分的祖国遍体鳞伤,封建军阀还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苦难的同胞们正在水深火热中挣扎。他,一位共产主义战士竟不能擎旗向前,怎么能不焦急和痛苦呢?这颗忧国忧民的心在煎熬着。当他听到“青岛惨案”、“五卅惨案”的消息时,颤抖的双手捏紧了拳头,狠狠地捶在桌子上,立即起身要去工作。然而极度虚弱的身于使他力不从心,摔倒在地,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刚毅的面颊上滚落下来。 尽美的病牵动了大家的心。党内同志为他的病情忧心如焚,想方设法寻医找药。党外人士也关注着他的身体,捐款资助。这些钱对于病入膏盲的尽美虽然是杯水车薪,但足以表达他们对尽美的爱心,也足以说明尽美在他们心中的位置。 党组织和同志们多次劝尽美住院治疗,均被尽美婉言谢绝。他说住院花费太大,不能再给组织破费了。望着尽美日益加重的病情,党组织建议他回家静养。远离工作岗位,或许对他养病有益,因为他在这里没有一时一刻不关心过问工作的。 尽美深深理解组织和同志们的关心,考虑到自己不能为党工作了,在这里反而给组织和同志们添麻烦,他同意了组织的建议,于1925年 6月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 尽美自离家后,这次是他与家人在一起最长的时间,也是最后的相聚。 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抚摸着尽美那瘦得几乎只剩下骨头架子的身于,泪眼汪汪,连声说:“孙儿,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啊?” 尽美的母亲四处张罗着,寻找偏方,给儿子讨药。为了使尽美能有一个好一点的养病环境,她又向邻居借来两间朝阳的南屋,让尽美搬进去住,并嘱咐两个孙子少去打扰爸爸。 善良贤惠的妻于陪伴在尽美身边,细心照料。夜晚,尽美剧烈地咳嗽,一口接一口地吐着带血的痰,她轻轻擦去丈夫嘴边血迹,也咽下心中的泪水。 尽美的同学、村里的乡亲,听说尽美生病回来了,纷纷前来看望,送来自家产的红枣、花生、鸡蛋,也送来一片片温情。 病榻上的尽美仍如往日那样刚强开朗,爱整洁的他依然是衣服、鞋袜干干净净,虽然衣服在他那削瘦的身躯上显得肥肥大大,但是他举手投足仍带着昔日的风度。每逢乡亲、同学前来探望,无论怎样难受,尽美也要挣扎着坐起,亲切地与他们交谈,并支撑着下地把他们送到门外。 尽美大概是想把这几年欠给家人的亲情补偿回来吧,他忍着病痛与母亲、妻子、奶奶唠嗑,向他们介绍苏联十月革命、俄罗斯民族的乡土风情,也讲山海关、秦皇岛工人的罢工。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常常哺哺自语,“待到把列强、军阀打倒,我们的民族定是站起来的东方巨人,我们的国家也会建设得繁荣富强,人民安居乐业,那时将是春满祖国,花香神州啊!……” 他把视线移向屋内,移到母亲和妻子的脸上,良久,良久,长叹一声,无奈地说:“有那么多的工作要做啊!可我却躺在家里。哎!事业未竞,我死也合不上眼啊!” 母亲、妻子急忙安慰他,劝他不要着急,病会养好的。 尽美轻轻地摇摇头,拉着母亲的手平静地说:“儿子未竟的事业,后代来完成吧,你们要培养好乃征、乃恩,长大了送他参加革命。” 病榻上的尽美对两个儿子倍加怜爱,常常把他们叫到自己屋里,讲些浅显的革命道理。告诉他们,这个世道太不公,地主欺压穷人,洋鬼子欺侮中国人,要把地主打倒,把洋鬼子赶走,把这个不公道的社会推翻,这就是革命。 望着小哥俩全神贯注的样子,尽美又给他们讲列宁、斯大林领导下的苏联,讲苏联的学校和学生,鼓励乃征好好念书,让他和弟弟俩听奶奶、妈妈的话,长大了参加革命,替穷人办事,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乃征、乃恩非常懂事,坐在爸爸身边聆听着,默默记下爸爸的嘱咐。当尽美向孩子们描绘未来时,乃征问:“爸爸,地主那么凶,能打 倒吗?” “能啊!一定能,这要靠我们这代人,也要靠你们这代人的奋斗,所以爸爸让你好好念书,将来参加革命,就是让你长大了去参加推翻 地主、洋鬼子的斗争啊!” “对!长大了打地主,杀洋鬼子。”乃征捏紧小拳头大声地答应着。乃恩也学着哥哥的样于,对父亲说:“爸爸,我也去!” 望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孩于,尽美欣慰地笑了:他们是革命的希望啊! 在尽美病床前,两个孩子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讲解,幼小的心田里种下了革命的种子。如今,在回首这昔日的往事时,乃征、乃恩两位老人感慨地说:“父亲是我们革命的启蒙人啊!当年就是他把这革命的种子埋在我们心里,日后生根发芽,我们走上了革命道路。” 虽然尽美以顽强的毅力与病魔搏斗着,他的亲人、同志、朋友也都伸出一双双手,奋力地从病魔手中争夺他,但是,无情的病魔死死缠住尽美不放,还要把他送到死神那里去。尽美病情急剧恶化,时常处于昏迷中。每逢此刻,家人忙作一团,母亲一面按他的人中穴位一面呼唤着:“瑞俊,瑞俊儿,你醒醒啊!……” 尽美的妻子拉着两个孩子站在一边哭泣。 昏迷中的尽美被唤醒,睁开眼睛望着面前的亲人,望见他们脸上的泪水,强打起精神,安慰着他们,“不要难过,即使是死,也不怕, 唯一的是,咱穷人还受苦受难,党交给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啊!” 尽美知道自己的时间不长了,此时他最最牵挂的还是未竟的党的事业。青岛的工人运动虽已复兴,却又遭到帝国主义和反动派的镇压。 五卅惨案后,青岛的工会组织怎样呢?工人运动如何呢?恩铭他们又是怎样开展党的工作呢?尽美惦记着他们,也思考着未来,用他那清醒的头脑总结着一个又一个经验教训。青岛是他多次战斗过的地方,那里有他的战友,还有未竟的事业。 “回青岛去,再看看自己的战友,把反思后的想法,总结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们。”尽美决心已下。“一个革命战士,死也要死在自己的 岗位上。” 尽美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和妻子。她们望着尽美蜡黄的脸色,只是流泪,没有言语。 “妈妈,你答应儿子的要求吧,让儿子再看看过去工作的地……” 知子莫过母,知夫莫过妻。这两位深明大义的女人含泪点点头。 尽美妻子转过脸对婆婆说:“妈,让尽美去吧,让他了却这份心愿!” 尽美的母亲抹了把泪水说:“妈同意你去,也陪着你去!” 7月的一天清晨,天下着蒙蒙细雨,缠缠绵绵,没完没了,给人无尽的压抑。尽美一家人早早起来为他送行。妻子把他换洗的衣服、鞋袜一件件包好,把准备路上吃的干粮装上,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丈夫。她尽量把温柔的笑容挂在脸上,却把泪水一滴滴咽进肚里,尽美啊,这一别还能见面吗? 北杏村的人听说尽美要回青岛,早早来到王家,他们做了一副担架——尽美已经走不了几步路了。 早饭后,尽美在妻子搀扶下走出自己家的小院,与送行人一一握手道别,表示感谢,然后在众人劝说下躺在了担架上。 “爸爸!爸爸……”乃征、乃恩站在担架旁,同父亲告别。尽美摸摸两个孩子的脸蛋,把他们的小手放在自己手里,使劲地摇了几下, 又轻轻放开。这一摇一放表达了这位慈父此时此刻多么复杂的心情啊! 尽美母亲望望天上的雨,又看看送行的人们,说:“上路吧!”然后转过身,对儿媳说:“乃征他妈,照顾好孩子!” “尽美,早点回来!” “爸爸,你可早点回来啊!” 在蒙蒙的细雨中,尽美在母亲的陪同下上路了。 ①《中共山东党史大事记》第33—34页。 |
原文1998年 发表于济南出版社出版 浏览:6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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