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断断续续的几声仙翁作引，杨戬来到琴室，见杨蕖脂粉未施，一头乌亮青丝随意绾起，用白玉钗簪在顶上，散坐于案几之后，正在给一副古琴调试音色。那琴桐木斫，质松古，浑厚带圆，蛇腹断纹，轸红色玛瑙雁足，一看便是珍物。身旁青铜小鼎中飘出若有若无的萦萦暗香，弥漫在整间清雅素白的琴室内袅袅盈浮。 　　 　　杨蕖见杨戬进来，娇笑道：“二哥这么久去哪里了？是不是又去打猎了？那些小兽甚是可怜，少捉几个不成么？二哥若是答应了，蕖儿就用这新得的号钟给你弹曲子听。” 　　 　　杨戬每每见她素颜贝齿艳若雪后初晴的样子，平素修炼得坚冰一样的内心总不免柔情翻涌。三妹向来光风霁月，胸无半点沉滓。念及王母的弦外之音，她或将受自己所累，这般闲适无忧的岁月一去不返，心下郁郁，强笑道：“号钟确是珍品，只是激昂凄切，怕不适合你。” 　　 　　“二哥，你还不如小砚知道我心思。甚么绕梁绿绮，清灵娟秀的曲子早厌了。” 　　 　　“又是老三送的。他人长年不在，用心倒半点没缺。” 　　 　　“小砚真是有心呢。这号钟实是宝贝，二哥下次出战，我便为你操曲助阵。” 　　 　　“胡闹！打仗不是游戏，你去了我还要分心护你，有心助我不如去修炼。你自己厉害些，比甚么都有用。” 　　 　　杨蕖一听要练功，满面的光彩立刻黯了，杨戬看得好笑，又心疼。杨蕖见哥哥说得认真，表情却甚是奇特。往日杨戬谈及杨蕖不用功，总是戏谑玩笑之意居多，今日却是柔柔的，嘲讽的语气全被面上的爱怜遮掩住。 　　 　　以往哥哥传她功法，杨蕖甚少认真修习。她本来就对法术之类的毫无兴趣，耳中听着甚么“神空於下焦，则精中现铅花”、“运火昼夜，象一周天，四时生成”，心思却早转到了某支奇花，某阕曲子上去了。杨戬从来不是严师，听不懂就一遍遍的解释，还是教不会便传气入体，就像小时候手把手教妹妹写字一样，引着她真气在一个个穴位间游走。杨蕖越是领悟不到以至满头汗水，他越是心疼妹妹受苦，面上便带了爱怜之意出来，杨蕖见了仿佛有恃无恐，每日的打坐虽不间断，却只是作个样子，更不上心了。 　　 　　杨蕖三花聚顶之后，便再不愿去作打坐入定之类的枯燥事。杨戬见妹妹仙体已成，也不再督促她。杨戬这又怜又痛，却不得不硬起心肠说话的模样，杨蕖已有千余年未见，一下子便想起当年打坐运气的苦楚，只道哥哥又要逼自己练功了，不由得心虚，道：“二哥，你就是会在人家满心欢喜的时候泼凉水。我要为你操曲助阵，是因为我心里念着你，你反而怪我。” 　　 　　杨戬的言辞极是便给，然而每每杨蕖一撒娇，他便满腹的话都闷了回去，苦笑道：“二哥怎会怪你。只是我会越来越忙，一个照顾不到，怕你有了闪失。” 　　 　　杨蕖噗哧一声，绽出一朵明妍的笑：“二哥，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曼说有个闪失，我的功力虽远不如你，若想跌个跤也是不容易的。” 　　 　　那笑映进杨戬深邃的双眸中，他面上的柔，几要滴出水来：“二哥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蕖儿早就长大了。自己知道掐算时辰打坐调息，就算没有二哥传过来的祝祷之力，你也能自己维持神仙不老身，永远是比二哥年轻的小妹妹。是不是？” 　　 　　杨蕖细嫩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泛出一片晕红。她最怕哥哥提起当年为了容颜永驻而哭闹不休的往事，立即低头掩饰忸怩之态，小嘴嘟起：“二哥你又来了，明知道我最烦练功，总不停的说。” 　　 　　杨戬细声哄道：“蕖儿，和你说过多少次，元婴不是一朝修得便一劳永逸的。你一直依靠灌江口这点祝祷之力维持法力，不是长久之计。二哥不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你总要自己悟得大道，二哥才能放心。不如二哥找一处灵气充盈之地，你去试试闭关…” 　　 　　话未说完，杨蕖早听出不对味儿了，小脸儿急得通红，起身过去握住杨戬的胳膊，道：“二哥，闭关闷也闷死了，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杨戬连忙轻拍她柔若无骨的肩头，道：“蕖儿别怕，你从未试过闭关，怎么知道会发闷。说不定你能悟出甚么好顽的术法呢。” 　　 　　杨蕖拼命摇头，扭着哥哥的肩膊，将杨戬的衣袖抓成一团皱，在小手里来回揉搓，半晌找出一句救命稻草：“二哥，你闷死我，娘会心疼的。” 　　 　　那草一下子刺在杨戬心头，直似一根针。杨戬看着细密的汗珠自妹妹光洁嫩白的额头慢慢渗出，想起当年对瑶姬发的誓，心中早软了，想道：“我答应了娘，要三妹每日都平安喜乐。现在逼她去闭关，就算避开了王母的召见，她也是过得不快活的。” 　　 　　又想道：“以三妹贪玩的性子，只怕我一走开，她便会逃出闭关之地。那时她怕我捉她回去，定会在外流连，不是更危险？要她不逃开，除非我在外面下个禁制…”猛然间暗骂自己：“我真是混帐！明明是我连累了蕖儿，她做错了甚么，要被我关起来。” 　　 　　杨戬便道：“好，好，不说了。你若只是乖乖呆在家里舞弄丹青，调拨丝簧，不出去参加那些花事法会，法力消耗得不这么快，我又怎会催你练功。你真气本不充盈，不必学着她们以己力赁花时。” 　　 　　若没有几次花事法会上的抛头露面艳惊四座，杨蕖的美名又怎么会传播开来，声动瑶池。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说怎么平白无故的，不是要把我关在山洞里，就是要关在家里。不过是和几个花仙姐妹谈花论草，又没惹是非。”杨蕖脸上羞色方退，眼角又红，小鼻子微微皱起。 　　 　　这个妹妹，细瓷一样精致的人儿，薄胎一般的脆，哪里撂得起话，杨戬嘴上还未敢用力，瓷人儿便要碎了。 　　 　　杨戬见一层晶莹水光迅速蒙上妹妹的双瞳，忙道：“二哥不是这意思。这几天庙里的事杂，我胸中烦闷，或许话说得偏了，你莫哭。” 　　 　　杨蕖听得哥哥松了口，面色转霁，听杨戬续道：“早知官场是如此模样，当年便不该受了这封地。蕖儿，你不喜玄功术法，不喜招惹是非，闲在家里享清福正合适，即便有机会入仕也莫要…”” 　　 　　正说道关键处，门外却传来家人恭敬的禀告声：“二爷，外面有位百花仙子求见，说是奉了懿旨而来，吴管家已将她引至正堂，请二爷尽快过去。” 　　 　　杨戬应道：“告诉吴管家，我就去。”转头正要继续说，却见杨蕖拍手道：“我正要寻她呢。她前儿许了我绛珠草，堂堂百花仙却没有草籽，要向碧霞元君先讨来籽再种了送我，如今不知得了没有。二哥你快去，我换了衣裳也过去。” 　　 　　杨戬一把拉住三妹，道：“我话还未讲完，你先莫急着顽。” 　　 　　杨蕖笑着劝道：“二哥，天庭的官若是好作，岂不个个神仙都做得。全为你尽心公务，才有这些烦恼。话又说回来，你若是事事敷衍，又哪有今天的声名成就，不少姐妹都羡慕我有一个既英俊又有本事的哥哥呢。这不，懿旨都来了，说不准也是要升你的官呢。那么多道调任的圣旨你都拒了，这懿旨，你接是不接？”她从未接触过官场，满脑子只是大道理。 　　 　　杨戬被妹妹这番似是而非的开解说得哭笑不得，“怎会如此简单，在天庭任职不是办好自己的差使便万事大吉，要顾及的方方面面多得很，这些俗务最是缠人。” 　　 　　杨蕖劝道：“我只知道尽力了便问心无愧。以前的灌江口荒蛮贫瘠，未蒙王化，黎民事妖不事神。在你的任上却变得富庶繁华，每年供上天庭的祭祀和祝祷是别的封地的上百倍，你这些政绩三界有目共睹，旁的甚么闲言闲语都毋需理会。” 　　 　　杨戬正色道：“蕖儿，你不晓得官场厉害，有时候，你不去惹事，麻烦也会落到你头上，无处躲无路退，到时再后悔可迟了。” 　　 　　杨蕖见哥哥说得郑重，也收了笑，柔声劝道：“二哥，你若真是厌倦了，辞了官我们走便是，不过是少了一方的香火供奉。二哥你要我自己练功便是为日后没了凡人信奉之力，怕我法力衰退么？虽然练功实在枯燥，但若是二哥你天天心烦，我又怎会好过。只可怜灌江口这一方的黎民，再派来的神仙定然不如我的二哥。” 　　 　　说话间，吴管家已亲自来催。杨蕖将他向外推出去，道：“二哥便是不想接旨，也不好让百花妹妹久等。如今人家可是来宣旨的天使呢。” 　　 　　杨戬只得迎出去，见一女仙鬓簪菊兰，足踏红莲，四仙娥随侍身后，所到之处袭人浓香凛落，九色花瓣缤纷。厅中簇簇花团柔曼起落，轻软香浮，纷飞于空不染半点凡滓。女仙足下红莲凌虚而悬，盈盈俏立正堂中央。 　　 　　那仙子见了杨戬，敛衽为礼道：“小仙百花，见过显圣真君。娘娘宣召令妹赶赴瑶池觐见，小仙是前来为杨仙子引路的。”语音清脆，快人快语。 　　 　　杨戬躬身还礼，道：“天使驾临，杨戬失迎。”举手相让道：“仙子请上座。”见管家已设好香案，便回头吩咐侍立两厢的家仆道：“上茶。请三小姐来。” 　　 　　百花却道：“真君不必客气。娘娘命杨仙子即刻觐见，小仙不敢耽误。下次再行叨扰吧。”未语先笑，爽朗利落。 　　 　　杨戬见自己刚刚回转不久，这百花仙子便赶到了，显是王母成心如此，不给他半点安排周旋的空档，正想着如何提点三妹，杨蕖已换好衣服上得堂来。 　　 　　她与百花熟识得紧，上来亲亲热热的拉着手寒暄几句，百花便宣了懿旨。杨蕖起身奇道：“娘娘怎么突然下这样的旨意。我并没有名列仙班宝箓，她怎么知道我的？” 　　 　　百花半带调笑说道：“三姐姐的美名早传入瑶池了。娘娘见了你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儿，别说仙箓提名，收在身边都是有可能的。” 　　 　　杨蕖啐道：“定是你们在娘娘面前嚼了舌根子。待到天人五衰，不怕下拔舌地狱么？” 　　 　　百花知她面嫩，越发要逗她：“娘娘问起三界的美人儿，若不将三姐姐的名字报上去，这欺君的罪过可大了。” 　　 　　杨戬一旁强笑道：“仙子，舍妹从未上过天庭，娘娘座前还请多加提点照拂。”又对杨蕖道：“蕖儿，瑶池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御前对奏一定要谨慎持重。莫要乱说，更加莫要乱应。” 　　 　　梅山老四姚弘随侍在旁，两只圆圆的绿豆小眼转了转，静悄悄的退下。 　　 　　杨蕖听杨戬话中似有他意，想起方才哥哥的一番抱怨，浅浅一笑，应道：“我晓得了。有百花妹妹陪我，二哥不必担心。” 　　 　　百花对杨戬欠身道：“小仙告辞。”挽着杨蕖，香风挟卷团团锦簇，冉冉腾空。 　　 　　杨蕖从小未经风浪，杨戬只怕这个妹妹心里存不住事，王母面前进退失仪，故而不敢将实情挑明。目送杨蕖彩衣云帔与百花欢声笑语而去，杨戬心下揪得紧紧的，黯然转身回了正堂。 　　 　　却听门外喧哗声起，梅山老二郭申和老六直健粗豪的笑骂声远远的传了过来，间或夹杂着哮天犬的汪汪吠叫。两兄弟肩挑狼獾，手提狐兔等猎物，互相高声取笑着进了门。 　　 　　一见杨戬，老六直健也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物事，便大步迎上来道：“二爷回来啦。正好兄弟今天收获不小，这就炖了獾，咱兄弟喝酒。”老二郭申在旁边咧开大嘴嘿嘿笑着，也招呼道：“二爷一起来吧。”哮天犬早就扑了过来，细尾高高翘起，绕着杨戬的脚旁转个不停。 　　 　　杨戬自修得仙体便不再需要饮食，餐风饮露亦可汲取万物菁华。但梅山兄弟嘴馋，哮天犬更是少不了油水滋润，杨戬也由得他们。此刻他没心思喝酒，便道：“离开了几天，不知庙里有事没有。为兄去看看老大和老五他们，你们先喝吧。” 　　 　　梅山兄弟里，老大康粱稳重，老五李琨寡群，最是两个耐得住性子的，杨戬有事出去的时候，道场里的大小事务向来都是这两兄弟代劳。 　　 　　二郎神庙与他的住处只隔了一个小山坡，杨戬上了坡，瞥一眼嘈杂的神庙，心中烦躁，只欲静处，将一块青石上的尘土拂净，坐下来远远看落去。 　　 　　坡下的神庙里游人磨肩擦踵，一如往昔的热闹而又秩序井然，无形无影的鬼判穿梭往来，将善男信女的祝祷文辞搬到后殿，老大老五酌情判了，交与小鬼前去执行。许愿求告之辞或问卜穷通，或投诉冤屈，两兄弟在这片土地上陪杨戬过了一千多年，对各门各户的渊源纠结烂熟于胸，笔走龙蛇，桩桩件件判得飞快，几个字便定了愚夫愚妇的苦乐前途。 　　 　　阵阵酒肉香气自身后飘来，片片笑语亦随同传入耳中，是郭申和直健豪放的笑声。只是仔细聆听，老二那憨憨的声音里却有细若游丝的气血不足之像。早年征战沙场心肺曾受重创，即使吃了多少仙药，太阴经脉仍是落下了宿疾。 　　 　　自跟了这兄长，信他是仁义豪侠，便将全部身家托付。任君驱使，满身伤痛亦是快意人生。 　　 　　坡下庙中，老大康粱和老五李琨面前的文案摞得山高。即便是重复千年的庶务，两兄弟仍然是丝毫不马虎，遇到一时权衡不下的低声商量几句，或就此判了，或搁置留待杨戬回来裁夺。 　　 　　十丈软红尘，痴缠不过百年，奈何桥上热汤一碗饮下，喜怒哀乐诸般滋味重新来过，又是崭新一枕黄粱。神仙春秋无涯，偏不用冷眼看待那轮回了生生的情怨，追逐了世世的荣华。他人死生，从未视若尘沙浮云。 　　 　　只是，凡人仰仗皇天庇佑，神仙又去祈告何人？ 　　 　　杨戬望着山下熙攘的神庙，脑中却是空白寂寥一片，也不知在青石上坐了几个时辰。古道回峦，长草萋萋，一抹水合色身影渐渐凝入秋浦寒江，暮霭深处。 　　 　　天际风动，明知杨蕖不会这么快便返回，仍是怀了一丝希望向上望去。 　　 　　云间现出一顶竹笠，一个肥肥圆圆的矮子弓步立于云上，却是梅山老四姚弘回来了。姚弘头脑灵活，杨戬一向倚为智囊，即使未将瑶池密室之行告知老四，但方才隐讳的话虽不足点醒杨蕖，听在这智囊的耳中，自会猜出个八九分。 　　 　　他虽从不明言自己的“野心”，但老四从主公的布局落子上，也能将他心意猜出个大概。他从王母突然召见杨蕖，以及杨戬方才的话语中，推测出杨戬不日即将上天赴任。自家主公隐忍多年，终可一飞冲天，老四一面替杨戬欣喜，一面马不停蹄的奔走。 　　 　　杨戬随手掐一片草叶弹出，薄薄的叶片划出一道圆弧，落在老四的眼前，引着他降落于青石旁。姚弘步下云头，躬身施礼道：“二爷，通乐山已准备就绪，一旦灌江口有命，那狮驼王便以替义弟孙悟空报仇为名起事。”老四圆滑多智，口舌灵便，有纵横连合之事，杨戬若不能亲自出马，便遣老四代行。 　　 　　杨戬点点头，老四的精明在于向来不会故作姿态，杨戬暗里点了的，自是心照不宣前去料理，杨戬没点而他自行猜出的，从不多问。杨戬知道瑶池之行瞒不住他，道：“你再跑一趟，告诉老狮子，只在这半个月内便有动静。”口内默念法决，右手或拈或弹，如抚琴拨弦般变幻几个手势，微翘的指尖并起，轻喝一声“咄”，自山后府邸中，腾起一道紫气，如彗星般在空中拖出一道紫痕，飞入杨戬手中。 　　 　　紫气落入杨戬白净的掌心，盘旋片刻，宝光散去现出本相，却是一个拳头大小的木鼎。木质细腻坚硬，作檀紫色，些许微香自鼎中飘出，姚弘闻在鼻中，头脑渐熏，忙闭住气。杨戬略晃一晃，鼎中的香气便闭在里面，不再溢出。 　　 　　“你将此物带至通乐山，就说是灌江口的信物。”当下传了一套法决予姚弘。 　　 　　姚弘叉手道：“是，二爷。”接过木鼎。他没想到半个月内便见分晓，眼内现出惊喜之色，偷眼望了望杨戬，见他并无喜色，想起刚才杨戬叮嘱杨蕖的话语，姚弘小心说道：“三小姐知书达理，多才多艺，若是能留在娘娘身边做个仙娥女史，也不至于埋没了她的才华，这是好事啊，您又何必…咳，这本是二爷的家事，请恕兄弟多嘴了。”他只道杨戬千年筹划单为搏一个远大前途，妹妹能得王母赏识，杨戬应高兴才是，却反而郁郁不乐。 　　 　　杨戬知道若是阻止杨蕖上天，只怕旁人全如老四一般想法，落在瑶池眼中，则更有帝党奸细的嫌疑。当下皱眉托词道：“上面正乱呢，蕖儿也上去了，只怕我们和谁斗起来，会连累于她。” 　　 　　姚弘劝道：“二爷不必急在一时，以二爷之能，迟早能得娘娘的重用。那时再替三小姐讨个封地，下来作管辖一方的地仙，便可远离天庭的纷扰。” 　　 　　杨戬就势微叹道：“如今只得如此了。” 　　 　　“那么兄弟告退，这就再去一趟通乐山。”杨戬道声辛苦，姚弘转身召来云朵，跳上去躬身一礼便飞走，身手灵便，敏捷的动作与矮胖身材绝不相称。 　　 　　直等到第五日正午，仍不见杨蕖返回，杨戬心下惴惴，去二郎庙里转了一圈，算算时辰到了，便将康粱李琨留下继续处理庙务，自行回转府邸。 　　 　　九月的秋阳正是暴晒时候，院里的老树上秋蝉鸣噪不休。老四姚弘尚未从通乐山返回，带回消息，要助狮驼王铺好退身之路。郭申和直健去了校场操练草头神兵，只有哮天犬没精打采的在树下陪杨戬。虽然那狗儿早已修成半仙之体，但只能口吐人言而未修成人形，狗性未除，在干热的午后懒懒的趴着，舌头伸出，口水滴滴答答落在杨戬脚边。 　　 　　若是换了平日里的杨戬早一扇子将这条邋遢狗卷飞出去，此时心事重重，无意与它计较，在树下合目打坐，八九元功转得几周，焦躁感略褪，静心等待消息。怀中弹匣适时而颤，杨戬折扇打开，挡住哮天犬的目光，拈出一颗金弹子。弹上金衣浮起，化为金芒旋转如晕。杨戬并指一道白光注入，金芒延展开来，聚成一篇细密的金色文字，华光流彩，熠熠辉芒须臾即散，复落于弹上裹为金衣。 　　 　　却是老三张砚荻的消息到了。 　　 　　张砚荻为人精细，反应灵敏，素有急智，手下十二耳报神，另有各处探子若干。杨戬一直居于下界，然而天庭大小事务却能了如指掌，这耳报细作一直是老三之功。杨戬为自己和梅山六兄弟凭各自命星之力炼出七颗金弹子来，借以传递消息，因金弹子与属主命星相连，非属主不能开启，便不怕走漏了绝密消息。如此重要的金弹子平日里也是放在匣中与其他弹子混在一起，绝不招眼。便如一颗沙，一滴水，只有混于沙漠，溶入江河，才是真正的隐了形。 　　 　　杨戬自瑶池回转后的五日内，天庭着实发生了些事情。金、木、水、火、土、罗睺、计都、紫炁、月孛九曜星君齐出，加上春夏秋冬总管中瘟五方力士，上表举荐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十四道奏章上去却看不见半点动静。又有九司三省大小诸神共二十道奏章如接连不断的呈上去，仍是毫无声响，所有奏折都被玉帝留中不议，给了瑶池一个软钉子。 　　 　　“王母还是低估了玉帝对我这个孽种的嫌憎。”杨戬勾起嘴角一丝冷笑：“等不及我上去领兵，通乐山只怕要提前起事了。 　　 　　花果山一役，李家军颜面扫地，若是通乐山再镇不住，王母定会趁机发难，玉帝保住李靖便是保住兵权。而李靖，死忠玉帝是他立身之本，父子之情早在剔肉还骨时便泯了，所以最合适的牺牲便是——哪吒！” 　　 　　一念至此，杨戬复将金弹子取出，心思微动，弹上密密一篇文字隐现，真气一催，东去一千二百里处通乐山里，姚弘怀中响和无声微鸣。 　　 　　双目穿透重重云雾向上望去，昔日并肩而战，如今各忠其事，兄弟之情尚在否。 　　 　　一扇子砸在狗脑袋上，身形已腾空而起。睡得朦朦沉沉的狗儿一个激灵，四爪顿地窜出，紧紧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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