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女悠悠醒转，见身边多出这许多人来，眼中微露诧异之色，对三圣母道：“婆婆…” 　　三圣母道：“杨姑娘，婆婆给你请了大夫来瞧病。这些都是婆婆的朋友，他们也都精通岐黄之术，一起来看你的。” 　　杨女闻言，挣扎着坐起来，微鞠身道：“小女杨氏，见过各位叔叔姑姑。小女子身子不便，不能行礼，还望见谅。”她既叫三圣母为婆婆，这些神仙的模样虽然年轻，却与三圣母平辈论交，她也只好低上一辈了。 　　孙悟空笑呵呵的拈着胡须走过来，口中说着“无妨无妨，不必拘礼”，一边坐下。伸指搭脉为虚，火眼金精瞪得溜圆，在杨女身上寸寸探察。但杨女的身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凡人身躯，任猴眼瞪成灯笼，也找不到半点可疑之处。 　　杨女道一声：“有劳大夫了。”便低眉顺眼，雪藕一般粉嫩的胳膊微微举起，任由孙悟空在那里装模做样。 　　孙悟空输出一缕真气，片刻间已将杨女浑身经脉扫了一遍，仍旧破绽全无。孙悟空纳闷，暗道：“方才明明是这里略有神识波动，怎么这女孩却是肉骨凡胎毫无法力。说是千年老鬼夺舍也不像，这身子弱是弱，哪有丝毫的鬼气。也罢，待老孙再试她一试。”聚气为箭，直刺杨女灵台。 　　杨戬元神便是潜藏于灵台下，岂能被他轻易刺到，暗笑一声：“跟我斗？！”当下分裂元神，一小股元神装作杨女魂魄模样存于灵台，面对猴子的真气毫不抵抗，暗地里催动法决，猴子真气过处，化妖毒为妖气，狂飙而上，不但将猴子真气击得粉碎，还借势攻向杨女的心脉。噗嗤一口，杨女突的口喷鲜血，那血竟变作惨碧颜色，溅在雪白的衣衫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三圣母低呼一声，连忙转身去拿手巾。孙悟空以为她所中妖毒被自己的真气所激，自行转化为妖气反扑，见闯了祸，即刻收手，摇头道：“没见过，治不了。” 　　嫦娥轻轻将她扶起，抱着她靠在自己身上，三圣母拿过手巾为她擦拭嘴角的鲜血，一举一动，充满了浓浓的慈爱关怀之情。 　　杨戬温香软玉，靠了个结实，不意与相思刻骨的意中人竟在这般情形下亲密接触，也不知该哭该笑。他却不愿就此亵渎了广寒仙子，身子微向前倾，道：“姑姑，我身上全是血，莫污了您的衣裳。” 　　嫦娥怜她身世飘零，爱她粉妆玉琢，喜她谈吐斯文，赞她救父拳拳之心，又见三圣母细心照料，知她与自己一般的怜爱这孩子，竟说：“三妹妹，这孩子真是可怜，你又正好膝下无女，不如便收了她做义女吧。” 　　杨戬这一天之中，遍历爱恨悔怨，心情起伏跌宕任是如何剧烈，也不如此刻的惊愕之大。他再怎么精通变化之心术，婆婆姑姑的乱叫，让他拜自己的亲妹为义母，这一声“娘”却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的。 　　看着三圣母满脸期待之色，众仙鼓励的眼神，杨戬扑哧几口鲜血喷出，迫不及待的晕了过去。 　　三圣母连忙为杨女施法，为她驱除妖力，助她醒转。杨戬启动妖力相抗，左突右击，就是不醒。片刻间三圣母便呼吸急促，力有不逮。哪咤过来将三圣母换了下去，继续为杨女施法。 　　哪咤身经百战，法力高强，岂是三圣母可比拟的。杨戬发动全部妖力相拼，怎奈哪咤法力如滔天巨浪，那小小鸩妖就算得了杨戬数次醍醐灌顶，妖力也是有限，如何能与莲花化身的灵珠托世童子相提并论，哪咤真气到处，妖力如雪被阳，迅速消融。 　　杨戬是打死也不愿醒来的，更不能使用自己的法力。当下避其锋芒，见哪咤攻过来，催动法决将妖力转为妖毒化入血脉，让哪咤拳拳打空，又寻隙化妖毒为妖力，在哪咤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攻其不备。他在封神之战时便与哪咤并肩抗敌，合作无间，天庭八百年与李靖势力明争暗斗，既要设计又要保全哪咤，对哪咤的心思反应可谓了然于胸。此刻处处占敌先机，逗弄游击，直将哪咤缠得晕头转向，苦不堪言。 　　哪咤数次打空反被暗算，又顾及杨女凡人身躯，不敢放开手脚，有劲使不出，有苦说不出，只气得咬牙切齿。这点区区妖力他平时哪里放在眼中，此刻不但久攻不下，还屡屡被袭，虽说妖气法力有限，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但那被戏弄羞辱的感觉却更令堂堂三太子七窍生烟。 　　哪咤低喝一声，加速催动法力，猛攻过去。杨戬妖力妖毒转化越发巧妙，神鬼莫测。二人这一场缠斗，谁也不肯先放手，杨女的身躯却受不住了。怀中佛珠大放光彩，道道佛光护住杨女身子。孙悟空突然惊呼一声，，叫道：“金蝉子九百九十九世的涅盘舍利，竟在这里！”八戒闻言，猪蹄伸出，取过佛珠仔细端详，口中嘟囔道：“真的是师父的舍利么？” 　　佛珠甫一离体，杨女身躯迅速崩坏，五脏六腑挤压变形，四肢关节处碧血涌出。众仙惊呼声中，敖红劈手夺过珠子，放入杨女怀中，道：“就算是你师父前世的舍利，现在也是人家救命的东西，净坛使者不告而取，如今这姑娘的伤，却如何是好？！” 　　孙悟空师兄弟两次闯祸，先莽撞出手令杨女妖毒激变，赤血化碧，又误取佛珠，导致杨女身躯甭坏，再不能用法力施救。见众仙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哥俩儿，讪笑道：“老孙……嘿嘿……老孙还是告辞了吧。”驾起筋斗云，瞬间消失。猪八戒也吭哧吭哧的飞起，追随猴子而去。 　　哪咤见状不对，早收了法力，道：“这妖力实在怪异，现在这姑娘的身子也经不起我们再折腾了。只能去寻些天材地宝来化解。” 　　三圣母对沉香道：“或者你上天一趟，取来宝莲灯……”询问的目光却转向小玉。宝莲灯虽然给了沉香，若要使用却离不开小狐狸的血。 　　小玉道：“沉香你陪着爹娘说话，我去取灯。” 　　杨戬悬了半日的心，终于可以彻底放下。虽然全身剧痛，脏腑如绞，但误打误中，再不必被谁输入乱七八糟的真气法力，强行救治。他正好整以暇的躺在床上，等着宝莲灯乖乖送上门来，却感到天上异动，又有神仙到来。 　　众仙也感觉到有神仙从云端落下，盖因这位神仙法力实在低微，被竹舍外的法阵阻拦，正在绕弯弯，努力向里闯，闹出多大的动静也不加以掩饰。沉香出门查看，却见是托塔天王座下传令天官。 　　那天官看到沉香，连忙呼道：“上仙，下官可找到你啦。李天王有要事相商，请您务必于未时三刻来天王殿，李天王还请了四大天王、巨灵神、天河元帅等上仙一同与会。军机大事，千万莫误。” 　　沉香道：“小神知道了，请上复李天王，小神未时三刻准至。”传令仙官得言归去，沉香进屋禀明父母。 　　沉香为人浮躁脱跳，心高气傲，却一点儿不傻，上得天庭没过几回合便知道了自己的形式。他这个执法正神品阶在李靖之下，管辖的范围更是仅限在追捕嫌犯上，至于谁有罪，又该如何处罚却不由他说了算，作了没多久便觉得缩手缩脚，甚是不痛快。而李靖自杨戬死后，重掌兵权又得宠信，如日中天之势。他找沉香，客气的说个请字，其实便是半个命令，沉香根本无力拒绝。 　　沉香问哪咤道：“三太子，李天王找我们有甚么事情，你知道吗？ ” 　　哪咤道：“我下来的时候，父王在看军报呢，没见他有什么紧要公务啊。未时三刻这就快到了，你还不快上去？” 　　刘彦昌道：“公事为重，沉香你先去吧，留小玉在此即可。你娘也能用宝莲灯救人，不必定要用你的法力。” 　　小玉道：“娘方才救治杨姑娘，耗费的法力不少，还是由我来吧。这姑娘我带上去驱毒，治好了再给娘送回来。” 　　敖红道：“如此甚好，小玉若是治不好，找些个博学的前辈们讨教也方便。” 　　当下众仙告辞，各自回府。三圣母殷殷叮嘱一番后，小玉抱了杨女，与沉香同回天界。 　　杨戬不得已，被小玉抱着驾云而上。一路上考虑，如何卷走宝莲灯而不被发觉，还能让这只小狐狸再老老实实的把自己送下来。好在她虽是只狐狸，却非但不够狡猾，还很单纯，若是换了阿狸，可难对付得紧了。杨戬想起兄弟，心中不禁一暖，阿狸死去经年，他还时时想着若是阿狸面对如此情形会怎样行事。又忖道：“上去也好，顺便探探开天神斧的下落。” 　　沉香与小玉返回执法正神府邸，小玉直接将杨女抱去卧房，沉香换了官服，正要出门，却见传旨仙官驾到，高声曰：“陛下有旨，宣执法正神刘沉香即刻晋见。” 　　沉香应了，又向仙官问道：“玉帝这么急着找小神，未知所为何事，仙官可否提点一二？”短短时间内，先有李靖相召，后有玉帝宣进，沉香知道定是有甚么大事发生。只听那仙官道：“小仙也不了解详情，只是刚刚千里眼顺风耳来报，娘娘在下界……好像遇到了点麻烦。” 　　王母下凡历劫时，杨戬那缕执念还在上空飘荡，他只道王母下界巡视时遇险，并未多想。至于王母的安危，天庭兵多将广，还有自己这个一身法力不输与孙猴子的外甥，他杨戬才不在意。 　　沉香闻言却在意得很，立即对小玉道：“杨姑娘就辛苦你了。”小玉道：“若要打仗，千万带个信儿给我。以后你都不能离开宝莲灯，我再不许你冒滝汞江之险。”沉香含笑答应，便与仙官离去。 　　小玉取了灯进卧房，滴血入内，催动法决，宝莲光华照耀之下，杨女崩坏的身躯迅速愈合，骨节续接，五脏归位。修补凡人身躯简单，接下来的驱除妖毒就要仔细思索了。宝莲灯神通广大用途万千，随着使用者的法力高低属性，变化灯决来催动。小玉变化了几次法决，又换了几次催动法力的法门，总是摸不到门道。 　　正在小玉埋头苦思的时候，外面传来两声闷声闷气的狗吠，仿佛狗儿被甚么堵住了嘴，叫得甚是压抑。又有一个粗暴的声音叫道：“吃不吃都得给我塞下去。死狗！老子得道升天就为了上来喂狗？我呸！” 　　另一个声音道：“你不吃还要咱兄弟哄你？大哥，使劲塞！夫人只吩咐别饿死它，它自己吃食噎死了怪谁。哼，让我们神仙来伺候你这条狗？今儿我们就好好的伺候伺候你……” 　　劈劈啪啪一阵踢打声，夹杂着狗儿的嗷嗷惨叫。小玉早已推开门冲了出去。外面两个仙仆突然见到主母，吓了一跳。刚刚沉香小玉匆匆回府，他们没注意，正打得痛快，被小玉看了个满眼，两人虽然害怕，但想着主母怎么也不会为了一条养不熟的野狗处罚自己兄弟吧。 　　兄弟两个很有把握认为，执法正神大人肯定是养了一条白眼狗。只因这条黑狗十七年来天天往外跑。沉香作地仙时它就往天上瞧，现在直接蹲在门口，看着已故司法天神的神殿，一趴就是一整天，狗眼时常还掉下两串泪来。若不是它法力全无，驾不得云，恐怕早飞过去了。 　　天上神仙餐风饮露，偶尔进食只当游戏。刘大人却说这狗已与凡狗无异，得好生喂养，一日三餐，骨头肥肉顿顿不少，无奈这狗就是不吃，要兄弟俩百般哄劝甚至强喂。一条凡狗却要两个神仙来伺候，兄弟两个十七年来早将臭狗恨得不行，暗地里没少踢打折磨它。谁知这狗虽然没有法力，狗身子倒禁得起折腾，打了这么久都没死。听说它本是前任司法天神大人的宠物，法力虽无，狗身子还是神仙之体，不至于一时便被打死。兄弟两个有恃无恐，更是下了狠手朝死里抽。 　　小玉检查了一下黑狗的伤势，叫来两个仙婢，让她们好生照顾黑狗。站起来，冷冷的看着两个仙仆，传来管家，吩咐道：“这两个转作杂役，赶去后面作粗活。另外，查一下他们的功德，看看是怎么上来的？”管家答应着，提起将两个不停告饶的家伙就向后赶。 　　小玉回到卧房继续为杨女驱毒，却见自己的贴身婢女急匆匆飞过来，道：“夫人，玉帝急命托塔天王挂帅出征。方才李天王升帐，大人被封为先锋，这会儿天军正在集结，很快就要出发了。” 　　小玉恨道：“这个沉香，又瞒我，万一受了伤，宝莲灯和我又不在身边……”伸手拿过宝莲灯要走，又转头看看杨女，略一沉吟，却见杨女突然睁开眼来，道：“夫人去找大人吧，小女子好了很多了。”声音虽然虚弱，中气却是足了很多。 　　小玉微微诧异道：“你…” 　　杨女道：“刚才我觉得暖暖的，浑身舒服极了，就醒过来了。只是头还略微发沉，就没与夫人打招呼。小女子并非成心偷听夫人与这位姐姐谈话，还望夫人勿要怪罪。” 　　小玉柔声道：“不必如此客气，你能醒来就好。你伤还未全好，要静养，等我回来继续医治。青芸，好生照顾杨姑娘。” 　　杨女道：“多谢夫人，夫人走好。”见小玉携了宝莲灯离开，杨女脸上的笑容迅速消融，曲指一弹，婢女青芸就软倒了。 　　杨女盘膝坐起，唇角微动，片刻间雪白的皮肤上显出道道黑线，整个人仿佛被一张黑网割得支离破碎，其状甚是恐怖。只见那张黑网逐渐收缩至左手，黑线越收越粗，直逼到左手食指处。单指竖起，春葱一般白皙纤细的手指上，滴溜溜转着一个黑丸，再看她人，已是神清气爽。 　　杨女将黑丸收入怀内，跳下了床，将青芸抱上去放好，提步便向方才狗吠的院落行去。 　　杨戬看到哮天犬的时候，那狗儿正软软的趴在地上，两个照顾他的仙婢不知去了哪里。哮天犬瘫作一堆，伏在打翻了的狗食上。身上瘦得根根骨头支撑着一张皮，那毛皮上凝血污泥混作一处，方才挨打的新伤口还在滴滴答答的渗着血。狗爪子里，大大小小的扎了十几个钉子，有的钉子掉了，留下一个个黑黝黝的窟窿，满是干透了的脓血渣滓。脸颊塌下，衬得一双狗眼出奇的大，圆瞪瞪直望着真君神殿的方向，眼中却一片空洞，没有思念，没有痛苦，也没有哀怨，只是那样空落落的，看着那个方向。 　　杨戬见那狗儿的眼神，心中苦涩，轻轻抚着他的头，道：“原来你并未想起前事，却为何还是放不开？” 　　哮天犬艰难的转过头来，牵动脖子上的伤势，痛得他微微颤动。眼前仍是陌生人，但这抚在自己的头上的手，那爱怜的，娇溺的感觉，哮天犬突然觉得自己回家了。虽然前尘过往尽是一片空白，但一直以来，心里总有一只手，当往事一点一滴从他脑中抽去的时候，他死死守住的一只手，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抚在自己的头上，旋转的指尖逗弄着他的毛发。而他就伏在那人的脚边，死心塌地。 　　哮天犬颤巍巍的伸出舌头，下意识的去添那手。杨戬将他轻轻抱起，软软湿湿的舌头便舔上了脸颊。平生第一次，杨戬任由这狗儿将自己的泪，一滴一滴，舔食干净。 　　杨戬暗自运功，法力到处，哮天犬身上的伤痕污泥淤血等等尽数消失，皮毛重新泛出光彩。只是那狗身子，还是一样的精瘦见骨。杨戬抱着这只狗，直闯入后院，找到正在库房搬运的那两个仙仆。先将狗儿放下藏好，过去笑咪咪道：“两位大哥，青芸姐姐请两位过去一下。” 　　那两个以为夫人发落下来了，忐忑不安的随着杨戬来到哮天犬藏身处。杨戬突然一手抱起哮天犬，另一只手以重手法劈向二兄弟，罩住他们的顶门，暂不发力，沉声喝道：“敢欺负我的狗？！”力道吐出，二人哼都没哼一声，命丧当场。 　　二人的魂魄慢慢自尸身上升起，却被杨戬拦截下来，在他们的魂魄中动了番手脚，这两个魂魄甚是弱小，杨戬不费吹灰之力便消去了这段记忆，然后才放他们飘往冥界。他又利用二人的尸身布置好畏罪潜逃的现场，再施法将两具身躯化为脓水，才抱着狗回到卧房。 　　蕴含着乾坤钵浩荡无匹的法力缓缓的流入哮天犬的体内，杨戬心疼狗儿，顾不及哮天犬原本的法力高低，只是源源不断的输送真气，直将哮天犬的经脉撑到极点，方才住手。哮天犬身子一抖，变做了黑衣人模样，狗皮化作黑披风挂在他瘦骨嶙峋的身上，看得杨戬又是一阵心酸。 　　哮天犬功力虽复，仍旧痴痴傻傻杵在地上，看着杨戬不明所以。杨戬也不说话，冷冽了他一眼。这样的眼神狗儿这辈子不知被扫过几十万次，心里依旧糊涂，身体却已经条件反射，本能的趴在他脚边。 　　当年杨戬凭血祭之法，取得神斧的认可，神斧与他血气相连，此刻放出神识呼唤，立即便有响应。执法正神府邸的密室内，嗡嗡之声如故友重逢的喜极而泣。杨戬拉起哮天犬，一路避开诸多禁制，几下起落，便到了密室门口。 　　既云密室，定要有几道机关，多重围护。杨戬一加探查，不禁失笑，又复失望，还隐有些愠怒。阵法还是与华山竹舍大同小异，限于密室空间局促，更是简陋。机关也无新意，控制枢纽几乎一目了然，那密室的大门和四壁却是着实的七度秘银铸就，若无钥匙，靠蛮力硬开，以他现在的法力并非不可。只是一要用元神之体，杨女的凡胎绝对经受不住，二来要有趁手的兵刃，三来一旦破开必是惊天巨响，不惊动天界是不可能的了。 　　杨戬心下思量，难怪这个外甥心高气傲，这秘银在兵刃中添加得一两几钱已可令凡铁化为神兵，他竟全部用来铸了一个密室，简直暴殄天物。这些不知是从哪个师友处得的馈赠，就被这个暴发户给生生糟蹋了。有了这秘银，他还用得着在那些阵法机关上下甚么功夫。 　　杨戬轻轻一拳，砸在密室大门上，众星捧月、一帆风顺，迟早会害死沉香。只怨自己将他逼得太紧，短短两三年将一个懵懂孩童拔成了三界的大救星，他受的磨练还远远不够。 　　遍搜卧房书房等地，找不到钥匙，杨戬心中转过诸般念头。找老君求助？老君又怎会精通梁上君子的开锁偷窃之举。再去缠着小玉伺机偷钥匙？师出无名，而且小玉现在应该一门心思顾及沉香的安危，未必缠得住。不如干脆将哮天犬记忆解开，命他施展万里追踪，寻来三尖两刃枪，来个硬攻。至于暴露身形之后如何应对天界的数十万天兵天将的围剿，只能随机应变了。 　　他行此险招，实乃下策，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神斧感应到他的心思，于室内悲鸣不已。忽然密室内光华大盛，神斧竟自动从架上掉落，砸在地上，却悄无声息，并无意料中的天摇地动。杨戬感应到室内情形，大喜，低声道：“多谢神斧提点。” 　　他将哮天犬远远赶到甬道的入口，令他严加把守。哮天犬虽然完全不明白状况，但这下令之人眼神口吻，举手投足，都让狗儿心甘情愿的任君驱使，虽然莫明其妙，还是乐颠颠的跑到甬道入口处瞪大狗眼摆出姿势。 　　杨戬元神出壳，捏个避土决，便沉入府邸的地基中，施展土遁之术，果然寻到那一汪弱水，上不连天，下不接地，灼灼烈烈的一片银白浮在密室的底部。 　　原来沉香还是留了后着，密室非但没有安装地板，连地基都没有，直接铺满三千弱水。这弱水出自昆仑雪窟后的无底深渊，乃是天地间至阴之物，无质无形，本无任何力量。但若被施加法咒，摆下弱水阵，便能吞噬天地万物。弱水无质，被吞噬之物没着力处，怎样挣扎都是徒劳，反而被弱水将自身力量吸走。将此阵设在密室，就算七度秘银大门被蛮力破开，盗斧者也会在踏入密室的瞬间被弱水吞噬，端的是有杀错，没放过。 　　沉香万万没料到，他的绝杀之计恰恰成了杨戬破阵的关键。杨戬当日为了造就沉香，将许多上古咒语阵法混在五千本书中，其中便有这驱使弱水的咒法。沉香这弱水阵完全由那咒法衍生而出，纵有变化，如何能难倒号称战神的二郎真君。 　　杨戬稍微变化了法决，投入弱水中，心念感应之下，立即便锁定神斧的位置，右手一捞，牢牢抓住斧柄，以心定位，以神驭体，也不见手足运动，便从弱水中蹿了出来，捏着避土决原路回到杨女躯体。 　　他举起神斧查探，却手足酸软，眼花耳鸣，一时间虚汗层层。原来方才他潜入弱水时，没有肉身的保护，弱水直接从元神汲取力量，虽有法决保护，法力仍是迅速流失，元神也遭弱水侵蚀，受创不浅。 　　神斧斧锋果然褪尽猩红杀戮之气，杨戬心中喜悦不胜，庆幸丁香的血煞并未给神斧遗留下甚么损伤。神斧感应到他的喜悦，嗡嗡作响，斧身泛起暗红光芒射向杨女灵台处，却是为杨戬安抚元神。 　　杨戬轻笑，对神斧道：“多谢。我无妨，不必担心。”心中欣慰，沉香终于没让他失望，虽然还是借助天材地宝设阵，这心思布置已可说初窥门径，假以时日，这孩子还真能有一番作为。而此役元神作战的处处受制，更坚定了杨戬重回肉身的决心。 　　哮天犬看着他从密室那边走过来，奇怪这个人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突然变得如此憔悴，脸色惨白，气韵全无，嘴唇也干涸失去血色，手中却多了一柄大得出奇的斧头。 　　杨戬神斧既已到手，身处险地，不愿久留。忍住心头烦恶，略微定了定心神，对着哮天犬和自己施了隐身咒。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咒法，也令他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哮天犬下意识的扶住他，杨戬命令道：“显真身。”哮天犬毫不犹豫就变回黑狗。 　　杨戬坐在狗背上，将神斧放在膝盖上，强自提着一口气，指挥着狗儿大兜圈子，绕开照妖镜，躲开天兵天将的各个哨所，直奔昆仑而去。 　　三十三重天上，兜率宫，太上老君拂尘一挥，镜花水月中，一少女偏坐在黑狗背上，自执法正神府邸飞出，绕开各处岗哨，一人一狗迅若流星，扑向昆仑方向。黑狗是恢复了法力的哮天犬，虽不认得那少女，她膝上放着的，赫然竟是开天神斧。却见那少女虽然容颜憔悴，却指挥若定，显然对天界各处军情布置了然于胸。 　　老君又有所动，掐指算来，应有经年不出的故人造访。沏好香茗，唤来童儿门前相候。 　　玉鼎真人喝着水温恰到好处的香茶，道：“师伯这烹茶之道，千年如一啊。” 　　老君微瞥玉鼎，道：“未若师侄护短之心，只怕万年亦不会变。” 　　玉鼎笑道：“道祖大人是否后悔答应了玉鼎照拂于他。” 　　老君哂道：“你那高徒主意正得很，岂是区区老朽能照拂得到的。若不是老道于镜花水月中恰好看到他收服乾坤钵后，又将乾坤钵扣于华山之上，只恐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玉鼎微叹，道：“原来如此，他一意求死，便是以自己元神为引，助沉香破去王母至宝。” 　　老君道：“正是。他以自身化入乾坤钵，元神作了乾坤钵的钵灵。他一死，乾坤钵没了钵灵，沦为凡器，他那个好外甥，自然斧到钵裂，不费吹灰之力。” 　　玉鼎道：“乾坤钵与开天神斧宝莲灯并列上古三大神器，竟被他用这么惨烈的方法破了，可叹啊…只是乾坤钵如此轻易被劈开，王母怎不怀疑？” 　　老君道：“王母已是孤家寡人，纵有千般疑虑，能说甚么，又与谁说？众仙都道天命所归，乾坤钵敌不过三界众生之力。王母就算心里和明镜似的，谁又会相信她。” 　　玉鼎道：“三界众生之力？呵呵…如此可笑的言辞，也有人信？” 　　老君道：“昆仑大神亲口说出的，谁敢不信？那些小辈提到上古神器莫不顶礼膜拜，莫说神斧身具三界众生之力，便是更夸张的言辞，他们也照信不误。” 　　玉鼎道：“不然，只怕玉帝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吧。” 　　老君摇首道：“陛下啊…看不透，不晓得…” 　　玉鼎道：“现在的天界众仙里，也只有我那劣徒，敢打上古神器的主意了。” 　　老君道：“你那高徒，岂止对神斧不敬。他对我这祖师也不见得多客气。那天突然闯进兜率宫，扔下一个支离破碎的魂魄便要老道救治。扬言四公主若是不治，四海龙王闹起来黎民又要受苦云云，好像老道若是不出手帮忙，这风波便是老道引来的。问他前因后果又甚么也不说。 　　后来龙王闹上凌霄殿，老道才知道那四公主的魂魄就是被他亲手驱散的。事后去问他，他却说东海得罪了他，要给他们点教训，事后自然会放公主魂魄还阳。还说他自有主意，请老道专心清修，勿要再管闲事。你听听，这是一个晚辈该说的话吗？ 　　这小子自小满肚子鬼主意，老道自然不会信他鬼话连篇，自那以后，镜花水月就时时照顾他的行踪了，呵呵…“ 　　玉鼎了解这师伯对杨戬的呵护之情不逊于己，心下感激，道：“劣徒连祖师大人都敢算计，玉鼎定会替师伯好生管教管教他。” 　　老君笑得意味深长，道：“贵徒都已经魂飞魄散了，还谈何管教？” 　　玉鼎露出同样的笑容，道：“小徒都已不在了，师伯刚才为何一感应到神斧的悸动，便迫不及待的祭起镜花水月？看到镜中人时，又为何一脸失望？” 　　老君笑骂道：“你竟敢对老道施展千里慧眼，偷窥我行踪。怪不得教出那么个胆大妄为的徒弟。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玉鼎笑道：“得罪得罪，师伯知我一向如此。”端起茶一饮而尽，道：“以茶代酒，玉鼎赔罪了。” 　　老君道：“你为何迟来十七年？” 　　玉鼎闻言脸色黯然，道：“十七年前师伯呼唤小侄时，我正闭关，已经…已是神在三界之外了…赶不及回来救他…” 　　老君又惊又喜，打断他道：“你已参透跳出三界的奥秘？” 　　玉鼎道：“肉身还远远不行，只是那次误打误撞，被我元神脱出三界，隐隐听到师伯呼唤，说小徒出了事，这一急，元神找不到回来的路，就此徘徊，耽搁了十七年。” 　　老君听得心惊肉跳，心知玉鼎这十七年的惊险，行差踏错一步，元神就永远飘荡在虚无之中，永不得返了。道：“未想我呼你那一声，竟害了你。” 　　玉鼎扬眉道：“无妨，小侄这不是好端端坐在师伯面前么？” 　　老君失笑道：“你那个徒弟，还真是像你。现在你准备先去哪里，昆仑？” 　　玉鼎道：“连镜花水月都窥不到雪窟内的状况，我去了又能如何。玉鼎准备去找一趟沉香。” 　　老君道：“不错，哮天犬一直是他喂养的，何时受何人相助，恢复了法力？那少女看着不过肉骨凡胎，如何上得了天，又是怎么混进了戒备森严的执法正神府邸，都可以先问问沉香。” 　　玉鼎道：“神斧岂是一个凡人举得起来的，难道除了小徒，还有谁能得到神斧的认可？” 　　老君道：“就算还有人也肯定不是沉香，只怕神斧被盗之事，他还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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