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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英雄__心高不认天家眷
天下英雄

《天意或可夺》第一卷《归来隔山岳》(三)

一祯

  杨戬已是痛得数次几乎迷失心智。谈笑对弈,任他人刮骨疗毒容易,若要自己亲手下刀,还要在忍受剧痛的同时殚精竭虑消耗心神,那份功夫可不是一般的精神力能够坚持下来的。每次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都不得不停下来,回到杨女的体内休养生息,待精神力恢复了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继续凝练经脉。几次往复下来,精神力竟有极大的提高。
  洞中无寒暑,他估摸了外间已过数月。这次他在杨女的体内修整完毕后,突然不想回去继续枯燥的功课,便向外飘去。保存他身体的地方是雪窟最深处的内室,内室后通道下便是杨女当日跳下的万丈深渊。他飘到外洞,发现洞口已被封闭。杨戬不明所以,正要开口相询,忽有所感,外间来了两条龙。
  “敖红再次打扰,求雪神指点迷津。”
  “在下东海八太子敖春,陪伴姐姐来此,同求上神。我东海向来恩怨分明,求上神念我姐姐一片诚心,实言相告,东海铭记大恩,定有所报。”
  杨戬问道:“她们经常来?”
  一个清朗的声音回荡于雪窟之内,正是雪神的声音:“敖红那孩子一年来一次,每次停留三天三夜。今年她弟弟第一次陪她来。你放心,我答应你了,就不会告诉她。她来了16次,求了48个日夜,我从来没理她。”
  杨戬道:“是我百密一疏,被敖春看见了她的身体。你就应承了是你救的,死了她的心。”
  雪神道:“这我不管。你要设计外甥我陪你玩,但是情债还要你自己偿。哈哈……”
  “你……”
  “看她受苦你心疼了是不?嘿嘿……”
  “哼!”
  “你为什么要将洞口封死?”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家伙,你的臭身子藏在里头,被别的神仙看见,一定拖出去先游街示众,后挫骨扬灰。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玩大了,三界之内,哪个神仙妖怪不骂你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杨戬默然。半晌说道:“谢谢。”
  雪神道:“哦,我用不着你谢我。赶快调养好了滚出去,你的臭身子把我的洞府熏得臭气冲天,等你滚蛋了,我要大开洞门,让寒风吹他三年,散散臭气。”
  “如今外面是什么个情境?”
  “我成天在这里守着你,怎么知道。”
  “那你就继续守着吧。”
  “哎哎,别走,再陪我聊会儿。好久没人和我说话了。”
  杨戬径直飘往雪窟内洞,向自己身躯投去。此刻他主脉支脉都已修复完毕,只需将各路源头引向神目,打通关节,融会贯通即可。
  他的身体与普通的神仙不同,其他神仙,无论是由什么动物修炼而成,凝气炼神之法都脱不了任督二脉为主,百脉交汇,气守丹田,神聚灵台的大致格局。而他因天生神目,四肢百脉以神目为中枢运转,灵台辅之。正是得了神目相助,他修炼起来得天独厚,其进境何止一日千里。
  杨戬将元神存于灵台,神识缓缓流至神目外围,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丝神识查看,却猛然触到一层坚壳上。他心下诧异,神识四面探出,交织成网,将神目团团围住,仔细探查下,发觉神目被一层极是厚实的浓质包裹,其质非液非气,厚密异常,只在靠近外侧的方向,浓质翻腾间倏忽隐现一丝缝隙,想必当日魂魄便是由此处溢出。
  他试着将元神覆在浓质上,以法力消融浓质。取自乾坤钵的法力并无属性,精纯无比,他催动法决,将法力接连变换五行属性,谁知金木水火土依次替换下来,无一种可克浓质,硬壳丝毫不见消融。
  他又将元神化为刀剑,直击硬壳,无论劈斩削刺,皆如击弱水,浓质愈向内愈是密集硬厚,元神所化之刀剑进得半分不到便再刺不进。杨戬再四试探,直到法力几乎耗尽,终无功而返。
  无可奈何之下,杨戬只好飘出自己的身躯回到杨女的体内修整,原以为即可毕其功于一役,岂道自己一直仰以为傲的神目竟然出了问题,他怎能甘心。一伺功力恢复,他便又投入自己的身体,与神目外的浓质作战。
  他自幼聪颖好学,两千八百年的博闻强记触类旁通,所掌握的灵决术法昊如烟海,此刻耐住性子,一样样施加于浓质之上,无论他施展怎样的神通,那浓质自是岿然不动。
  杨戬久攻不下,竟自裂元神为不同之属,摆出种种八卦奇阵来对付那层浓质。虽然分开的元神都在体内,事毕还可重新融合,但这等肆意妄为别的神仙连想也不敢想。普通的神仙,元神稍微受点儿磕碰都要损失几百年道行。也就如他这般胆大包天之辈,依仗乾坤钵的法力精纯,才得以实行。
  这日,杨戬终于停了下来。他诸般神通都已使尽,驻于杨女体内,看着自己的身躯,一丝苦笑从少女的唇间现出。
  杨戬慢慢的走向外洞,突然头顶炸雷般传出笑声如洪。
  “你你你,你要以这副样子出去见人么?这还是个小娃娃嘛,你当年诱惑土行孙时变得女人,只怕美过她数倍。”
  杨戬冷冷言道:“这孩子的魂魄受我执念连累,为妖力所化。我不希望你取笑她。”
  “哈哈……好好,我不笑她。哈哈……咦,小东西,我发现你最近可是怜香惜玉得紧哦,那天的东海四公主……”
  杨戬如锋眼神扫向窟顶。
  “哦哦,好好,咱们不说这个了。不过,哈哈哈……堂堂司法天神要以这副面目重临三界么……哈哈哈哈……”
  杨戬哂道:“三界之内,再无司法天神杨戬。”
  “那么请问真君殿下,是否以后要改称您为二娘神。哇哈哈哈……”
  杨戬不再理会犹自狂笑的雪神,走到一处角落,微运法力探查,却感受不到神斧的呼应,诧异问道:“沉香没有将神斧送回来?”
  “说道你那个外甥啊,真欠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盘古开天的神器也想据为己有,哪儿有你小子当年的半点儿自觉。”
  杨戬默然,虽不知外间是何年月,但16年的时间足以消解丁香的血煞,那么沉香应该已举不起神斧了。这孩子,没想过一直使得顺手的兵器突然失控,意味着什么吗。三妹也不提点他神器自有灵性吗?这个三妹,平素冰雪聪明,一与法术修炼沾上,立时变得糊涂无比。
  想起小时候教导三妹修习法术时吃的苦头,三妹的种种胡搅蛮缠,杨戬不禁唇角微挑,眉间含笑。即便长了两千多岁,三妹还是一塌糊涂。当初教三妹给宝莲灯换口诀,无论自己怎样提点,三妹就是迟迟无法领悟宝莲灯运转的奥秘。
  “是不是又想起了你妹妹啊?笑得那么恶心。”雪神拉长了声调,阴阳怪气的说道。
  杨戬元神跳出杨女之躯,以本来面目素容说道:“神斧由杨戬而出世,杨戬定然会原物奉还。”
  “当然要着落在你这个臭小子身上。你这个胆大妄为的混蛋,那是上古神器,竟然对它施血煞之术。你你你,两千八百年前我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亡命之徒,倒行逆施,胡作非为,三界迟早毁在你手上。哇呀呀呀,气死我也……”
  杨戬抱拳,望空鞠身一礼,正色道:“杨戬情非得以,不如此,以神斧之灵,断然不肯伤害在下。那丁香血内不过含一颗混元丹罢了,血煞之期已过,杨戬必定完璧归还。”
  “哎呀,你不用这样,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再说,你这个样子出去,肉骨凡胎,怎么和你外甥抢神斧。”
  “杨戬自有道理。”
  “你又要玩血祭?啊呀呀,你已经为神斧死过一次了,还要再死一次?上次有我救你,你在外面玩谁来救你哦。再说你肉身又不能用,哪里有那许多的血……等等,你难道要用本名真元来催动神斧么?小子你听好了,我不许你这么干!我救你救够了,别管你以后是男是女,我要你给我好好的活着!”
  杨戬心下一暖,面上却仍旧冷冰冰,双眼望天,不假以颜色。
  雪神发作了一通后,收了脾气,问道:“你的肉身如何了?”
  “经脉已复,神目尚不能启,权且脉归灵台。”
  “那身体呢?脏腑以真气培元,可慢慢恢复。你打算用什么修复你的骨骼?”
  “你那身子,肉身成圣,骨骼都是仙品呐,啧啧。要说这有枯骨生肌之效的仙品嘛,再没什么比得上观音的甘露有名了,也最容易讨来。这大士神通早可成佛,偏偏顾念甚么普渡众生,迟迟不肯涅槃离去,哪里都要搀合一份儿,半点没有出家人的觉悟…”
  杨戬硬梆梆顶上一句,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编排:“甘露已经在救猴子的时候用光了。”
  “自作孽,哈哈。那正好,用宝莲灯的灯油吧。我还嫌观音的甘露委屈你了呢。”
  “小狐狸的血?”
  “啊呸!宝莲灯与乾坤钵、开天神斧并称上古三大神器,其奥秘岂是你们这些土仙……蠢货能认清的。那只狐狸吃的根本不是灯芯,只是外层一个枢纽而已。你取来宝莲灯,我自会教你灯油续骨之法。”
  “如此,杨戬告辞。”
  杨戬元神投入杨女躯体内,向外行去。而忽然止步道:“此番出去探听消息,若杨戬心愿已了,莫说那副身躯,就是这元神再消散了,亦无憾矣。你不必定要等我。”
  “若你心愿未尝呢?”
  “粉身碎骨,遗臭万年,杨戬九死不悔。九天十地加诸于身,此愿不改。”
  雪窟大门轰隆隆作响,十七年来首次打开。一个鲜妍明媚的如花少女缓步行出,直下昆仑而去。身后,太息之声,微不可闻。
  杨戬经年闷在雪窟之中,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下得昆仑来,略感茫然,心下思量道:探听消息,最好莫过找老君相询,但此刻肉骨凡胎驾不得云,如何上到三十三重天。元神之体虽可遨游四海,又躲不过高悬天庭的照妖镜。流连凡间的地仙亦或散仙,无论以前相熟与否,以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只怕一个招呼下来便要刀枪相向。
  地上的妖精却异常的多,比十六年前多上不知多少倍,但大多只是刚入妖门,甚至半妖之体。想到杨女也是丧生于半妖之虎口,杨戬对他们殊无好感。这些懵懂妖物心智未开,不懂慈悲造化,行事但凭所需,想必凡间之人被这些妖物杀戮掠夺不在少数。他随手抓了几个兔精狼妖问话,果然这些小妖连林子外的事都不知道,遑论天界。
  思来想去,看来华山一行无可避免了。若是心愿得尝,母女团圆,三妹处定可瞧出端倪,到时再无牵绊,静悄悄拔脚便走,只当杨戬从未活转过来。
  若不幸尚有变故,说不得还要与天庭再周旋一二,则取宝莲灯油续骨生肌,那盗灯之事也说不得,要从蕖儿处入手。两千多年的相依为命,凭他对妹妹的了解,有心算无心,岂不是胜算在握。
  沉香的法力与猴子不相上下,虽临敌经验不足,保护母亲应是绰绰有余。那么自己拿回宝莲灯,三妹也不至于便落于险境。
  盘算已定,杨戬便向华山行去。
  一路行来,感觉到自己的十万分身飘荡于三界之内,不再受恶鬼牵制,便将其全数收回。分身回体,法力重归元神。杨戬双目微阖,仔细品味那霎时间的舒爽通彻。自他被执念唤醒,所作所感,不是魂魄为妖力炼化,就是元神凝练经脉,痛楚如山,一重压过一重,折磨似海,一浪高似一浪。
  沉香当日幽冥救父,见父亲在地狱受刑,迁怒地府,放出十万恶鬼,为祸人间。杨戬恐怕这个外甥冲动之下造出无边孽债,便施展万亿分身之术,放出十万分身,缠住小鬼令其无法为作欲为。否则十万恶鬼闹将起来,只怕人间亦如阿鼻。
  这万亿分身之术,每放出一个分身,真身的法力便消耗掉一分。若不是十万分身数量巨大,消耗了他太多法力,积雷山一役又怎会面对一群乌合之众却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
  “但若没有那一次的凯旋,这孩子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也不会发展得那么快吧。正是在他的带领下击败了睥睨三界的司法天神,才会有那么多朋友甚至师长视他为三界的希望,云集影丛,直至随他高举反旗,大闹天宫。”
  若没有那一败的欣慰,七彩石怎么能放心的熔入华山之心。
  杨戬回溯前尘,想到刘家村里,那个胸无大志的孩子终于成材,胸中舒展,脚步不禁轻快了许多。待他回转神来,已至祁连山之境。意念流转之间,方向略偏,向平伽峰坳行去。
  虎穴旁的三座坟茔依旧,培土未塌,树已成材,想必村民是时常来照顾这三位打虎英雄的。墓碑的字有些许暗淡,应是很久没描了。朱砂是奢侈物品,村民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杨戬随手一伸,隔空取物,不知从哪家倒霉的店铺里取来朱砂毛笔,细细的将三人的墓碑描了一遍。最后描到杨老爹的墓碑时,想起十六年的父女情深,喉间竟略有哽意。
  他与杨女的关系甚是奇特,杨女并非他转世,本来毫无关系的一人一神,却一而二,二而一。他执念与杨女魂魄溶融,未醒转之前,一直跟随杨女。待执念重归本尊,那段记忆和情感也跟随融合,杨女那一十六年的岁月,便好似亲临其境,如同他杨戬自己的生活一般。
  念及杨老爹对女儿的慈爱,杨女的恃宠而娇,一层淡淡的暖意缓缓升起,那种久违了的,肆意的娇纵啊。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在谁的怀里,也曾有过那样的举动吧。而那个父亲,却连个模糊的影子也没有留下,只有一些淡淡的,阳光和青草的味道,蔓延在无边的黑暗中,历久弥新。
  刻意封存的记忆,漫过两千八百年的岁月,如潮水般涌上。杨戬漠漠然坐在坟前,任由自己渐渐窒息于久远的,关于父亲和母亲的思绪中。
  那是只有在绝对的黑暗中,不经意的某个梦中,才能体会到的情愫。襁褓里的婴儿,在午后的阳光下半眯着眼,靠在宽广、温和的胸膛上,慢慢摇,轻轻晃。青草的香气与山间的雾霭弥散在唇间齿伴,木槿花摇曳在半梦半醒的眼波间流转。耳边依稀有厚重低沉与清雅幽游的两把声音闲闲的谈古论今。徘徊低语,浅吟低唱,悠然岁月,细水长流。
  每次都听不清无心细语,每次都转不透似梦迷离,每次醒来都独自躺在无边的暗夜中,脸上纵横的泪水阑干。耳畔传来母亲与三妹均匀的呼吸声。杨戬不敢喊不敢动,不敢抬手擦拭,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黑暗中,任凭泪水在面上颈间肆意横流。
  看到别的孩子骑在父亲的肩上洋洋而过,九岁的杨戬会小心的隐藏眼中的黯然,牵紧母亲的衣角。孩子伪装的坚强落在母亲眼里,母亲的手会紧握孩子的肩膊。只有那三岁的女孩,不识忧愁,坐在母亲的臂弯里,牙牙叫唤糖果。
  九岁前的日子,有母亲,有三妹,有家。母亲从什么时候开始,用那样悲凉的,眷恋的,却又勇敢坚毅的眼光看着自己。九岁的生日越近,母亲的眼神越是坚毅勇绝。离生日还有半年的时间,母亲便买来许多布麻毛皮,日夜赶工,衣服做的一套比一套大,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归类放置,整整齐齐的叠满了两个衣柜。
  九岁生日前的夜晚,母亲早早的哄了三妹睡觉,却拖了杨戬坐在院子里。月华如水,在母亲的如云黑发上飞舞流光。杨戬靠在母亲的膝上,看着母亲随手掬起一捧月光,那光竟如实物般打着旋儿,在母亲掌心粲然盛放。
  瑶姬仔细的整理着他的鬓发,沉声道:“戬儿,十八岁之前的衣服,你和三妹每年四季,春夏秋冬各一套,你三十六套,你妹妹六十套,娘都做好了。还有帽子、鞋袜,你度着天气冷暖变化,给你妹妹添换,也要照顾好自己。
  有些事情你还不能理解,就像你不知道你头上这只眼为什么会发光,会让你看到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事物,就像你不知道为什么月光会在娘的手中舞蹈。所以,娘下面说的,不要问原因,只要你谨记在心。“
  “娘要你发誓,戬儿,跪下。”
  杨戬没有问一个字,默默依言缓缓屈膝。
  “在你明白月光为什么会跳舞之前,明白你的天目能做什么之前,不要问娘去了哪里,更不许打听娘的行踪。”
  杨戬小小的身子微微颤动着,嘴唇抿得失去血色,寒月映于双眸之上,迷离水雾,泫然莹盈。
  “照顾好妹妹和你自己。把渠儿养大成人,教导她做人的道理。娘回来的时候,还给娘一双正直善良的儿女。”
  “杨戬发誓,一定照顾好三妹。不让三妹受饥寒之苦,不让三妹做无知之人。我宁可自己再苦再累,也要使三妹每一天都平安喜悦。”
  “不,娘不要你为了三妹牺牲自己。娘回来的时候,不仅要看见长大成人的女儿,还要看到我的好儿子。”
  “孩儿一定活着等娘回来。”
  瑶姬一把将杨戬搂进怀中:“好孩子,娘相信,你一定不会让娘失望。”
  杨戬跪在地上,将头深深的埋进母亲的怀中,细细的体味那最后一片温存。日后,是疾风苦雨,亦或风刀霜剑,都要靠他一肩担起。彼时,怎生料到,这一担,竟是众叛亲离身败名裂,竟是九死一生万古恩仇。
  杨戬在瑶姬的法术下沉沉睡去,转日午时才被杨蕖摇醒。屋内窗明几净,桌上放着他的生日面和几样简单精致的小菜,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影象,一切都那么悄然和煦。只有母亲芳踪渺渺。母亲的一切用具都已不见,仿佛那个素雅高洁的瑶姬从来不曾存在于这个家中。
  杨戬抱着咿呀玩笑的杨蕖,算着时辰慢慢的走到院中某个位置上,天目所见果是另一番情形。
  清晨,瑶姬从容的收拾家务,作好饭食,然后淡淡收拾好妆容,端坐静待。一队天将从云端降下,夹起瑶姬就要飞走。瑶姬道:“等等。”声音淡定沉静,却充满威严不可抗拒之力。母亲走到尤自熟睡的兄妹二人处,替他们掖好被角,亲了亲杨蕖吹弹可破的小脸,又仔细在杨戬的额头摩挲一番,站起身来,对为首天将道:“走吧。”率先向天上飞去。高处,隐见玉宇琼楼。
  更深露重,夜凉如水,杨戬枯坐坟前,山间月色更为皎洁。杨戬亦伸手掬一捧月光,意念所及,流火飞花,盛放如当夜。
  “娘,对不起,戬儿答应你的,一件也没作到。
  是我轻率莽撞,才害得你重困幽明,到如今生死两茫茫。为什么,我不能等到自己懂得流火飞花之理,再去救你。
  三妹被我压在山下十六载,我亲手把她关在了当初关押你的地方。我答应过你让她每天都平安喜悦,我却生生拆散她的骨肉,让她十六年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如今,若是你已脱困,戬儿也无法还你一个可以令你骄傲的儿子了。你的儿子,只是一个利欲熏心,无情无义的三界公敌。
  娘,对不起,忘了戬儿吧……”
  刻意压抑的低鸣哽咽,如中夜穿林之风,仃仃泠泠,冷冷寂寂在三座坟茔间飘忽游荡。一只素白的小手上,流火飞花,此起彼伏,在黝暗晦涩的大山之间,如亘古的幽魂鬼火,永夜流浪,无始无休。
  当第一缕晨光熹微于天际,杨戬呼得站起,衣摆一振,举步前行,落足复见沉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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