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火不尽 奋斗犹美
——访中共『一大』代表王尽美长子王乃征 文楚尧 拿着这张难得的照片,毛主席仔细端详,高兴地说道:“对,对,这就是‘王大耳朵’。” 在沈阳市西南部有座著名的南湖公园,因这“南湖”两字,每次总让我想起远在浙江嘉兴的那条在中国革命史上有着显赫地位的南湖来。当中国共产党建党80周年纪念日一天天临近的时候,我走进了离这里仅几分钟车程的一个部队干休所,拜访了一位82周岁的老人,他就是我党创始人之一的王尽美的长子、原吉林省军区副司令员王乃征。 在幽静的客厅里,一座王尽美烈士的半身塑像被主人摆放在房间的最醒目之处,王乃征用他依然浓重的山东口音,讲述着他父亲和自己的革命岁月。 记忆中的父亲 王尽美于1898年6月出生在山东省莒县大北杏村(今属诸城市)一个佃农家庭,他的少年时代是在风云变幻、动荡不安的环境中度过的,在进步教师的引导和革命书刊的启蒙下,他渐渐接受了民主革命的进步思想。自1918年4月考入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预科班学习后,王尽美便很少回家乡了。次年1月,长子王乃征出生。由于有一位职业革命者的父亲,父子之间真的是聚少离多。仅有的几次相聚,对于年幼的王乃征来说都是很模糊的。 在王乃征的记忆里,父亲个子高高的,很少回家,回来后也总是往外跑。 “印象最深的是,那时我常常要到村里的学校叫父亲回家吃饭。”“那时,父亲因为在外读书,思想活跃,每次回到家里总要去村小学找老师们说话,一说就是很长时间,常常忘了回家吃饭。”因为年纪小,王乃征并不知道父亲与老师在交谈些什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是父亲在与进步师生交流思想。快到吃饭时,母亲才让王乃征去叫父亲。“因为父亲个子很高,我总是围着他的腿转,直到他与老师说完话后才一起回家吃饭……” 以后,到了王乃征上学的时候,王尽美回家时除了去村小学外,也常常关心孩子的学习,总是要求王乃征把写字本拿出来检查。 “有一次,父亲要我把以前的写字本拿出来,我却迟迟不愿意往外拿,因为我把它划乱了。父亲坚持一定要拿出来,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划得乱七八糟的本子拿给他。他看后非常生气,说我这样做不对,不比不知道,只有把以前和现在的本子拿来一起看,才能看出有没有进步啊!” 王尽美回家后,每天早上会用一把小刷子在嘴里“刷来刷去”,这在小小年纪的王乃征眼里是那么的稀奇,因而记忆里也相当深刻。 “那时,我们这些穷孩子哪懂什么刷牙?父亲长期在外,在接受进步思想的同时,也接受了城里的一些生活习惯,这在当时不太讲卫生的农村,就是一些大人也觉得新鲜呢!” 父亲去世时仅27岁 在长期的革命生涯中,王尽美因劳累过度而于1925年病世,年仅27岁,那年,王乃征也刚刚6岁半多。虽然他对当时的印象不深,但还是向我讲起了父亲去世前后的一些片断。 1921年春,王尽美与邓恩铭等在济南成立了共产主义小组,6月赴上海参加中共“一大”,次年1 月到莫斯科出席远东各国共产党及民族革命团体代表大会,同年7月再次赴上海参加中共“二大”。之后,代表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去山海关、秦皇岛等地领导工人运动…… 王尽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回来后在家的时间也越来越短。长期的奔波终致积劳成疾,他在山海关时就染上了肺结核病,到1924年10月已是肺病晚期了。 王尽美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为减轻组织上的负担,他要求回乡养病。1925年6月,王尽美在同志们的陪护下回到了大北杏村。与以前不同的是,王乃征发现父亲这次回来没有和大家一起住,由祖母从地主家借了一间做粮仓的小屋,放上一张床,王尽美就一直住在那里。 “后来我才从大人那里知道,父亲得的是一种传染病,需要隔离治疗。”说到这里,王乃征的眼里有些湿润了。 王尽美的归来给家庭带来的只是短暂的欢乐,家里人虽然四处求医问药,他的病情却仍然没有减轻。王乃征眼里的父亲已经是骨瘦如柴、极度虚弱了,王尽美即便被亲人的哽咽声从昏迷中惊醒时,还轻声地安慰大家。在王尽美神志清醒的时候,王乃征和弟弟王乃恩总是被父亲叫到病床前,细致地嘱咐他们长大后要为穷人们办事,要成为有出息的人…… 后来,家里人感到乡村的医疗条件太差,便决定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送他到青岛治疗。1925年7月的一天,王尽美躺在一副担架上,由乡亲们抬着一步步送到高密上了去青岛的火车,到青岛后住进了当时条件最好的青岛医院。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仅仅住了一个月,8月19日,27岁的王尽美便病逝了,离开了自己未竟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和挂念他的亲人们…… 王尽美在青岛治病时,不到7岁的王乃征依然在村里的小学上学,没有见上父亲最后一面。后来,组织上派人把王尽美遗体送回家乡大北杏村,安葬在村东南的枣行墓地。这次,王乃征知道“高个子”的父亲真的是回家不再走了,只是每次到学校时,总也想起吃饭要人去叫的父亲来…… 父亲惟一的遗像 令王乃征至今遗憾的是,没有留下一张与父亲的合影。谈起这点,老人说道:“其实,我与父亲是照过相的。有一次他从济南回来,带了一架照相机,给我的奶奶、祖母、母亲都照了相,然后又与我们分别合影。记得母亲在照相时动了一下,结果照出来是模糊的……以后,这些照片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散失了。” 这时,我注意到墙上的玻璃镜框里,有一张王尽美的半身像,也许因年代的久远相片上的人物显得是那么的灰旧,甚至有些模糊不清。从一些党史资料中我已见过这张照片,知道这是后人们所能见到的烈士惟一的照片,其原件如今存放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 “这张相片是如何来的呢?”我不禁好奇地问道。 望着父亲的遗像,王乃征语气深沉地讲起来—— 50年代初,山东省委派人到大北杏村收集王尽美烈士的遗物,然而由于世事流离、时间辗转,人们什么也没找到。后来祖母经人提醒,才想起还有一张儿子的照片,因为怕日本人搜去而被抹在自家土房的墙里了。大家立即扒掉土墙表皮,果然从里面找到了已经发黄的照片……来人把这张珍贵的历史照片送到省里,省里又很快送到北京,交给了毛主席。拿着这张难得的照片,毛主席仔细端详后,高兴地说道:“对,对,这就是‘王大耳朵!”后来,毛主席派人把它送到了博物馆珍藏起来。在以后的许多有关王尽美的资料中都用了这张照片,这也是惟一被用到的照片。 毛主席指示:要照顾好“王大耳朵”的家人 王尽美病逝后不久,祖母和妻子也先后病故,留下了母亲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艰难度日。但是,作为对中国革命作出重大贡献的革命烈士的母亲,长期以来她都没有向组织索取过什么。后来在毛主席的亲自过问下,王尽美的家人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王尽美与毛泽东的交情甚笃。他们有着很多相似的经历:成为革命者时都是师范毕业生(毛泽东毕业于湖南师范学校、王尽美毕业于济南师范学校);在参加中共“一大”时,他们都是农民出身的代表;都曾搞过工人运动(毛泽东组织了安源工人罢工,王尽美组织过山海关铁路工人罢工)……在上海参加中共“一大”时,王尽美与同为山东代表的邓恩铭住在法租界白尔路389号(今太仓路127号),与身为长沙代表的毛泽东相邻而居。因而,在共同的革命活动中,毛泽东对王尽美非常熟悉。在1969年党的九大会议上,他历数我党牺牲的一大代表时,第一个提到的便是王尽美。 1949年9月第一届全国政治协商会议期间,毛主席在见到参加会议的山东代表马保三副省长时,向他询问起王尽美的母亲及孩子的情况,并嘱咐山东省委要把王尽美的历史搞好、要收集他的遗物。他还介绍说王尽美“耳朵大、长方脸、细高条,说话沉着大方,很有口才,大伙都亲热地叫他‘王大耳朵’……” 三年后,毛主席到青岛视察时,再一次对山东省的负责人提到要把王尽美的母亲接到济南去养老,还说“她老人家有功,养了个好儿子。”又风趣地说,“如果你们有困难,就送到中央组织部去。”当听到老人家已被接到济南、生活得很好时,毛主席满意地点了点头。 “老人家确实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后来我想把她接来一起生活时还经过了一番手续呢!”王乃征向我提起了他自己经历的一件事来。 原来,建国初期,参加革命工作到了沈阳的王乃征,安定下来后打算回山东老家去接奶奶到东北一起生活。然而,他在家乡却被告知,接老人家走得经过县委批准,县委说得经过地委批准,地委说得经过省委批准……这时他才知道,由于有毛主席和山东省领导的指示,奶奶已得到了很好的照顾。老人家最后虽然跟着王乃征到了沈阳生活,不过,因不习惯东北的气候一年后又回到了山东,在有关部门的照料下安度晚年,直至去世。对此,王乃征感激不尽,尤其是老人家对毛主席的关怀更是常常怀有一种感激之情。在临终前,她对王乃征说:“俺走后,你一定要去北京当面谢谢毛主席啊……” 后来,王乃征虽然常去北京开会,但始终没有机会见到毛主席。1966年,毛主席到辽宁省鞍山视察途经沈阳时,在机场接见了辽宁省党、政、军干部,并与大家合影留念。当时,身为沈阳军区军务部长的王乃征也在合影的队伍里。他知道要到机场见毛主席,便事先写好一条纸条准备交给主席,但合影后他却并没有送上前去…… “当时一是人多,另外看到毛主席工作那么忙,也很累,我就突然改变了主意,把纸条悄悄收了起来。” 此时,我也不禁为他感到遗憾了。但我更想知道的是,那纸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王乃征认真地想了想,说:大意是想告诉主席,我是王尽美的儿子,您对我们家照顾得很好,表示感谢……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而且以后再也没有碰到那种机会了……”从他的话里,我分明感受到了为没有实现奶奶要他当面向毛主席致谢的那种愧疚之情! 为父亲“正名” 在一些出版物里或人们的印象中,提到王尽美有时会想到“王烬美”三字,到底是“烬”还是“尽”呢?行前,我也有些困惑。刚才,在与干休所的同志一起来王老家的路上,我还不忘问问,对方肯定地说:是“烬”。我想也许不会错了吧? 不曾想,在王乃征老人家里,当我再次向他——最有发言权的人——抛出我的疑问时,他却说:应该是“尽”。 党史资料显示:王尽美,原名瑞俊,字灼斋,笔名烬梅。王乃征说,其实,“尽美”和“烬梅”一样,都是笔名。尽美的名字是父亲走上革命道路后自己改的,所以应该尊重他的本意,叫“王尽美”。 王瑞俊改名王尽美,是在1921年他参加中共“一大”后。7月23日至8月初,王瑞俊先后在上海法租界望志路106号(今兴业路76号)、浙江嘉兴南湖的画舫中,参加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全过程。党的成立,使他进一步坚定了革命的信心,并决心为实现一个“尽善尽美”的社会而努力奋斗。为此写了一首名为《肇在造化—赠友人》的诗: 贫富阶级见疆场,尽善尽美唯解放。 潍水泥沙统入海,乔有麓下看沧桑。 “不过,后来‘烬美’的广泛应用,与董必武同志的一首诗也有关系。”王乃征进一步解释道。 对于王尽美,曾一同参加党的“一大”的湖北代表董必武对他也有着深深的革命情谊。王尽美病逝后,直至解放以来,董必武曾多次回忆起这位并肩战斗过的同志。1961年8月下旬的一天,他去武汉视察,火车途经济南时,再次想起了王尽美和邓恩铭两位山东的“一大”代表,并提笔写下了忆王尽美的诗: 忆王烬美同志: 四十年前会上逢,南湖舟泛语从容。济南名士知多少,君与恩铭不老松。 8月21日于京汉车中 诗中用的正是“烬美”二字,这以后有的研究人员便把“王尽美”称为“王烬美”了。但王乃征总觉得不妥,有一次他到北京参加会议,便正式提出了这个问题,要求有关人员改回“王尽美”的称呼。就这样,终于为父亲“正”了名。 在父亲战友的引导下走上了革命道路 翻开中国共产党的党史人物传记,王尽美的革命事迹总是令人肃然起敬。他作为我党和山东党组织的创始人之一,影响了大批志士仁人走上革命道路。 “不过,父亲对我以后走上革命道路的影响其实并不大,而是他的战友把我引上革命道路的。”王乃征如此述说着自己的革命历程。 王尽美去世时,不到7岁的王乃征对于父亲生前所从事的事业,似懂非懂,并不能真正理解,只知道父亲是在“为穷人们做事”而已。王尽美是王家惟一的成年男性,当他的遗体运到村里安葬后,组织上见他家的生活非常艰难,曾打算把王乃征兄弟俩带走,但祖母就是不同意。就这样,王乃征留了下来,并在村里上学。 1932年,王乃征考入了诸城初中。临毕业前的一年,曾与王尽美一同组建济南共产主义小组的王翔千辗转打听到了王乃征的消息,便给他写信,表示很想看看他。 “那时,我不知道他的年纪,回信时称他为‘叔叔’,他在回信时说我叫得不对,应叫‘伯伯’,因为他说——我比你父亲大整整10岁哩!”忆起与这位革命引路人最初的相识,王乃征印象是如此的深刻。 很快,学校放假了,王翔千来诸城找到王乃征,并请到一家小饭馆去吃饭。他对王乃征说,你们家那么困难,以后你上学的事我负责了。并告诉王乃征将来懂事了,如果要参加政治活动的话,就参加你老子的那个党! 这次谈话,王翔千还给王乃征讲了一些革命道理。 “从那以后,我受他的影响很大,并从他那里得到了《大众哲学》等进步书刊……”事情过去了几十年,王乃征还是始终把王翔千看做自己革命事业的引路人。 1937年10月,在王翔千的家里,由王翔千的女婿、诸城县委负责人赵志刚和另一个同志介绍,王乃征加入了父亲参与创建的“那个党”——中国共产党。在宣誓完毕后,赵志刚等人告诉他“没有预备期,从今天起正式入党……” 此后,王乃征他在家乡成立了诸城县乡村党支部,成为第一任党支部书记,并组织了后来发展到3000余人的抗日游击队。解放战争开始后,他主动要求来到了东北前线,在肖劲光任司令员、陈云任政委的辽东军区担任分区队列股长兼警卫营营长,后又担任分区作战科科长。1948年东北解放,王乃征被选调到东北军区机关工作,后被提拔为东北军区(沈阳军区)军务部部长。1966年,王乃征被任命为吉林省军区的参谋长、副司令员,直至1983年离休。 像父亲那样做个真正的共产党人 在常人看来,作为王尽美的儿子,也许是一种可以炫耀甚或可以标榜的身份,但长期以来,王乃征却以这种身份时刻提醒自己,要像父亲那样做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在与他谈话过程中,我时时能感受到他的谦逊与随和,他总是在说着父亲,而很少谈到自己。 1964年秋天,王乃征到北京参加会议时,时任总参谋长的罗瑞卿将军听说王尽美的儿子也来参加会议,就请他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作为王尽美的儿子,王乃征自然成了人们关注的人物,但他时刻提醒自己正因为是王尽美的儿子,就不能做有损于父亲、有损于共产党光荣称号的事情。干休所的同志说,王乃征在几十年的革命工作中,经历了许许多多的艰辛,也遇到过很大的压力,但他从来没有向组织伸手,也没有寻求组织的任何照顾。 不经意间,我抬头看见了墙上挂着一幅郭沫若先生于1976年为其手书的毛主席诗词:“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这,也许是他多年心路历程的真实写照吧! 离休之后的王乃征,并不满足于闲适的养老生活。他总是静静地看看书、写写东西,偶尔也到所里参加活动。同时,他还是军区学术委员会、关心下一代协会和老战士书画协会的成员,晚年过得丰富而有意义。这正是: “必达宏标远,间关不计程,双肩千石重,白发万根轻。”(诗人臧克家为其书赠的诗句) 王乃征说,父亲参与创立的“那个党”已经80周年了,一切仿佛还是在昨天,令人总是回忆过去的革命岁月。 当初,王乃征和弟弟在成年后相继走上了革命道路,去完成父亲未竟的革命事业。如今,他还常给住在上海的弟弟通通电话,互相勉励…… 《大地》 (2001年第十二、十三合期) |
原文2001年 发表于http://past.people.com.cn/GB/paper81/3803/461459.html 浏览:1344 |
| ||
| ||
新增文选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