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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是喜欢在澡堂子里享受的。旧上海的浴室辟有雅座,红木摆设,香茗伺候。生活滋润一点的人,看了戏,从包厢里出来,吃了宵夜,叫一辆黄包车,去一个熟识的浴室,进得雅座,先喝几口茶,等浴缸里的水放满了,趿着拖鞋,在蒸气氲氤中,踱到水边,拿了指尖试了水温,这才撤去了嘴边的烟,眯了一双倦意的眼,入了水池。泡得舒展了,唤了跑堂,努力地搽,把一个背搽成婴儿红,刮痧一样,血脉通了,筋骨松快地升腾起了别一些的欲望。
在我的少女时代,我和姐姐经常去南昌路上的一家浴室洗澡。浴室在一条弄堂里,弯弯曲曲的,很深。 冬天里,浴室的灯给人一种期待。 我们不搽背,不修脚,不喝茶,我们只买一张最简单的淋浴票。 在公共浴室里,身体是没有隐私权的。 出了浴室,脸是红的,冬天的风吹了上来,是清新的感觉。如果口袋里还有钱,姐姐会买一块冰淇淋,一切二,夹在牛奶面包里,那种味道,是渗透在我的人生的境界中的。 许多年以后,我在新加坡,看见一个老人,骑着自行车卖冷饮,其中有一款就是三明治冰淇淋。 我买了。我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三明治冰淇淋,心却痛了起来,痛得好像失去平衡,只好坐下来。虽然坐着,一样是痛。人世就是这样,会静静地突然想到忽略了极熟的东西。作家阿城有一个朋友,一天,突然说,好久没喝醋了,当即到小铺子里买了一瓶山西老陈醋,坐在街边喝,喝得眼泪流出来。那天,当我在吃三明治冰淇淋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当浴室、三明治冰淇淋以幻觉和温情的姿态——出现的时候,它们是舞台上的布景,在这些布景之间,有一个画外音,他在英国的荒原上一遍一遍的喊: “简!简!” 他就是配音演员邱岳峰。 邱岳峰就住在南昌路那条有浴室的弄堂里。 时尚,是时代的一个手势。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心目中的天王巨星是配音演员。 在这些演员中,邱岳峰的声音是最难以诉诸文字的。他的声音消逝了,但是,对他的声音的记忆还温热着。 我怀念过去了的时尚。 |
原文 发表于东方航空报 浏览:17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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