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一位远在彼岸24年，无法回还的老人。 ——作者 　　 　　从前的故乡，土地青翠、天色湛蓝。就像许多优美的画一样，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长着一棵大树，他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每年的初春，其他植物尚静静地在冬眠的睡梦中打鼾的时候，它就已经绽放出旺盛的生命力，满树的窜出地新芽仿佛在喜气洋洋地诉说春天已经来临。夏天，浓艳的绿色犹如一件袍子般裹在树的身上，而树梢上洁白盛开的鲜花更是在绿色的衬托下分外夺目，轻风吹过，抖落的花瓣像只只粉蝶在绿意盎然的枝叶间上下翻飞。秋天，徐徐吹拂的北风带来的寒意让诸多植物枯萎、衰竭，所有的绿色像无法继续提动的包袱，又像无法御寒的薄衣只能被无奈地抛弃。只有这棵树，却潇洒依旧地穿着绿袍在光秃秃的枝桠间，在枯死的黄叶中笑意盈盈的和着风儿歌唱。冬天来了，不停飘落的雪花让大地笼罩在一片苍白的黑暗中，大树似乎也无可避免地要沉沉睡去，纵然一脸倦怠，躺下时却依然神色从容、信心十足，只会让人产生敬佩而非同情。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到时他又将伸展强有力的枝干吹起唤春的号角，以满腔的热情召唤所有的植物掀去身上冰冷的雪花，姿态一新地迎接复苏时节的到来。 　　 　　这棵树是人们的精神支柱，伤心的孩子在他悉心的安抚下很快就能破涕为笑；懦弱的小伙子在他的鼓励下马上就能壮起表白的勇气；烦恼的庄稼人在他的点拨下愁云立刻一扫而空；年迈的老人能在和他谈笑中重回往日的青春时光；甚至吵架的夫妻在他柔声轻语的调解下矛盾就能迎刃而解，双方瞬间破镜重圆。啊，大树，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样奇异的魔力？ 　　 　　有一天，我如常般安逸地坐在树下，一边读书，一边听着习习缓风从树叶间奏出和谐的自然之声。清风一推，叶海荡开波浪层层婆娑细纹，一派闲适悠然的气息油然而生，悠长婉转，节奏极稳，不躁不讷，不漾不坠，毫无簇拥堆积之感，似行舟平荡，青山相随，心境开阔无碍。那悠悠的绿草仿若溪水，树声草吟拍和之间似山水之箫，水声淋漓，鼓荡飘逸。情绪更为轻盈，如行舟顺畅，迎风而立，心情如水路迎舟两让，款款如歌。又有音色玲珑，似水花偶溅衣裾，剔透清凉，更添意趣；无矫饰之杂乱，无人音之刻意，声愈加流畅自如、通达豁然，灵树之秀，尽收视野，云水相融，情致愈浓。时而低缓，时而高扬，然悠长却如流水不断、如虚空无隙；游刃自如，自在舒展，无拘无束，进退皆可。在风中，枝叶轻摇细腰，像在跳着节奏柔慢的江南竹舞，一会儿向着大地微微欠身、一会儿朝着天空低声招呼，充满了青春的元气，生机勃勃。置身树下，心之坦然健康尤过翠竹之绿，情之至感尤过湘水之蓝。恰如我一人舞则天地皆舞，又如天地万物皆存而独无我在。 　　 　　这声音催我入眠，推我入梦，我眼皮打架，一阵浓浓地倦意向我袭来，眼前的一切都渐显模糊，如蒙纱罩。一阵呼啸的风声，我猛然醒来，突然间之间四周的草儿高过自己数倍，我怎么突然变小了！“喂”一个奇怪的响起，我定睛一看，是一只蚂蚁，它的复眼里满是我摇晃的身形和惊恐的表情。“不要害怕！”蚂蚁动动触角“跟我来，我带你看看这棵树的秘密！”莫大的好奇心让我暂时丧失了害怕的能力，跟着与我一样高蚂蚁走进慢慢地走进大树，探寻他的深处究竟蕴藏着什么样的魔力。 　　 　　蚂蚁渐渐消失在大树洞穴的根部，我被抛弃在一片黑暗中，这黑暗似乎犹如团团乱云封住了所有的光线。我的感到越来越凄凉，一股寒冷的雾气浸润着周围的一切，同时也透入我的心。孤寂、沉默，没有呼喊，没有叹息，没有呻吟也没有哀号。天哪，即便是鬼哭狼嚎现在也是一种难得的慰籍，因为这毕竟是生命的痕迹。为什么生命力如此强盛的树，在他的内部却是如此昏暗，像是不存活物的世界，像是没有未来的世界。孤寂、孤寂，毫无生机，除了黑暗难道就没有其它的东西？我的脑子里挤满了粗糙可畏的影像，它们虽然混沌不清但逐渐成形，在这黑暗中紧紧裹住我的灵魂，仿佛是铁一般沉重的盖子，将我慢慢塞进一架厚厚的棺材并在其中填满压抑。我心灵麻木，身体僵硬，生命中大大小小的窗户统统关闭。所有的关于欢乐的感情都从眼前消逝，所有的记忆也变得十分遥远，全都飞向黑暗也许会有的边际…… 　　 　　在我睁开眼的刹那，我知道了大树的秘密，在那个刹那，我将永远离开那欢乐的少年时代，远离欢乐的绿洲，远离绿洲中所有芬芳的百花和渴望的美景。我的眼睛见过了那些可怕的东西，已经不再是明净的窗户，无法再像孩子般去注视了。 　　 　　我挥动着铁锹，脸色苍白浑身哆嗦，却依然用尽浑身地力气去挖掘，挖呀、挖呀，终于将那些纵横交错、曲折蜿蜒的树根暴露到了地表之上。没错，这些和梦中看见的东西一模一样：在那树根与树根之间的缝隙中，是成堆成堆死人的颅骨，在颅骨的孔隙中早已填满了异常肥沃、营养丰富的土壤。其它的骨头歪七扭八地堆在颅骨之间，看，这边是一根胛骨靠着一根踝骨，那边是一根肋骨压着一根胫骨，无数死人的骸骨和数不清的骷髅在大树的树根间堆积如山，如果继续挖下去，说不定能用人骨修建一座城堡…… 　　 　　大树啊，苍翠美丽的大树啊，我终于发现你的秘密，这就是你魔力的根源吗？这就是你神奇的力量吗？你真实的生命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王国里，那里只有一座又一座的坟墓，你内心沉浸在无法解脱的幽暗中，却把美好的希望与真诚的回忆呈现在世人的面前。我似乎在这疯狂的反差中望见了一张奇异的脸，清癯、苍白，两只充满忧伤的眼睛像两道深泉，清澈地闪着光，这张人脸的嘴唇微启，像是在因为忍受折磨而抽搐。说话呀，大树，你说呀，我想听，我想了解你，我想知道这些颅骨的来历，即使它们和你的历史一样长。可是大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我最后看见的只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在骨头与土壤之间缓慢地爬动。 　　 　　不久之后，人们砍倒了那棵大树，又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因为他们说它充满了邪恶。而我，则告别了童年和故乡来到弥漫着尘土和迷雾的城市，临走时有个声音对我说：再看一眼吧，你瞧，多－么－蓝的天哪…… 　　 　　 2004年3月25日深夜

原文2004年3月30日 发表于中国配音网  浏览：1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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