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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末,我重返伊甸园。我在译制片厂见到了我昔日的偶像:曹雷、刘广宁、李梓、乔榛。我把他们请进曾经上海最专业的录音棚里,我想要他们的声音不朽,或者是想要自己的岁月不朽。
我没有见到邱岳峰,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很想为他做些什么。朋友说:那就做一个邱岳峰绝版好了。不知道。 一连十几天,我骑车去译制片厂,把车子停在玉兰树下,然后上楼。 几十年来,邱岳峰也是这样的,每天,一辆很旧很旧的自行车,驮一个黑色的皮包,里面放着剧本。晚上,他骑了车回去,躬身上楼,没有客堂间,没有卧室,8口人全在这个16平方米里了。所以他要躺下来,这样,就可以有空间给孩子做功课了。 他面朝墙躺,睡不着,唯一遍一遍地念着台词。久了,他把魂就交给了声音了。有人仿他,却是仿不得。他有那么多的杰作,是付了代价的。他似乎达成了与浮士德相反的交易,出卖他的快乐、财富和一部分普通人的生活以求得他心灵的清高。 家里小,还有母亲,做不得情绪。等着别人都下班了,邱岳峰在厂子里找了一个僻静处哭了起来。这个太内向、太爱面子、太能忍受的人,今朝里,是要为自己好生哭上一哭了。经年的苦楚和委屈,沙子一样嵌进骨肉里,洗不掉的。 既然是洗不掉,就往心里走了。不过,还是可以暂且不表的。 邱岳峰买了一客八宝饭回家过年。 蒸熟的八宝饭糯香甜,一桌子的眼睛巴巴地看着。邱岳峰把它切成8块,一人一份,很公平的。也只有在这里可以公平了。 弟弟的那一份上有一个很大的蜜枣,哥哥馋,趁不备,偷吃了。邱岳峰是看见了的,装做没看见,不动声色地用筷子挑了自己的蜜枣放在了弟弟的碟子里。 节是过去了,命运的死结却是越缠越死。在邱岳峰60岁生日的时候,一条绯闻长满了舌头穷凶极恶地扑了过来。内容大致是讲邱岳锋与某个女演员有染。 舌头柔软,但无坚不摧。 绯闻伤害了许多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妻子。 妻子没有见过多少世面,禁不住,泪水裢裢,定规要邱岳峰讲清楚。 讲不清楚的。 邱岳峰一个人去了小酒馆。他在那里喝了酒,也吞了安眠药。估摸了时间,骑车回家。 上了楼,直愣愣的看定了大儿子,说了一句“我是清白的,为什么不信”,就倒在了地上。 儿子说,父亲自杀过3次,这一次,做成了。 两个踏步,上译制片厂的老楼。那里的人把录着邱岳峰声音的带子一卷一卷地堆在桌上。 邱岳峰的声音在屋子里游荡,他的女儿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织毛线。不管问她什么,她总低低地说:“去问我哥哥”,连头亦是不抬的。 邱岳峰活着的时候,最是疼惜这个女儿。他死,人们在他的皮夹子里看见这个女儿的照片很仔细地放在那里。 这些年,译制片厂搬了,那幢楼挂上了保护建筑的牌子。 有人说:老房子里是有魂灵头的。 路过那里,真的好像听见邱岳锋在电影《简·爱》里的声音。 |
原文2004年6月9日 发表于《申江服务导报》 浏览:34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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