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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学的一位语文老师是一个颇具幽默感的人,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我中学学的是理科,但最爱听的课却是语文课。有一次,记不得他讲的是哪篇课文了,反正讲到的是明朝崇祯皇帝自缢前的一些事。崇祯皇帝在往后山跑以前,曾经做了一个父亲最不愿意做的事:他一边用剑砍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边哀号着,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其凄凄惨惨,天地亦为之动容。 我的那位语文老师那时上课总带着他的小女儿,那天教鞭和他的女儿同时成了他的道具,他一边用教鞭作砍女儿状,一边对他的女儿哭诉着: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你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不用说,所有人都进入了角色,我,我的同学,我们的老师,还有他的女儿。当然这样沉重的历史重负实在是他女儿那个小小的年纪所不能承担的,就在我们都进入角色之际,她的女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这一哭,才惊醒了我那老师破碎的帝王梦。 正是我的那位老师生动的一课,才让我对历史的兴衰有了近似真实的体验,我对历史也是从那时开始才有了一点点的兴趣。历史的兴衰让我长嘘短叹,崇祯皇帝那位小小的公主也让我倍生同情,同时也让我忍不住想问一下那个末代皇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当他的爷爷们,及爷爷的爷爷们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时候,可从来也没有埋怨过他们的子孙们不该生在帝王家的。崇祯皇帝悲剧性的历史宿命岂止是他个人的宿命,从封建皇权诞生的那一刻起,这样的轮回就不停地上演着,具体这种悲剧落在谁的头上就看谁最倒霉,谁是倒霉蛋。仰观历史的兴衰,让我常常想起的是数学里学的正弦曲线,当然这样说并不准确,因为历史上的朝代短则几十年,长则几百年,但历史上的每一朝,每一代,都有一个类似峰顶和谷底时点,基本上是可以用数学方法来描述的,崇祯皇帝无疑就是那不幸落入谷底的倒霉蛋,他不去上吊自杀谁去自杀?他不砍自己的女儿,谁才更应该去砍自己的女儿? 几十年前,一位民主人士曾经就这个有趣的数学问题问我们敬爱的毛主席,我们的毛主席说:"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伟人就是伟人,你不服不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保证一个朝代长盛不衰的根本要因,那就是只有保证和人民的利益始终保持一致,这个朝代才会长盛不衰。无论是秦皇汉武,还是唐宗宋祖,还是成吉思汗都不懂这个道理,也就不能把这样深刻的认识告诉他们的子孙后代们,所以他们的的朝代都摆脱不了覆灭的命运。但不是每一个末代皇帝都有女儿可砍,所以不是每一个末代皇帝都能引起我的同情。 朝代的更替无不是从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开始,我想问的只的一句话,难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必需的吗?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比一个人的生命及生命所引伸的一切权利更为神圣的了,而每一次朝代更替何止是付出一个生命的代价,这还不包括在朝代运行的途中死于争权夺利的生灵。记得前些年著名作家张贤亮很轻松地说了一句很著名的话,他说司马迁失掉了一个×××,中国多了一部《史记》,我一听就来气,直想问他:为了另一部《史记》的诞生,要不要给你也来一下,当然他说这句话时已功成名就,完全忘了他做右派时所受的苦,也忘了他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是怎么写出来,更忘了他的阳痿病是怎么让那个弱女子用她纯洁的身体治好的。我宁肯不读《史记》也想让司马迁能享受到做一个男人的快乐,从那以后只要是张贤亮写的书,我再也不读了,谁让他口无遮拦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毛主席他老人家那时所说的话无疑是百分之百正确的,但怎么做到始终是为人民服务的却并不容易,人民对同样是人的毛主席提出这样的要求无疑也是太苛刻了点,因为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亩产上万斤的卫星肯定是一个诚实的农民不想放的。持续整整十年的动乱也不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想经历的,说到底,这些都是与人民的利益相违背的,当然也更谈不上为人民服务了。 《庄子》的《至乐》篇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用今天的话说鲁侯招待这只海鸟已经达到元首级了,这只鸟真是死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但海鸟自有海鸟的习性,违背了它的习性它自然会死,所以这个故事的后半段说:"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不同其事。"冯友兰老先生干脆把这个故事引申为:政府和社会把法典强加于个人以同其事,也发生这样的情况。这里还有一个善良的前提:鲁侯确实是好心好意的。如果他不是好心好意,抓住那只海鸟干脆烹之,食之,那只海鸟的命运就更悲惨了,这对鲁侯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政治学学者刘军宁在《统治者》一文中曾经将对野生动物的驯化与对统治者的驯化相提并论,虽然他是著名的学者,但我还是觉得他太天真了。因为人和野生动物相比,虽然人类的牙齿没有它们那样尖利,但人有比它们的牙齿更尖利的利器,正是由于这一点最终是野生动物被人驯化了,而不是相反。而被统治者与统治者相比缺少的正是这样的利器,统治者有一整套暴力工具这样的利器,被统治者有什么?所以往往是统治者最终驯服了被统治者,而不是相反。幸运的是刘军宁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天真的幻想,而这正是《统治者》一文光辉之所在。 那么说被统治者难道真的是没有一点出路了,当然不是,其中的一条就是完成角色的互换,被统治者成为统治者,而统治者沦为被统治者,中国乃至世界各国朝代的一次次更替完成的也正是这个过程,但统治者有统治者的宿命,被统治者有被统治者的宿命,最终的结局都具有强烈的悲剧色彩。我的大本家陈胜同志那句话问得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都是一样的染色体数目,谁又比谁能差到哪去呢?当然这样做自有它的坏处,崇祯皇帝和他的女儿以及李闯王已经表演过了,不用做太多的解释。 60多年前的南京大屠杀让我们久久不能忘怀,怎么遣责侵略者的暴行都是不为过的,但当时的统治者南京政府又该接受怎样的审判,一个不能保护自己人民的政府又该受怎样的审判,更不用说他奴役人民,压迫人民了。奴役者终将被奴役,应该说他们还是受到了最合理的审判,一个朝代的覆灭就是对那个朝代的统治者最公正、最严厉的审判。所以,我们的刘少奇主席说,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我国杰出的朦胧诗大师北岛先生也说历史是公正的,是的,历史是公正的,人民也是公正的。 刘军宁把统治者比喻为野生动物还是合贴切的,但不要对它的被驯化存有太多的幻想。最好的办法是给它利齿前带个套套,当然不是街上小柜子里的那种,如果你不只是想让它去makelove的话,而是一副比较结实的笼套,让它的利齿伤不着人。没有一种野生动物愿意带那个笼套的,这也是任务艰巨之所在,由于任务艰巨,所以有必要在此之前多做做它的思想工作,多讲讲李后主的故事,多讲讲崇祯皇帝和他女儿的故事,多讲讲路易十六的故事,多讲讲波尔布特的故事....,经过这一系列强大的思想攻势,有些早早觉悟的可能会主动把笼套带在自己嘴上,有些你给它带它也不会表示反对,还有一些还会向你显示它那利齿的威力,潭嗣同正是在这种威力面前说,古今中外变法没有不流血的,流血从我开始,真中华好儿男也!如果你能幸运地虎口脱险,下次再见到它时不妨和它提提一篇叫《历史的宿命》的文章,看看它有没有略显惊恐状。如果套笼套工作做的比较顺利,无疑对大家都有好处。如果你对被套者日后的表现不满意,大不了把它牵到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卖个好价钱,再换一头肯好好干的。 我们的国际友人卡夫卡同志说,马夺过主人的鞭子猛抽自己,以为自己从此就成了主人。这可能是最可怕的,也是最不幸的。 |
原文2001-6-6 发表于《世纪中国》 浏览:4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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