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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9年1月) 康广仁传 康君名有溥,字广仁,以字行,号幼博,又号大广,南海先生同母弟也。精悍厉鸷, 明照锐断,见事理若区别白黑,勇于任事,洞于察机,善于观人,遂于生死之故,长于 治事之条理,严于律己,勇于改过。自少即绝意不事举业,以为本国之弱亡,皆由八股 锢塞人才所致,故深恶痛绝之,偶一应试,辄弃去。弱冠后,尝为小吏于浙。盖君之少 年血气太刚,倜傥自喜,行事间或跅弛,踰越范围,南海先生欲裁抑之,故遣入宦场, 使之游于人间最秽之域,阅历乎猥鄙奔竞险诈苟且闒冗势利之境,使之尽知世俗之情伪, 然后可以收敛其客气,变化其气质,增长其识量。君为吏岁余,尝委保甲差、文闱差, 阅历宦场既深,大耻之,挂冠而归。自是进德勇猛,气质大变,视前此若两人矣。 君天才本卓绝,又得贤兄之教,覃精名理,故其发论往往精奇悍锐,出人意表,闻 者为之咋舌变色,然按之理势,实无不切当。自弃官以后,经历更深,学识更加,每与 论一事,穷其条理,料其将来,不爽累黍,故南海先生常资为谋议焉。 今年春,胶州、旅顺既失,南海先生上书痛哭论国是,请改革。君曰:“今日在我 国而言改革,凡百政事皆第二著也,若第一著则惟当变科举,废八股取士之制,使举国 之士,咸弃其顽固谬陋之学,以讲求实用之学,则天下之人如瞽者忽开目,恍然于万国 强弱之故,爱国之心自生,人才自出矣。阿兄历年所陈改革之事,皆千条万绪,彼政府 之人早已望而生畏,故不能行也。今当以全副精神专注于废八股之一事,锲而不舍,或 可有成。此关一破,则一切新政之根芽已立矣。” 盖当是时犹未深知皇上之圣明,故于改革之事,不敢多所奢望也。及南海先生既召 见,乡会八股之试既废,海内志士额手为国家庆。君乃曰:“士之数莫多于童生与秀才, 几居全数百分之九十九焉。今但革乡会试而不变岁科试,未足以振刷此辈之心目。且乡 会试期在三年以后,为期太缓。此三年中,人事靡常。今必先变童试、岁科试,立刻施 行然后可。”乃与御史宋伯鲁谋,抗疏言之,得旨俞允。于是君请南海先生曰: “阿兄可以出京矣。我国改革之期今尚未至。且千年来,行愚民之政,压抑既久, 人才乏绝,今全国之人材,尚不足以任全国之事,改革甚难有效。今科举既变,学堂既 开,阿兄宜归广东、上海,卓如宜归湖南,专心教育之事,著书译书撰报,激厉士民爱 国之心,养成多数实用之才,三年之后,然后可大行改革也。 时南海先生初被知遇,天眷优渥,感激君恩,不忍舍去。 既而天津阅兵废立之事,渐有所闻,君复语曰:“自古无主权不一之国而能成大事 者,今皇上虽天亶睿圣,然无赏罚之权,全国大柄,皆在西后之手,而满人之猜忌如此, 守旧大臣之相嫉如此,何能有成?阿兄速当出京养晦矣。先生曰:“孔子之圣,知其不 可而为之,凡人见孺子将入于井,犹思援之,况全国之命乎?况君父之难乎?西后之专 横,旧党之顽固,皇上非不知之,然皇上犹且舍位亡身以救天下,我忝受知遇,义固不 可引身而退也。”君复曰:“阿兄虽舍身思救之,然于事必不能有益,徒一死耳。死固 不足惜,但阿兄生平所志所学,欲发明公理以救全世界之众生者,他日之事业正多,责 任正重,今尚非死所也。”先生曰:“生死自有天命,吾十五年前,经华德里筑屋之下, 飞砖猝坠,掠面而下,面损流血。使彼时飞砖斜落半寸,击于脑,则死久矣。天下之境 遇皆华德里飞砖之类也。今日之事虽险,吾亦以飞砖视之,但行吾心之所安而已,他事 非所计也。”自是君不复敢言出京。然南海先生每欲有所陈奏,有所兴革,君必劝阻之, 谓当俟诸九月阅兵以后,若皇上得免于难,然后大举,未为晚也。 故事凡皇上有所敕任,有所赐赉,必诣宫门谢恩,赐召见焉。南海先生先后奉命为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督办官报局,又以著书之故,赐金二千两,皆当谢恩,君独谓 “西后及满洲党相忌已甚,阿兄若屡见皇上,徒增其疑而速其变,不如勿往。”故先生 自六月以后,上书极少,又不觐见,但上折谢恩,惟于所进呈之书,言改革之条理而已, 皆从君之意也,其料事之明如此。南海先生既决意不出都,俟九月阅兵之役,谋有所救 护,而君与谭君任此事最力。初,余既奉命督办译书,以君久在大同译书局,谙练此事, 欲托君出上海总其成。行有日矣,而八月初二日忽奉明诏,命南海先生出京;初三日又 奉密诏敦促。一日不可留。先生恋阙甚耿耿,君乃曰:“阿兄即行,弟与复生、卓如及 诸君力谋之。”盖是时虽知事急,然以为其发难终在九月,故欲竭蹶死力,有所布置也, 以故先生行而君独留,遂及于难,其临大节之不苟又如此。君明于大道,达于生死,常 语余云:“吾生三十年,见兄弟戚友之年,与我相若者,今死去不计其数矣。吾每将己 身与彼辈相较,常作已死观;今之犹在人间,作死而复生观,故应做之事,即放胆做去, 无所挂碍,无所恐怖也。”盖君之从容就义者,其根柢深厚矣。 既被逮之日,与同居二人程式谷、钱维骥同在狱中,言笑自若,高歌声出金石。程、 钱等固不知密诏及救护之事,然闻令出西后,乃曰:“我等必死矣。”君厉声曰:“死 亦何伤! 汝年已二十余矣,我年已三十余矣,不犹愈于生数月而死,数岁而死者乎?且一刀 而死,不犹愈于抱病岁月而死者乎?特恐我等未必死耳,死则中国之强在此矣,死又何 伤哉?”程曰: “君所言甚是,第外国变法,皆前者死,后者继,今我国新党甚寡弱,恐我辈一死 后,无继者也。”君曰:“八股已废,人才将辈出矣,何患无继哉?”神气雍容,临节 终不少变,鸣呼烈矣! 南海先生之学,以仁为宗旨,君则以义为宗旨,故其治事也,专明权限,能断割, 不妄求人,不妄接人,严于辞受取与,有高掌远蹠摧陷廓清之概。于同时士大夫皆以豪 俊俯视之。当十六岁时,因恶帖括,故不悦学,父兄责之,即自抗颜为童子师。疑其游 戏必不成,姑试之,而从之学者有八九人,端坐课弟子,庄肃俨然,手创学规,严整有 度,虽极顽横之童子,戢戢奉法惟谨。自是知其为治事才,一切家事营辨督租皆委焉。 其治事如商君法,如孙武令,严密缜栗,令出必行,奴仆无不畏之,故事无不举。少年 曾与先生同居一楼,楼前有芭蕉一株,经秋后败叶狼藉。先生故有茂对万物之心,窗草 不除之意,甚爱护之。忽一日,失蕉所在,则君所锄弃也。先生责其不仁,君曰:“留 此何用,徒乱人意。”又一日,先生命君检其阁上旧书整理之,以累世为儒,阁上藏前 代帖括甚多,君举而付之一炬。先生诘之,君则曰:“是区区者尚不割舍耶?留此物, 此楼何时得清净。”此皆君十二三岁时轶事也。虽细端亦可以见其刚断之气矣。君事母 最孝,非在侧则母不欢,母有所烦恼,得君数言,辄怡笑以解。盖其在母侧,纯为孺子 之容,与接朋辈任事时,若两人云。最深于自知,勇于改过。其事为己所不能任者,必 自白之,不轻许可,及其既任,则以心力殉之;有过失,必自知之、自言之而痛改之, 盖光明磊落,肝胆照人焉。 君尝慨中国医学之不讲,草管人命,学医于美人嘉约翰,三年,遂通泰西医术。欲 以移中国,在沪创医学堂,草具章程,虽以事未成,而后必行之。盖君之勇断,足以廓 清国家之积弊,其明察精细,足以经营国家治平之条理,而未能一得藉手,遂殉国以没。 其所办之事,则在澳门创立《知新报》,发明民政公理;在上海设译书局,译日本书, 以开民智; 在西樵乡设一学校,以泰西政学教授乡之子弟;先生恶妇女缠足,壬午年创不缠足 会而未成,君卒成之,粤风大移,粤会成,则与超推之于沪,集士夫开不缠足大会,君 实为总持; 又与同志创女学堂,以救妇女之患,行太平之义。于君才未尽十一,亦可以观其志 矣。君雅不喜章句记诵词章之学,明算工书,能作篆,尝为诗骈散文,然以为无用,既 不求工,亦不存稿,盖皆以余事为之,故遗文存者无几。然其言论往往发前人所未发, 言人所不敢言。盖南海先生于一切名理,每仅发其端,含蓄而不尽言,君则推波助澜, 穷其究竟,达其极点,故精思伟论独多焉。君既殁,朋辈将记忆其言论,裒而集之,以 传于后。君既弃浙官,今年改官候选主事。妻黄谨娱,为中国女学会倡办董事。 论曰:徐子靖、王小航常语余云,二康皆绝伦之资,各有所长,不能轩轾。其言虽 稍过,然幼博之才,真今日救时之良矣。世人莫不知南海先生,而罕知幼博,盖为兄所 掩,无足怪也。而先生之好仁,与幼博之持义,适足以相补,故先生之行事,出于幼博 所左右者为多焉。六烈士之中,任事之勇猛,性行之笃挚,惟复生与幼博为最。复生学 问之深博,过于幼博;幼博治事之条理,过于复生,两人之才,真未易轩轾也。呜呼! 今日眼中之人,求如两君者可复得乎?可复得乎?幼博之入京也,在今春二月。时余适 自湘大病出沪,扶病入京师,应春官试。幼博善医学,于余之病也,为之调护饮食,剂 医药,至是则伴余同北行。盖幼博之入京,本无他事,不过为余病耳。余病不死,而幼 博死于余之病,余疚何如哉? 杨深秀传 杨君字漪邨,又号孴孴子,山西闻喜县人也。少颖敏,十二岁录为县学附生。博学 强记,自十三经、史、汉、通鉴、管、荀、庄、墨、老、列、韩、吕诸子,乃至《说 文》、《玉篇》、《水经注》,旁及佛典,皆能举其辞。又能鉤玄提要,独有心得,考 据宏博,而能讲宋明义理之学,以气节自厉,岧嶢独出,为山西儒宗。其为举人,负士 林重望。光绪八年,张公之洞巡抚山西,创令德堂,教全省士以经史考据词章义理之学, 特聘君为院长,以矜式多士。光绪十五年,成进士,授刑部主事,累迁郎中。光绪二十 三年十二月,授出东道监察御史。二十四年正月,俄人胁割旅顺、大连湾、君始入台, 第一疏即极言地球大势,请联英、日以拒俄,词甚切直。时都中人士,皆知君深于旧学, 而不知其达时务,至是,共惊服之。 君与康君广仁交最厚。康君专持废八股为救中国第一事,日夜谋此举。四月初间, 君乃先抗疏请更文体,凡试事仍以四书、五经命题,而篇中当纵论时事,不得仍破承八 股之式。 盖八股之弊,积之千年,恐未能一旦遽扫,故以渐而进也。疏上,奉旨交部臣议行。 时皇上锐意维新,而守旧大臣盈廷,竞思阻挠,君谓国是不定,则人心不知所响,如泛 舟中流,而不知所济,乃与徐公致靖先后上疏,请定国是。至四月二十三日,国是之诏 遂下,天下志士喝喝向风矣。 初请更文体之疏,既交部议,而礼部尚书许应骙,庸谬昏横,辄欲驳斥,又于经济 科一事,多为阻挠。时八股尚未废,许自恃为礼部长官,专务遏抑斯举。君于是与御史 宋伯鲁合疏劾之,有诏命许应骙自陈,于是旧党始恶君,力与为难矣。 御史文悌者,满洲人也。以满人久居内城,知宫中事最悉,颇愤西后之专横,经胶 旅后,虑国危,文君门下有某人者,抚北方豪士千数百人,适同侍祠,竟夕语君宫中隐 事,皆西后淫乐之事也。既而曰:君知长麟去官之故乎?长麟以上名虽亲政,实则受制 于后,请上独揽大权,曰:西后于穆宗则为生母,于皇上则为先帝之遗妾耳,天子无以 妾母为母者。 其言可谓独得大义矣。君然之。文又曰:“吾奉命查宗人府囚,见澍贝勒仅一袴蔽 体,上身无衣,时方正月祈寒,拥炉战栗,吾怜之,赏钱十千。西后之刻虐皇孙如此, 盖为上示戒,故上见后辄颤。此与唐武氏何异?”因慷慨诵徐敬业《讨武氏檄》“燕啄 王孙”四语,目眦欲裂。君美其忠诚,乃告君曰: “吾少尝慕游侠,能踰墙,抚有昆仑奴甚多,若有志士相助,可一举成大业。闻君 门下多识豪杰,能觅其人以救国乎?”君壮其言而虑其难。时文数访康先生,一切奏章, 皆请先生代草之,甚密。君告先生以文有此意,恐事难成。先生见文则诘之,文色变, 虑君之泄漏而败事也,日腾谤于朝,以求自解。犹虑不免,乃露章劾君与彼有不可告人 之言。以先生开保国会,为守旧大众所恶,因附会劾之,以媚于众。政变后之伪谕,谓 康先生谋围颐和园,实自文悌起也。 文梯疏既上,皇上非惟不罪宋、杨,且责文之诬罔,令还原衙门行走。于是君益感 激天知,誓死以报,连上书请设译书局译日本书,请派亲王贝勒宗室游历各国,遣学生 留学日本,皆蒙采纳施行。又请上面试京朝官,日轮二十人,择通才召见试用,而罢其 罢老庸愚不通时务者,于是朝士大怨。 然三月以来,台谏之中毗赞新政者,惟君之功为最多。 湖南巡抚陈宝箴力行新政,为疆臣之冠,而湖南守旧党与之为难,交章弹劾之,其 诬词不可听闻。君独抗疏为剖辨,于是奉旨奖励陈,而严责旧党,湖南浮议稍息,陈乃 得复行其志。至八月初六日,垂帘之伪命既下,党案已发,京师人人惊悚,志士或捕或 匿,奸焰昌披,莫敢撄其锋,君独抗疏诘问皇上被废之故,援引古义,切陈国难,请西 后撤帘归政,遂就缚。狱中有诗十数章,怆怀圣君,睠念外患,忠诚之气,溢于言表, 论者以为虽前明方正学,杨椒山之烈,不是过也。 君持躬廉正,取与之间,虽一介不苟。官御史时,家赤贫,衣食或不继,时惟佣诗 文以自给,不稍改其初。居京师二十年,恶衣菲食,敝车羸马,坚苦刻厉,高节绝伦, 盖有古君子之风焉。子韍田,字米裳,举人,能世其学,通天算格致,厉节笃行,有父 风。 论曰:漪村先生可谓义形于色矣。彼逆后贼臣,包藏祸心,蓄志既久,先生岂不知 之?垂帘之诏既下,祸变已成,非空言所能补救,先生岂不知之?而乃入虎穴,蹈虎尾, 抗疏谔谔,为请撤帘之评论,斯岂非孔子所谓愚不可及者耶?八月初六之变,天地反常, 日月异色,内外大小臣僚,以数万计,下心低首,忍气吞声,无一敢怒之而敢言之者, 而先生乃从容慷慨,以明大义于天下,宁不知其无益哉?以为凡有血气者,固不可不尔 也。呜呼!荆卿虽醢,暴嬴之魄已寒;敬业虽夷,牝朝之数随尽。仁人君子之立言行事, 岂计成败乎? 漪村先生可谓义形于色矣。 杨锐传 杨锐字叔峤,又字钝叔,四川绵竹县人。性笃谨,不妄言邪视,好词章。张公之洞 督学四川,君时尚少,为张所拔识,因受业为弟子。张爱其谨密,甚相亲信。光绪十五 年,以举人授内阁中书。张出任封疆将二十年,而君供职京僚,张有子在京师,而京师 事不托之子而托之君。张于京师消息,一切藉君,有所考察,皆托之于君,书电络绎, 盖为张第一亲厚之弟子,而举其经济特科,而君之旅费,亦张所供养也。君鲠直,尚名 节,最慕汉党锢、明东林之行谊,自乙未和议以后,乃益慷慨谈时务。时南海先生在京 师,过从极密。南海与志士倡设强学会,君起而和之甚力。其年十月,御史杨崇伊承某 大臣意旨,劾强学会,遂下诏封禁,会中志士愤激,连署争之。向例,凡连署之书,其 名次皆以衙门为先后,君官内阁,当首署,而会员中,F君FF亦同官内阁,争首署,君 曰:“我于本衙门为前辈。”乃先焉。当时会既被禁,京师哗然,谓将兴大狱,君乃奋 然率诸人以抗争之,亦可谓不畏强御矣。 丁酉冬,胶变起,康先生至京师上书。君乃日与谋,极称之于给事高君燮曾。高君 之疏荐康先生,君之力也。今年二月,康先生倡保国会于京师,君与刘君光第皆会员, 又自开蜀学会于四川会馆,集赀钜万,规模仓卒而成,以此益为守旧者所嫉忌。张公之 洞累欲荐之,以门人避嫌,乃告湖南巡抚陈公宝箴荐之,召见加四品卿衔,充军机章京, 与谭,刘、林同参预新政。拜命之日,皇上亲以黄匣缄一硃谕授四人,命竭力赞襄新政, 无得瞻顾,凡有奏摺皆经四卿阅视,凡有上谕皆经四卿属草。于是军机大臣嫉妒之,势 不两立。七月下旬,宫中变态已作,上于二十九日召见君,赐以衣带诏,乃言位将不保, 命康先生与四人同设法救护者也。 君久居京师,最审朝局,又习闻宫廷之事,知二十年来之国脉,皆斲丧于西后之手, 愤懑不自禁,义气形于词色,故与御史朱一新、安维峻、学士文廷式交最契。朱者,曾 疏劾西后嬖宦李联英,因忤后落职者也;安者,曾疏请西后勿揽政权,因忤后遣戍塞外 者也;文者,曾请皇上自收大权,因忤后革职驱逐者也。君习与诸君游,宗旨最合,久 有裁抑吕、武之志。至是奉诏与诸同志谋卫上变,遂被逮授命。君博学,长于诗,尝辑 注《晋书》,极闳博,于京师诸名士中,称尊宿焉。然谦抑自持,与人言恂恂如不出口, 绝无名士轻薄之风,君子重之。 论曰:叔峤之接人发论,循循若处子,至其尚气节,明大义,立身不苟,见危授命, 有古君子之风焉。以视平日口谈忠孝,动称义愤,一遇君父朋友之难,则反眼下石者何 如哉? 林旭传 林君字暾谷,福建侯官县人,南海先生之弟子也。自童龀颖绝秀出,负意气,天才 特达,如竹箭标举,干云而上。冠岁,乡试冠全省,读其文奥雅奇伟,莫不惊之,长老 名宿,皆与折节为忘年交,故所友皆一时闻人。其于诗词骈散文皆天授,文如汉、魏人, 诗如宋人,波澜老成,瓌奥深秾,流行京师,名动一时。乙未割辽、台,君方应试春官, 乃发愤上书,请拒和议,盖意志已倜傥矣。既而官内阁中书,盖闻南海之学,慕之,谒 南海,闻所论政治宗旨,大心折,遂受业焉。 先是胶警初报,事变綦急,南海先生以为振厉士气,乃保国之基础,欲令各省志士 各为学会,以相讲求,则声气易通,讲求易熟,于京师先倡粤学会、蜀学会、闽学会、 浙学会、陕学会等,而杨君锐实为蜀学会之领袖。君遍谒乡先达鼓之,一日而成,以月 初十日开大会于福建会馆,闽中名士夫皆集,而君实为闽学会之领袖焉。及开保国会, 君为会中倡始董事,提倡最力。 初,荣禄尝为福州将军,雅好闽人,而君又沈文肃公之孙婿,才名藉甚,故荣颇欲 罗致之。五月,荣既至天津,乃招君入幕府。君入都请命于南海,问可就否?南海曰: “就之何害,若能责以大义,怵以时变,从容开导其迷谬,暗中消遏其阴谋,亦大善事 也。”于是君乃决就荣聘,已而举应经济特科。会少詹王锡蕃荐君于朝,七月召见,上 命将奏对之语,再誊出呈览,盖因君操闽语,上不尽解也。君退朝具折奏上,折中称述 师说甚详。皇上既知为康某之弟子,因信任之,遂与谭君等同授四品卿衔,入军机参预 新政。十日之中,所陈奏甚多,上谕多由君所拟。 初二日,皇上赐康先生密谕,令速出京,亦交君传出,盖深信之也。既奉密谕,谭 君等距踊呼号。时袁世凯方在京,谋出密诏示之,激其义愤,而君不谓然,作一小诗代 简致之谭等曰:“伏蒲泣血知何用?慷慨何曾报主恩。愿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 言。”盖指东汉何进之事也。及变起,同被捕,十三日斩于市。临刑呼监斩吏问罪名, 吏不顾而去,君神色不稍变云。著有《晚翠轩诗集》若干卷,长短句及杂文若干卷。妻 沈静仪,沈文肃公葆桢之孙女,得报,痛哭不欲生,将亲入都收遗骸,为家人所劝禁, 乃仰药以殉论曰:暾谷少余一岁,余以弟畜之。暾谷故长于诗词,喜吟咏,余规之曰: “词章乃娱魂调性之具,偶一为之可也。若以为业,则玩物丧志,与声色之累无异。方 今世变日亟,以君之才,岂可溺于是。”君则幡然戒诗,尽割舍旧习,从南海治义理经 世之学,岂所谓从善如不及邪?荣禄之爱暾谷,罗致暾谷,致敬尽礼,一旦则悍然不问 其罪否,骈而戮之,彼豺狼者岂复有爱根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朝杯酒,暮白刃, 虽父母兄弟犹且不顾,他又何怪! 刘光第传 刘君字裴村,四川富顺县人。性端重敦笃,不苟言笑,志节崭然。博学能文诗,善 书法。诗在韩、杜之间,书学鲁公,气骨森竦,严整肖其为人。弱冠后成进士,授刑部 主事,治事精严。光绪二十年,以亲丧去官,教授乡里,提倡实学,蜀人化之。官京师, 闭户读书,不与时流所谓名士通,故人鲜知者。及南海先生开保国会,君翩然来为会员。 七月,以陈公宝箴荐,召见,加四品卿衔,充军机章京,参预新政。 初,君与谭君尚未识面,至是既同官,又同班,则大相契。谭君以为京师所见高节 笃行之士,罕其比也。向例,凡初入军机者,内侍例索赏钱,君持正不与;礼亲王军机 首辅,生日祝寿,同僚皆往拜,君不往;军机大臣裕禄擢礼部尚书,同僚皆往贺,君不 贺;谓时事艰难,吾辈拜爵于朝,当劬王事,岂有暇奔走媚事权贵哉?其气节严厉如此。 七月二十六日,有湖南守旧党曾廉上书请杀南海先生及余,深文罗织,谓为叛逆。皇上 恐西后见之,将有不测之怒,乃将其摺交裕禄,命转交谭君,按条详驳之。谭君驳语云: “臣嗣同以百口保康、梁之忠,若曾廉之言属实,臣嗣同请先坐罪。”君与谭君同在二 班,乃并署名曰:“臣光第亦请先坐罪。”谭君大敬而惊之。 君曰:“即微皇上之命,亦当救志士,况有君命耶?仆不让君独为君子也。”于是 谭君益大服君。 变既作,四卿同被逮下狱,未经讯鞫。故事,提犯自东门出则宥,出西门则死。十 三日,使者提君等六人自西门出,同人未知生死,君久于刑部,谙囚狱故事,太息曰: “吾属死,正气尽。”闻者莫不挥泪。君既就义,其嗣子赴市曹伏尸痛哭一日夜以死。 君家贫,坚苦刻厉,诗文甚富,就义后,未知其稿所在。 论曰:“裴村之识余,介口口口先生。口口先生,有道之士也,余以是敬裴村。然 裴村之在京师,闭门谢客,故过从希焉。南海先生则未尝通拜答,但于保国会识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