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趁空出门去了” 　　回忆我的导师陈立先生 　　胡晓蕾（青年时报杭州新闻部编辑） 　　 　　 　　“我爸今去世了亦平”。 　　短短8个字的手机短信，看了好几遍，我的大脑才把这8个字的精确含义告诉我：从现在开始，我再也听不到那位老人慈爱、有时带点严厉的嘱托和教导了———我的导师，陈立先生去世了（亦平大姐是先生的长女）。 　　虽然明白自然规律的道理，但我仍难以一下子接受这个事实，因为先生是我心目中的奇迹。 　　 　　初识先生 　　 1996年初夏的一天，我来到杭州大学（今浙江大学）心理系参加研究生复试。当时我报的是管理心理学专业，但事情发生了超乎我想像力的变化。 　　系里的一位老师先找我谈话，说是95岁高龄的陈立先生要招我入他的门下学习，专业改为教育心理学。 　　还没等我完全理解这件事情，在一间整洁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陈立先生。 　　看着当时什么都一知半解的我，先生带着浓重的湖南口音清晰而恳切地解释了自己招生的原因：那些年，社会上流行各种早期教育计划，先生认为，其中很多是把应试教育提前施加于低龄儿童，有些甚至提前到出生前。先生痛感其违背儿童心理发展规律，拔苗助长误人子弟，于是决定力拒俗流，深入研究并提倡真正的素质教育。 　　那以后，我时常惊叹于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有着那么清晰活跃的思维，而且，他总能使自己了解到学科的最前沿发展。 　　1997年，先生在《心理科学》杂志上发表了振聋发聩的“平话心理科学向何处去”一文，引起了心理学界对心理学发展方向的大讨论。 　　　 颜回景仰孔子的那句话：“仰之弥高，钻之弥深，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用在我对先生的景仰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叹为奇迹 　　 让我叹为奇迹的还有先生健康灵活的身体。 　　先生一生喜爱运动，甚至到了老年，只要有机会仍要活动一下筋骨。在96岁之前，每到夏天他都要坚持游泳。正因为爱活动爱自由，印象中，先生隔几年就会摔一次跤，但一般都无大碍。 　　第一次听说先生摔跤是在读研第一年的寒假。 　　那天，我打电话问候先生春节好，先生直白地回答：“我不好。摔了一跤。” 　　我当时吓了大一跳，以先生的年龄，摔一跤可不得了，于是赶紧返校看望先生。 　　一到先生家里，我又呆了：情况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样！先生已经恢复如常行动自如了。 　　还有一次，是2001年夏秋之交，我陪着先生和师母，参加时报组织的一次活动———十八对有情人重走梁祝十八相送路。 　　当时为了等“大部队”随后赶到一起活动，我先陪着先生和师母在湖畔居茶楼喝茶。在大厅里，我扶着先生，两人都贪恋着窗外的西湖美景，疏忽了脚下，一不当心，两人一起摔倒！我当时脑袋“嗡”的一下，大大晕了一把：闯了大祸了！ 　　哪想到，先生爬起身来，掸掸灰尘，没事了！而且随后的活动中，先生又努力争取独立活动。在万松书院的山脚，我拉都拉不住，先生执拗地非要攀那高高的台阶。叫人怎能不佩服！ 　　最近的一次，也是我所知道的先生最后一次摔跤，是在2002年夏天。这一次比较严重，骨折了。但是，手术之后不久，先生又可以下床活动了。 　　酷爱自由的先生又一次胜利了！ 　　　　 　　慈父之爱 　　　　令我深深感叹的还有先生的慈父之心。 　　　　在先生家中，我常可以看到一个高大英俊满脸天真的中年男人，总是沉默着。有一次，我和先生正在聊天，他跑过来亲昵甚至嗲声嗲气地说：“爸爸，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交给你。” 　　　　陈先生心疼而慈爱地接过钱：“娃娃真乖。”然后很自豪地向我介绍，“这是我的大儿子亦凡，已经快退休了。他在工厂里工作，很认真的，他车出来的零件个个符合标准。” 　　原来，在抗战时期，先生携全家随浙大西迁，在贵州一个叫湄潭（音）的小地方，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亦凡发了高烧，因为条件所限耽误了治疗，亦凡于是永远留在了孩提时代。 　　在国家困难时期，工厂精简人员，亦凡回家了。 　　不能让孩子无所事事。先生一方面和工厂商量，让亦凡无偿为工厂干活，另一方面，为了不伤亦凡的心，先生每月从自己的工资里拿出20元钱请工厂作为工资发给亦凡。就这样，亦凡实际上无偿为工厂工作了20年。 　　 　对于大儿子亦凡，先生虽然觉得很惋惜，但他仍很自豪，因为亦凡尽力做到了最好。 　　 　　赤子之心 　　和先生交往的这些年，有一件事情对我的心灵震撼极大。 　　那是1999年春暮夏初的一天，突然听到骇人消息：中国驻南联盟使馆被炸！匆匆赶到先生家，先生正在看新闻，神情凝重。我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地在一旁陪着。 　　猛然地，先生一把抓住我的手，痛哭起来。一开始，我完全不知所措：百岁的老人家痛哭流涕，我该如何劝慰呢？！ 　　镇定了一下，回想先生为了振兴祖国留学海外、学成归国奉献终身，我开始理解一位老人的赤子之心！ 　　现在，先生带着一颗赤子之心永远离开了。 　　但我似乎觉得，先生依然像往常那样在家里，或者疗养的医院病房里，精神矍铄地如约等我去看望他。 　　如果先生不在那熟悉的靠背椅里，或者病房里，那一定是我没有事先约好，先生趁空出门散步去了。 　　等会儿吧，等会儿，先生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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