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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昨天的雨又下了一整夜,起来时候是三更天,睡不着的时候我也不愿意去睡,我倒是在想着我什么时候会醒来。 九年前大哥和二哥离开家,应征斩黄巾,战死而归。 七年前三哥出征去做了夏侯氏偏将,二年之内就没有了音讯。 四哥名专,是我唯一还存有一丝记忆的哥哥… 与百姓相比,官宦之家出生的我似乎显得不那么痛恨兵戎,相反,在乱世之中,我更清晰明白地确定自己所处的世界的真相。可能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解决一切的矛盾,不管天下是谁的,我只在乎周围的人相安无事,我所该担心的,只有自己的衣食,如果我哥哥的牺牲能换来一生的安宁……我愿意。 四哥是父亲次妻之子、是文人,但不喜欢做官、更不喜欢出征。之前我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那时候我六岁,刚听说大哥和二哥死了,母亲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个月间,哭声直绕在耳边,搅得人心烦。 祭祀的礼节很多,我什么也不清楚,只突然间知道自己有一个远房姨父:审配。 他说他欣赏我的性格,之后就不知去处,但是,对那时候的我而言,这是一个促成我一生再也辗转不得的转折。 四年后三哥和母亲消失在这个乱世之中,只留下我和专在世上飘荡。我开始第一次痛恨乱世;痛恨打仗。 我不知道专是怎么让我们活下来的,家族中的成年人已经瓜分了我们的财产,当然,这在他们眼中,是一件极轻而易举的事。 五天后的晚上,我看到专坐在踱步在我门口,好像在叹息。 我找足了借口,想和他说话。 “哥,你会不会像大哥、二哥、三哥一样,去出征?” 他的叹息瞬息停止,脚步却没有停下来:“不想去,你呢,愿意吗?” 我突然觉得惊讶,好像哭了,却又记不起来当然心里有什么滋味。 “如果牺牲能换来一生的安宁……我愿意。”我停顿了很久,好像一个第一次出征的将军怎么样也下不定主意,最后却只能做出最轻率的决择。 专的脚步停下来,对我的话,竟然没有气恼、反而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觉得歉意,然后突然向后退步,几大步就离开了宅子,躲进夜色之中。 三天后那个之前的姨父突然来到府中,他说我家既然遭到变故,愿意收养我,我没有主意,却点头答应了他。可是专从那天起,再也没有出现过,如同那天晚上不见了一样。 (二) 我又重新开始续写自己衣食无忧的生活,每日戏弄教书先生;慢慢地、慢慢地回避百姓家孩子的羡慕的目光。 只是每天晚上,不忘嘱咐身边的丫头们打听专哥哥的消息,虽然她可能什么办法也没有,虽然她知道了也不懂是什么意思…… 那天天气很好,我依旧在审配的府中,早上捉蝴蝶,等待下午习字完毕,再把蝴蝶放了,看到它们纷飞的样子,会不会感激到去天涯海角找到我的四哥…… 直到辰时,天气还没有要下雨的迹象,一个丫环撞进房里,紧张得像被人推进来一样:“听说……燕专他…已经死在乱军中了……” ……手中的蝴蝶挣扎着飞逃了,再也没有飞回来,更不会幻想着回来报恩。 我反而清楚得记得,那个时候我没有哭,就像以前像大哥、二哥、三哥和亲娘的死讯传来得一样没能撼动我干涩的眼睛,只是心中有什么东西,又像委曲、又像某种反击,不断地想冲淡本来我对快乐的定义。 姨父懂得兵法、懂得人情事故、懂得怎么保护自己的地位。 于是,他陪我们安稳地渡过四年至今----初平二年,随着原来冀州牧的覆败,他被袁绍重用,举为心腹。 而本来稳定生活地我,似乎变得开始不适应稳定了一样,总是心神不宁地度过一日又一日。 姨父有两个儿子,却没有女儿。 我那二个表哥一个约大我四岁、一个约大二岁,他们喜欢打猎、射箭,乐于在小战场上做裨将,整日周旋于战场和家中,似乎都忙得不可开交。 我从来不和他们说话,也许是因为一些隐秘的东西的牵拌,但对这些牵拌,我不去阻止、也不去理会。 在我看来,春天和秋天远远不如冬、夏两季漫长,那些清脆的青草浮动的声音,也沿续了几百年一样,和四年前没有改变。 (三) 至初平四年,袁绍的势力不断扩大,并广纳良才。 (四) 还是不能有一些新鲜的生活,我渐渐地发现,其实天天不愁一切的生活难题也并不美好。 还是有许多像我一样的官家女子,我们只懂生活、玩耍,好不无趣。 大一些的表哥要娶妻了,娶一个同样官宦之家的小姐。 听说那个小姐并不漂亮,只是,因为她的父亲是袁氏宗家,姨父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礼宴的那一天,我没有吃饱便勿勿离去,看着满堂欢醉的宾客,我意识到了什么东西。 我学着当年专踱步到府门口----那是我对他仅存的一点点清晰的记忆。 我继续自己的意识----听说那个小姐只有十五。 我发现我曾经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将来。我的将来会是怎么样呢?像她一样,被许到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再继续这样的无忧生活?我不要,我也不想,我情愿过着对一个人朝思暮想的生活,担心一切。 担心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担心他是不是注意过我,担心他是不是也这样想着我,担心我们未来会不会在一起…… 就算忍受这种痛苦,我也不要在无人问津的地方,过着对任何人都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日子。 我低头看着门下门框的影子,若有所思。 一个影子盖住了门框----似乎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 我抬头,却发现他很清瘦,只是穿了一件宽大的长袍,款步走过来。 之后我试图用很多语言去形容他的相貌,但是都徒劳无功。每次梦到他穿着那件宽大的长袍时,就渐渐地把他的相貌与梦中的混为一谈。 “姑娘,你是……这里的丫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以前小时候在百姓孩子中间,总是会高声宣布自己的身份,更何况现在,它又被荣升了。 “嗯,”总认为顺着他说的话就会让他高兴一样,我竟然脱口而出,“大人不进去吗?” “不想去,你呢,愿意吗?” …………这竟然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这竟然也是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沉默了很久,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什么时候,那种又像委曲、又像某种反击的感觉又在心中回来了。 “可以帮我转告审治中吗,郭奉孝无才,不与同欢。”他的神情,好像沮丧、好像后悔,掩盖住了一切我本来可以再深入挖掘细品的东西。他停顿,好像在等我的回应,然后,也没入夜色之中。 我久久地遥望,不想离开。 竟不想到,他也在那天晚上,消失了。 (五) 晚上回去,我没有告诉姨父有关他的事,如果弄出了误会,那么,我就可以再见到他。我只是以自己的黠慧创造的阴谋来试探我对他的感觉。 不幸的是,重重复复的试验告诉我,这种感觉,叫做爱。 (六) 我真正开始担心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担心他是不是注意过我,担心他是不是也这样想着我,担心我们未来会不会在一起…… 甚至,担心得更远。 我常常回忆着他好像沮丧又好像后悔的神情,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乐观的结果。 转念一想,是,我可以帮他一点。 我至少可以帮他在开始的政治路途上少一些沉沉浮浮。 毕竟我不是姨父亲生的孩子,我不一定可以攀上什么富贵公子的…… 姨父越来越忙,后来直接离开了我们,去战营生活,拜访的人也越来越少,府门渐渐冷清。 而上天对我我闯下的矛盾,竟然如此宽容地饶恕了。 更可悲的是,我对他的行踪,无从了解。 深夜还是没有睡着,蓦然发现,我对这个花园竟然陌生起来。 然后我再次去返返复复地从大厅走到门口,从门口走回大厅重新来过,累了,再低头看看月光照应下的门----今天门是关着的。 “奕,你在这里做什么?”姨母慢慢地走过来。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感情在消失。”我小心地呢喃,最终终于大胆地问: “姨母,我有一事相告,却未告诉姨父,先问问您。 ………郭奉孝是…谁?” “正南官场之事,我本不知。可,他,今已不在袁结帐下。” 以后,时间过得好慢,我再也不去推测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兴平元年秋,晚上很凉。 “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举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难矣!” (七) 我哭笑不得,他来了,却说了这样的话,希望全部断了。 他说完就大步走出审府。 这个乱世当中,有许多这样的人潇洒地走出自己本来稳固的营地,而选择重新开启自己更辉煌的世界。也许并不会更辉煌、甚至从此没落。 当这次的冲突渐近平息之后,我跑出门。 想找到他,却不知道找到之后该怎么办。 就这样带着游弋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已经成了一年来我的专长。冷不防今天,背后先出现一个探寻的声音: “你还在这里?” 他的眼神完全变了,变得……有些惘然、又不乏自信。 我转过身,苦思冥想地找一句我该说的话:“上次的事,我没有禀告…审配。” “…审配?他没有提及此事吗?” “袁氏,有那么自负、浪得虚名?现今势力能与他抗衡的,能有几人?” 他真的惊讶了,想反驳我的时候,一阵风略过他俊秀的脸,忽而又迟疑地问: “你姓什么?” “我叫燕奕。” “不姓审?” 女流之辈,何为说客? 我当时想笑,笑自己无趣,一时不知道何言以对,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准备了再多的谎话最终也会说出真相。 “是审配的从女。” 我听到他轻声的叹息,看到他微锁的眉头。 也许,我并不怕袁氏的覆灭,我是可以靠回想这一段冗长、古老的对话终老、不再埋怨生活的琐事的。 “恨晚。” 他留下一句话,简洁而直白,却不想让我用却了一生的时间来思索个中涵义。 (八) 他的话是对的,袁术病死于征途;袁绍与曹操交战,多次不利,不久也死了。姨父与同僚明争暗斗,反而使自己的战势更加不利。袁绍长子袁谭,依附曹操,终因私心而死。 我也是在这一次真正认清了姨父,他死守冀州城已有数日,袁尚势力孤危,我知道如果他投降的话,事情会有一个大转机。 我还可以有机会再重新开始那种衣食无忧的日子,再找时机,去找他。他不知道我从兴平元年的那天起,苦守慢慢消亡的红颜。 我还记得,姨父在城上望着城外,什么话也不愿意说。 只是当姨母走后,低声地对我感喟:“姨父当年说,喜欢你的性格,就是因为,那年你的哥哥死了,你没有哭,反而在旁边静静地看。 “乱世中的人、飘荡在这片海中央的人,是时时要具备这种能力的,今天他们攻进来时,你会了解到,这种能力是有多么重要。” 莫名其妙的酸楚匍匐过来,不过我还是没哭,我也不想让姨父知道,我没有哭是完全因为一个还未成年的莽撞的灵魂,她曾经虚荣、自私、无视生命。 城外的士兵毫无耐心地闯进来,黄昏就攻下了整座城池。 姨父死了,我无忧的生活也正式地表明它即将荡然无存的坚决立场。 后来我屈身在曹操的府中,安心做个随从一样的姑娘----一个比百姓还要安宁的人。 时常穿梭在将军和其他文官武将的府中,却盲目地不知道周围发生过什么事情。 只是隐约得知道他和他们各自的姓名。 (九) 直到建安十一年。 夏季很晚才到来,并且时常有暴风雨,我抬头看到无尽的苍天,狰狞着似乎随时随地要下雪。 他消失在我狭小的视线里,躲着不让我看到一样,会不会准备突然出来,让所有人惊喜地看出些什么东西…… 旁边的几个年轻姑娘小声议论着,跟着我从郭宅院后门入。 门吏站在门口,回答丞相的问题,丝毫没有怠慢的神色而欲勿勿离去。 “丞相,奉孝先生的遗物已经收抬完妥。” “让我再静一静吧。 “天生郭奉孝…………本想托以后事,奈何今日早没了呢!” 突然听到有东西狠狠地摔到地上的声音, 我四下回顾,却不见有人去捡…… 我从来只知道,他姓郭,字是奉孝,竟然没有人告诉我,他就是郭嘉,那个“遗计定江东”的郭嘉。 从入将军府的那一天开始算,我听到过的名字,一个一个地浮现出来,但是再多再乱,也不会淹没了他的名字,只是,我没有注意过、更没有深研过罢了。 “(姨)娘……”那个旁边穿着孝服、一直哭哭啼啼的孩子伸手向我走来----用像刚刚降生时第一次注视到世界的眼光一样,遥远而深隧地,一直看着。 “奕儿,别乱跑,好一次回家,都还不熟悉这里吧!”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嬷嬷急步过来拦着,目光随意地扫过,不留痕迹一般。 她可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妇人,曾经五年前还拥有至少比她安稳富裕的身份、十五年前和她的主人有过冗长的对话、二十五年前过着不知乱世险阻、天高地厚的生活。更不知道,我本姓燕、名奕。 只是随着一些简单的战争,早已一点一点地灰飞烟灭。 我开始对爱渐渐妥协,逐步到不够自信、不够大胆地窥探那句“恨晚”。 只是仍然喜欢偶而地暇想什么片段,游离的思绪适时就会产生与消失。 昨天,雨证了一整夜。 半夜醒来,看到窗外稀稀疏疏的竹子,眼泪终于像存放在深宫中许久的首饰一样,重见天日。 我试着再去熟睡,睡着了但愿不要再醒来。 ---------------------------------------------------------------------------------------------- 因为这是我除了老师布置的记叙文以外第一篇小说啊,而且是边编、边写,所以文章显得很跳跃,思维很乱。 关于人物性格,这是我这次的第一遗憾,本来想写重郭嘉的气质,无奈还是尊从了古代男女的交往问题,没有什么一起说话的理由;本来还想把燕奕写成坏女人的,可是不知道用什么事件突出,我是怕麻烦的啦,写一个片段就估计不准那个字数。 关于历史、时间,这里,有硬伤,因为郭奕远远不及那么小 不过虽然写的是三国,只是借个人物背景,大部分是杜撰的,比如郭嘉说的一段文言文是对辛评、郭图说的,但是审配和辛、郭二人是差不多身份,所以就这样算了 并且人物的身份我还是稍微在点明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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