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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马素车,渐渐靠近了站在街道上的我。
与他的人一样,吉太的车马向来不作修饰,然却异常整洁。 我穿了一身乳白暗花的长袍,初九的冷风笑着进入了我身体里,使人一阵清凉。 吉太的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他将手把着车栏,那时候他还有完整如花的十根手指,纤细而苍白,包含了奇妙的生趣。略显消瘦的身子被裹在扬起的缁衫中,风撩拨着他双鬓漆黑的发丝,我眼中的吉太平淡得有些忧郁。 “郭大人,以你的体质,实在不该经受寒风。”吉太倾了半个身子,对我说。 我笑了笑:“吉先生,嘉在等你。” “郭大人近来身体如何?” 记忆里,吉太永不会对人表示出太多亲切,问候对他来说不是关怀,只是职业的习惯。正如我往往将人想得更奸猾一些,也是出于习惯之力。 “有劳挂念,嘉的身体,已在慢慢地好起来。” 我回答了他一句,其实我也不知道想对他说什么,尽管我的确毫无犹豫地早起等他。我不敢想象自己只是为了见一见他,以单纯的目光流连他洁白、修整的十指。可于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难道我还可以给他一点劝告么? 望着吉太安静的、难使人介入的面孔,我想过分的坚定可能会毁了这个男人。 “听说吉先生将去国舅府邸,为国舅诊疗?”接着我“顺口”问。 “是的,是要去见一个病人。”吉太微笑着,手指轻扣车辕。 很奇怪上天会将如此优美的手指赐予吉太。 “大约要去多久呢?”我又问。 吉太沉吟道:“我想是很难说的。我并没有见过国舅的病情。”他低下头,继续沉吟了一会,抬头对我重复道:“是的,很难现在答复你,郭大人。医者能做的事情,很难早早地说定了时间。” 风似乎更萧条了。 整条街道因了时辰尚早,少有行人。蒙蒙雾气浮荡在吉太的黑衣周围,使衣裳的颜色多出了几分飘忽。看得出吉太有点想走了。病中的董承在等他。而我似乎也没有更多的话要对他说。吉太礼节性的目光集中在我面上。 “吉先生,国舅非寻常人,先生下药时,还望慎之再三。”我道。 我说得很快,也很轻,只因为这是一句不该说的话,若我有曹公想的那般冷静和犀利,我会好好地将话语掩埋。可是我没有。我没有足够的超然,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吉太将他自己下进董承的药里。 没有一个人,有资格享受了用那样的十指为料,调和而成的药剂。 那么曹公呢?刹那的突念使我一惊。 吉太的声音在我耳边飘荡: “无论身份如何……我都会……一般……自然……好好……” 瞬间混乱的心念,使我几乎无法捕捉他断断续续的声响,只能觉察出他的语气稍有不满。他误会了我的意思。灾祸来临之前,人们往往无知无觉;唯有当鲜血弥漫开来,你才会恍然大悟,发现这是在很久以前就发生过了的悲伤。 “六日之后,便是元宵佳节。如蒙不弃,请吉先生过府一叙?” 我该告辞了。元宵之约是我告辞前的希望和努力。 吉太答应了我,他说“得空便来”。 我等候着他。 我再一次尝试着等候一个男人,等候十指推开我的青色门户。 桌上放着饕餮花纹的黑陶杯。 杯里晃着来自遥远波斯的酒水。 据说这酒有个名字叫“三勒娘”,终我一生也没有弄懂它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我只知道它的味道很特别,入口极甜,到了喉里,便苦起来,且越来越苦,几使人不能受,可是那时候它已经到了你的喉头,想吐也吐不出来。 这是一种比杜康更贵的酒。颇为曹公不喜。 我只用“三勒娘”来招待特别的客人。 然而那一夜,我等候的客人没有来。 杯中的“三勒娘”凉了复温,温了复凉;我足不未户,酒未沾唇。 天亮了。 天更亮了。 天到午时了。 我最后一次温了“三勒娘”,未待它的冷却,便执杯越户,将它泼出门去。饕餮无身,只一张面孔在我掌心里呲牙,象是随时都可以咬断了我捏住它的手指。 泼出去的“三勒娘”,溅到从曹公那儿匆忙赶来的侍从的衣角上。 “郭大人,丞相唤你去见吉平呢!” 我点点头,将黑陶杯放上门槛,便登入车马而去。 说真的,我很想见吉太,即使明知我再也见不到我真正想见的吉太。 我见到的吉太只剩有九根手指,残缺如被拔除了根茎的草叶。 四个精壮的狱卒将他按在地上,我想其实根本不需了这许多人。吉太的身体虽然比我康健,然而他的身形却比我更加单薄。他照常的黑衣上凝聚着浓烈的血色,没有见过黑衣合血的人将无法想象了那种情景。你无法想象艳丽的血浆是如何从被击碎的衣衫缝隙里涌动出来的,它们像一群俏皮的孩子,争先恐后地探了头出来,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吉太脆弱的身体已经阻拦了它们太久,刑棒击碎吉太骨头,打通了他的血液滚向外面世界的通道。这些浓红的液体扑上黑色布料,迅速与布料水乳交融,它们如此紧密地拥抱首先接触到的黑色,就像初生的小鸭会将它见到的第一件活物当了母亲一样。鲜血和布料亲吻纠缠,以至于人们无法用正常的方法将它们拉开。那些熟练的狱卒和自然地选择了一种不那么正常的方法,他们抵住他的手脚,将血肉和衣裳强行剥离。 我听见了“嘶嘶”之声,宛若有人在倒抽凉气。 我还听见了吉太的喊叫,虽然对这种声音我太陌生,然听了那一声声“曹贼”,我知道在场的除了他之外,再不会用人这样称呼曹公。 我听得最清晰的是曹公的笑声,这时的我,唯听不见的,是我的呼吸。 曹公红袍紫带,站在台阶之上,兴致勃勃的样子。 见我来了,他向我招手,一面欣赏地笑道:“奉孝,你来看!吉平胆力实在不凡!你可知他被我识破下毒之后,对我做了什么?你一定想不到。” 我垂下头,也低垂了我的手指:“不,嘉不知道。” 我垂下头,也低垂了我的手指:“不,嘉不知道。” ……吉太箭步上前。 一手提了曹公的耳朵。 一手抓了药盅。 将下过毒的药向曹公嘴里灌去。 曹公将药盅打翻。 ……滚烫的液体在青石板上发出“咝咝”的声音。 这些情景由曹公说出口来,只如了一幅幅简单的画面。曹公细长的眼睛闪烁着奇特光泽,他好象在说一件与自己全不相干的事情。他甚至用了“挣扎”二字来形容自己在那个纤弱的医者手下的举动,我原本以为他会用的词至多是“挣脱”。 吉太高亢的怒骂声中夹杂着低微的呻吟。 血水在狱卒的裤管边上,也在白玉的阶边流散开来。 原来他单薄的身躯里面可以装下这许多血水。 我垂下眼睑,眼神的余光停留在他化开来,渐渐淡开来的红色液体之中。在这些特别的汁液里,我完全丧失了对一个良好医者的记忆。我的心相当宁静,宁静得甚至安详,这真是一种古怪的情状,我其实从未对于严刑表现得如此冷淡。 板子打在吉太身上,发出打在泛黄的、沉重的书页上般的声音,“扑扑扑”的。 “……吉太说乘热饮了此药,头风即可痊愈……我说你饱读诗书,当知‘君药臣尝,父药子尝’之理……他自是不肯……言道‘服药以治病,何必他人先尝’……” 曹公斜坐在凉亭内,左手扶了小几的边角。梧桐的几上放着杜康酒。因了周围沉重的声音和同样沉重的气味,我不能清晰地听到曹公的言语。只有他啜饮美酒的声音:轻微但是坚韧,低浅而觉绵长。这种声音突破全部沉重,好象暴雨中你尚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它从被挤压得严严实实的空气的缝隙里穿出,穿过我的耳膜,冰凉地体贴着我的神经。 “来,奉孝,让我们来看看凶手的口舌。” 这时候曹公站起身来,呼唤我的名字。他的呼唤惊醒了我,我虽然依旧低垂眉目,心魂已然收敛,尽量使自己的思维与我的主公保持了相同步调。 “吉平,说说看罢,是谁指示你来毒杀我的?” 站立的曹公手里捏了小盏。他吟吟地微笑着,似在与一个亲善的朋友说些体己的话。 “曹贼,你欺君……罔上,人人得而……诛之……何必有人……指示……!” “吉平,你只是个区区的医者,你且说出了那幕后之人,我便饶你。” “无人……指使!是我自己……我自己便……来的……有……有死而已!” “吉平,你如此强硬,以为我真不知元凶罪魁么?” “曹贼!……天下人……天下人皆欲……杀你呵……曹贼!” 我侍立一旁,全无言语。 曹公的微笑渗进我的身子里面,它与我血液的温度一般无二,所以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吉太的血险些溅到我身上,我侧侧身子避了开去。面前男人的呻吟和怒骂好象全都化作了他特别的手指,与往常不同的是,他的手不是用了执刀抓药的,那些手指为我翻开了一些儿黄色的书页,书页的边角上写着“刺客列传”。 吉太不适合做“刺客”。 无论他的意志何等壮烈,他的身躯也都会使这一切有点单调的滑稽。 吉太能做的只是“医者”。 只可惜他再没有了回头的路。 他的手指只剩下九根。 我突然觉得那九根手指还会一根又一根地接连断掉。 吉太被拖下去。院子亭边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浓淡不一。牡丹花在鲜血的周围开放得更加妖冶动人,我看见它们一支支都抬起头来,贪婪地吮吸着这久未感受的气息。 有人拿了桶水来。 曹公挥手令他离开,只将水留下来。 曹公上前提了水,以一个拒绝的微笑,阻止了我欲上前的行为。 曹公单手拎了水桶,将水“哗”地洒在青石条上。清洁的水冲刷上那些红颜色,没有使它们消失,反倒令得这些色彩迅速地扩散开来。它们流到我鞋子边上,温柔地为我的鞋缘染上一抹不大清晰的淡红色。这一回我没有避,我知道曹公有话要对我说了。 “好日子呀……真是好日子!”曹公笑着,抬起头。我顺了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天边的白色浮云,映在碧空之上。“想明天的天气会比现在更好。”一面倒水,他一面肯定地笑道。 我应声说:“是,嘉会在明公身边。” “好天气是设宴的好理由。”曹公自语道。 我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可我想现在不是我发表见解的时候。 “呵呵,叫他们都来,我设宴款待大家。”曹公的笑声更加爽朗和开明,“最丰盛的菜肴就是只剩下九根指头的吉太医,最珍贵的酒料么,” 他随之将最后的水一口气倒完,拍拍手道,“就是这些了。你说如何,奉孝?” “嘉会在明公身边。”我慢慢地重复。 我想我会在的。如果需要我便当紧守在这个男人身侧。人的一生其实没有太多选择的机会,懦弱和冒失是同样的罪过,它们也拥有相同的后果:无法挽救。 曹公将潮湿的手往袍子上揩了揩,他正视着我的眼睛,笑道: “不,你不必来。” 我稍一哑然,开口正欲解释:“明公,嘉……” 曹公的手按上了我的肩膀。 我感觉出他稍微用了些力道。 曹公的气力与他偏矮的身材很不相称,他的手捏住我的肩,使我觉得了一点密切的疼痛。 “不,你不必来,因为你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请明公明示。” 我将身躯躬低,曹公把住我的肩,使我迅速地、重新维持了直立的姿势。 “三勒娘。”曹公慢慢的自唇中吐出了这三个字。 我微一愣。 我早知道没有事情很隐瞒我身边的这个男子,即使是你轻微的心地,那些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的隐秘,他也能了如指掌,并且以他的敏捷和强硬,为你列出一个有利于他的理由,或者是他想要的理由。我垂下头去,没有说什么。 “你的三勒娘还没有喝完。去,留在家里喝完了它。那是最后的波斯酒,你明白我不喜欢它的气味。你且将它完全地喝干净罢。然后,我是说你喝完了这些之后,” 感觉中曹公有力的手指几捏进了我的骨骼中,“忘记三勒娘,忘记那种使人软弱的饮料。杜康,你要知道只有杜康才是适合你的酒,我希望你和我一样习惯、而且喜欢上杜康酒,奉孝!” 我说我会的。 他呼唤我名字时加重了语气,我明白那不是希望而是要求。 不仅是他对我的要求,也该是我对我自己的。 “后日我将带吉平去为董国舅治病。如果那时你已喝完了三勒娘,则不妨过来看看热闹。” 曹公放开了我的肩膀,平淡地说。 他的面上依旧荡漾着笑意。 很多年我未见到这样笑着的男人。 他将我眼中的白昼笑得恍若黑夜瞳瞳,然于浓烈的黑色之后,又生存了强横的生存之望。 董承全家二百六十九口。 四日后被斩于西门。 费时二个时辰。 磨损钢刀十三把。 西门人潮如海。 二百六十九人中,年纪最大的七十九岁,年纪最小的十四岁。 都是一刀毙命。 死得恐惧但是干净。 人死了其实不会变鬼。 西门从未闻鬼哭。 吉太不是董家的人。 吉太的死法和他们不一样。 吉太被拉到宴席上,可以想象他几乎丧失了人的模样。 我坐在家中案边,缓缓将三勒娘倒进了黑色杯子里。只听见冷清的夜晚小门被人叩响一声,二声,打开门,吉太正站在我面前。像往常一样对我微笑,一身洁白的布袍,边角上暗绣了淡绿色的芍药。他美好、完整的十指交叠着放于身前,面对他的整洁和安详,我并未觉得任何惊讶。 “郭大人,吉太来赴元宵之约。”他向我微一欠身,以示礼貌。 我把着他的臂将他让进房里。 接下来我们在我狭长的房间里愉快地聊天喝酒。他用一种相当特别的法子握住杯子。拇指和另外三指将杯身握得圆满稳固,小指却微微地翘起来。看上去这似乎是某个相当女气的姿势,可是我知道吉太虽然身躯单薄,他的意志和习惯都分明是铮铮的男儿。我专注地看着他的小指,月亮从窗牖的空隙处漏进来,点滴落在他指尖上,将它自然修饰出特别的圆润和清爽,我恍惚地觉得,他样翘起来的小指,随时都可能脱离了他的身躯,被月光带走了去。 我们从酒聊起。他不时使用真正医家的语言,告诉我酒性味甘、辛、大热、有毒,虽然可以使人忘记忧愁,却也可使人产生疾病。男人的平和、深黑的眼睛安静、长久地注视着杯里的三勒娘。我询问他可听说过这种酒,他点点头,一面将杯中佳酿饮入唇内,一面缓慢、清晰地说:“腐肠烂胃,溃髓蒸筋。” 腐臭你的肠子。 败烂你的胃。 溃亡你的骨髓。 蒸化你的筋。 我和他再度碰杯,将如此样的酒欢喜地喝下去。 他没有劝我要少尝试这种酒,我想他可能也知道面前这壶里装的,就是中原最后的波斯。 饕餮在我们手里无声吼叫。 吉太的手,就放在饕餮贪婪的嘴巴边上。 “吉先生,你是一个好医生。” 我有三分醉意。当年的志才趁着三分醉意指着我的鼻子,我如今的姿势与他一般无二。 吉太笑道:“的确,我可以是一个好医生。” “吉先生配的药,味不苦而意绵长,曹公喜欢,嘉也非常喜欢。”我又说。 吉太的面孔在三勒娘中摇晃,唇边勾了道宁和的微笑:“董国舅也很喜欢。太配的药,可以医治顽疾。国舅的病原本可以痊愈,只可惜呵,太的药没有送进合适的人的身体里。” 他在说“可惜”的时候,我并未见到他面上有任何的遗憾。 我看见的只有一种玩笑般的嘲笑,在酒浆的晃动中泛泛浮浮。 “先生真将毒药也当成良品?”我大声笑问。 他应声而答:“正如先生你也将三勒娘视为佳酿。” “这壶酒饮尽之后,”我晃晃酒壶,“嘉将今生不触三勒娘。” “那剂药煮成之后,”他慢慢笑道,“太更是今生无缘再接触药材。” 我们一道大笑起来。 饕餮在我们手心里同样大笑,放声却无声。 “值得么?” “不知道。” “悔的么?” “不去想。” “究竟为的什么呢?” “冲动?呵呵呵,难道是冲动吗?” “会有那样持久的冲动么?” “就像你定要喝完这壶酒一样。” 我们知道我们适合做什么,我们不适合做什么。 但是有时候,我们就是要去做一些事情,几乎没有明确的目的,也缺乏清晰的愿望。 这件事一开头便不能煞尾。只有死亡或者彻底的灾难,能够结束一切。 在一些特定的光阴日月中,我们正是为了等待结束而存活。罪孽无法清洗,且剖出我们身躯中最宝贵的那部分,救赎式地加以掩盖。 吉太的小指落了下来。 落在饕餮的嘴巴边上,忽然就不见了。 没有特别的气味,也没有浓烈的颜色,它忽然的消失就像它存在过一样自然。只有那饕餮的口旁遗留着一抹几不能见的乳白色。 我抬起眼睛看稳了吉太。 他在对我笑,边笑边说:“是被饕餮吃掉的。” 吉太为了向董承表明刺杀曹公的决心,亲口咬下一截小指。 所谓的“饕餮”是什么? 也许“饕餮”谁都不是,只是吉太罢了。 …… 后来有人告诉我,吉太那一夜被打得昏而复醒,醒而复昏。 他们说没有人能够认出他衣裳的颜色。 也没有人能够认出他就是吉太。 我想他们都错了。 那一夜吉太整晚留在我身边, 我们杯缘相撞的声音轻快明朗,记忆恒长。 我醉了。 三勒娘不是一种醉人的酒,但只要是酒,喝多了都能使人醉。 我醉的时候吉太悄悄退出,我记得他最后说的话是: “我的誓言,乃是十指俱断,然不知没有了手指的我,还能不能切下一支牡丹呢?” 切人手指的声音,是“坷嚓坷嚓”的。 吉太的另外九根手指,都是我下令切下来的。 我为三勒娘而醉,只因我想快快地将它全数饮干。只有当壶中酒再倾倒不出一滴的时候,我才能获得赶去董承府邸,赶出曹公和吉太身边的资格。 我没有迟到。 董承家里也有与曹公府邸内一般的花园,黑色的土地上也一样盛开了牡丹花。它们拥有饱满和健康的色彩,每一片花瓣都包含了充实的质地。董承坐在高高的内亭里,我看不见他回避阳光的脸面。曹公依旧是原先的装束,双手扶在衣带边上。曹公见我时意味深长地一笑,对我的及时他觉得满意而自然。 这时的我已经无心去追究吉太的模样,实际上他在花园的地下,几乎与泥土有同样的状态。我很难分辨出他的头颅和身躯,他全身的色彩变得含混而暧昧,虽然一眼看上去是黑红色,可那绝对不是头发和眼睛应有的黑色,也不是人类血液和嘴唇应有的红色。 我站到曹公身边。 曹公还询问吉太是何人指使。这个男人明显兴味浓厚,他带了谑笑的问话使另一个男人浑身颤抖不止。曹公不时回头望望厅内,董承的身躯似钉在了几案后面。 “是……天……苍天使我杀贼!” 曹公笑着,眼梢微微扬起,面上也似激荡着愉快的光彩。而他在愉快后面的平静,是我所能感受到的。有一瞬我想,也许曹公在很久以前,也尝试过三勒娘的味道。 “啮……啮指……为誓,誓……誓杀国贼!” 曹公转面看向了我。阳光落在他面上,阳光随之也带去阴影,笼罩了他的鼻梁和眼睛。在他瞳人中有闪亮的一点,奇怪地笼络了特别的黑暗和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