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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残月
许昌,曹操府。 军机会议堂上,曹操巍然端坐,程昱正在侃侃而谈:“主公,时下北方初定,正是人心思安,当与民休养生息,兵士连年征战,此时亦应休整我疲惫之师,而不宜对外用兵,并与孙权结好言和,许以恩惠,待时机成熟之时,联合其共伐荆州,其时一鼓而下,定可荡平刘备、刘表,那时主公再无后顾之忧,孙权可灭。而此时出兵,却势必促成刘备连结孙权,共拒我军,其势不可谓不强,望主公三思。” 程昱的话与前几日荀攸之言相合,旁边的荀彧点头道:“仲德之言甚是,望主公慎察之。” 曹操微微颌首,他缓缓捋了捋胡须,反复思量着程昱和荀彧的话,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道时机尚未到,只是平定北方后,大捷的快感完全笼罩在他身上,野心的膨胀已容不得等待,此刻,他迫不及待的要扫灭心头最后两个大患,一气成就自己多年来渴求思慕的功业。而这一切,身边这些素以精明诡诈著称的谋士们却仿佛丝毫没有觉察,还是他们不敢直言。 想着心里难以言说的隐衷,忽然,曹操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一个人,对,有一个人还没有说话,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沉默?曹操脱口问道:“奉孝,说说你的……”同时抬起头,看向那个极熟悉的位置,话未尽,却噶然而止,他看见荀攸身旁一领空空的坐席,空空荡荡,哪里有素日的一袭青衫。他呢?曹操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落,此时,他渴望听到那个明月清风般的声音再一次回响,淡淡的,片言就切中利害。即使一言,也好。可是,他不在,病了么?不会,曹操知道,他不拘礼法,放荡不羁,但,十一年间,从未误过这位主公的一件事,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事也不曾。还记得,那次,他还病着,原以为不会来了,但会议开始时,他瘦弱的身影依旧出现眼前,没有误时一刻。今天,他第一次没有来,却是再也不会来了。 曹操久久没有继续说下去,两旁刚才尚在议论军情的文臣武将都缄默无语,丞相那一句最自然不过的:“奉孝”打住了所有的声音。 会议堂沉寂得似一汪死水。 空空的席位冰冷得几乎禁锢时间。 忽然,曹操如发怒的猛狮:“发兵,兵进荆州,孤誓灭刘表、刘备小儿,先取荆州,后平江东。”两旁的谋士一惊,正待说话,曹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莫再多言。他不再看那个位置,那里仿佛隐藏了他无法言喻的遗憾,也不再去想那个名字、那个身影,因为那两个字刺得他心头隐隐作痛得几乎无法忍受。 荀彧、荀攸、程昱、贾诩默然退了出来,贾诩也是不赞成出兵的,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如往常一样,片言不发,一味出府而去。程昱听见丞相唤“郭嘉”时,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走出会堂不禁看了看荀YU,荀彧只轻叹了口气,脸上布着忧色,他知道:祸,不远矣,一旦出兵,曹公必遭重创。 第二天,荀彧早早就到曹操府外,府门口两个传事的兵丁似乎一早就在那儿等着他,一见荀彧,满脸堆笑,远远迎上来:“荀令君,丞相有令,概不见客。”就这样,轻轻送送把荀彧挡在了门外。 接下来的几天皆如此,曹操传下出兵令后再也没有召集众臣,甚至私下都不曾见过任何人。征伐已是势在必行。 十天后,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直向荆州开赴而去,荀彧留守许昌,他站在城上,望着遮天蔽日的旌旗,嘶鸣昂扬的军马,心上笼上一片阴云…… 公元208年,赤壁大火。 …… 曹操终于带着他残存的军马狼狈不堪的回到许都,压惊的酒宴已摆好,曹操望着丰盛的菜肴,许久未动,忽然泪流满面,以手指天叹曰: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他终是痛哭了出来。 他是一代英雄,他有征服天下、荡平世间的才能与手段,也有百折不回、直面惨淡的勇气,但他却无奈,回天乏术、人力所难企及的无奈,权利、地位、智谋都无法挽回一个生命。失去智囊的遗憾,更是失去朋友的痛楚,一切,惟有化作一声嗟叹,一拘清泪。 酒宴散去,丞相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左右从人扶他进了后堂。 程昱颇为不平的独自饮酒,忽然闻到一股淡然清雅的香气,飘渺而悠远,不用看,他知道是谁,荀彧温和的声音:“仲德为何独饮闷酒?”程昱抬起头,嘴角现出一丝苦笑:“令君不觉得委屈么?丞相那句:‘奉孝在,不使孤至此。’却是把我等置于何地,出兵前,你、我、公达、文和不曾说以利害,加以谏阻么?可惜……一句:‘奉孝在,’抹杀了……倘使奉孝在,就真的能改变么?” 荀彧仰起头,看着漫天的星斗缓缓道:“仲德可知丞相为何如此想念奉孝么?” “为何?” “只因奉孝与我们不同,我们是丞相的臣下,而奉孝,在丞相心里,他不仅仅是臣属,更是朋友、知交。” “朋友?”程昱反复重复这两个字,突然,他明白了这两个字的含义,他看着席间那个永远空下来的位置,朦胧中,仿佛又见青衿狂放的文士,一只打翻的犀角杯…… “哀哉奉孝!痛哉奉孝!惜哉奉孝!” 其时,星光冷淡,清辉黯然,残月中天…… [注:“倘若奉孝在,赤壁是否是另一个结果”这是太多人感兴趣的问题。在我看来,赤壁之失并非败在智谋(小说中的情节绝大多数也是虚构),而是败在时势,也就是说在曹操决定南下之时实际已注定了失败的结局(原因文中已借程昱之口说了出来,历史上他和贾诩也奇缺都曾劝谏过曹操,但可惜曹操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论智谋,二荀程贾决不逊于郭嘉,虽然我极爱郭嘉,但二荀程贾亦为我所喜、所敬。所以,我没有以智计的疏漏来假设这场战争(事实也如此),而是把它写作曹操感情上瞬间的波动,继而再回到真实的事件中所引发的失误。虽然这样写会显浅薄,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揣测英雄心理,但我看来,曹公首先是一个人,人,就会有最平常的悲喜,而且能写出那么多美妙的词赋之人也必定是感性的,纯理性之人是写不来的。无情未必真豪杰,我写奉孝,不是把他当作一架高速运转的超效能智谋机器来写,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的人,同样,曹操也是。 我说过,历史最大的魅力就是任你想象,所以,我给予了自己这样一个权力,去假设,去想象,去寻找,去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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