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归去来兮 　　 　　大军急速前行，即将出冀州境。 　　郭嘉骑在马上，不住的咳嗽，原本已患病的身体在连日的劳累下越发衰弱了。旁边的兵士急忙递给他一壶水，郭嘉刚喝了一口，突然喉头一阵发紧，又是急促的咳，一口水也喷了出来。水滴在地上，竟不是透明，而是艳丽的粉红色。兵士大惊，刚要声张，郭嘉冲他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无事。郭嘉盯着地上那片鲜艳看了一会，苦笑了一下，纵马追上已走出很远的曹操。 　　 　　“奉孝，你的脸色不好，病了么？”曹操看着身边的郭嘉，郭嘉的脸色一向比较白，苍白，但现在这白似乎不大正常，几乎是发青了。 　　“大概是这两天没睡好吧。”郭嘉很自然的笑笑，表示自己很好。 　　忽然一阵眩晕，几乎栽下马。曹操慌忙用手去扶，胡乱抓住他的手臂，却蓦的发觉竟是已瘦弱至此的身体，郭嘉勉强坐好，“主公，无妨。”曹操却已回过头，极大的声音：“快，快传军医！” 　　 　　兵马当晚驻扎在易城。 　　郭嘉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思忖着下一步的行军计划。曹操轻轻走进来，郭嘉刚要起身见礼，曹操急步赶到床边，把他按住了。 　　“奉孝”曹操几乎不忍见他清瘦的脸，“你安心休养，我已令大军在易州整顿数日再走，前面，听说路越来越难走了。” 　　“主公，不可”郭嘉挣扎着坐起来，“兵贵神速！我军远征，带着太多辎重，行走缓慢，倘若被敌知晓，必然做好准备，不如放弃辎重，轻兵速进，出奇不意。”曹操犹豫着。“主公，郭嘉无事。”郭嘉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好……好吧。”曹操却是不忍在看，转过头，用力捏了捏郭嘉的肩，这是太过单薄的身体！ 　　 　　“主公，郭先生的病又重了。”曹操听从郭嘉的建议，率领一万兵马，轻装前进，将到柳城时，有人来报。 　　郭嘉已经无法骑马，只得躺在一粮破旧的粮车上，十几日的急行军，天气燥热，郭嘉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骨瘦如柴。曹操催马赶过来，见此情景，险些掉下泪来。“奉孝，前面就是柳城，你在那儿养病吧。”郭嘉勉强睁开眼，点了点头，“主公，前路尽是沙漠，要……找向导。” 　　 　　曹操领兵继续前进。 　　郭嘉不知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醒来时正是深夜，“主公走了多久了？”郭嘉极虚弱的声音，问旁边的兵士。 　　“大概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郭嘉喃喃自语，“该进入沙漠了……” 　　“先生放心，主公找到了一个叫‘田畴’的人做向导，此人极其熟悉沙漠环境。” 　　“哦。”郭嘉放心的微微点点头。 　　“先生，先吃些东西吧。”兵士端着一碗热腾腾的东西。 　　郭嘉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想吃。 　　“先生，还是多少吃一些吧，您不吃饭，如何能吃药呢？” 　　“药？没用的……”郭嘉看了看兵士焦虑的脸，“好，我吃一点吧。” 　　饭，郭嘉吃不出任何味道，药，倒进口中，也没有苦涩的感觉。 　　 　　又是一阵昏睡。 　　“主公可有消息么？”郭嘉刚刚醒过来问道。 　　“还没有。先生，大夫嘱咐要您静心休息。” 　　郭嘉笑了笑，不再说话，心里默默算着日程。“该到单于庭了”他心想。 　　郭嘉觉得身体似乎一日比一日轻。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却又睡不实，总在做梦，一会儿是颍川，一会儿是十一年来戎马倥偬，偶尔醒来，郭嘉就想着梦境，暗暗叹了口气：主公，郭嘉不能追随左右 了，再不会看到平定天下的一天了。子矜，答应你事，要……食言了。 　　忽然看见兵士在门口探头探脑，郭嘉尽量让自己声音大些，“我已醒了，有事么？” 　　兵士走进来，“先生，有主公的消息了。” 　　“主公大破了蹋顿诸王。”郭嘉平静的声音。 　　“您怎么知道？” 　　郭嘉笑了笑，他早已知道曹操定会取胜。 　　“主公派了人来问候先生的病情。” 　　郭嘉半晌无语，良久，“郭嘉看不到主公平定天下那一天了……” 　　“先生，您……”语声塞住。 　　郭嘉缓缓闭上眼，不再理会。 　　 　　曹操大获全胜，立刻传令回兵。 　　柳城已近在咫尺。曹操迫不及待的进了城，直奔郭嘉的住地。 　　白色，门口竟是一片茫然的白，一片绝望的白！ 　　曹操一下呆住，谁……去了？他仔仔细细的逐一看门外迎接他的人，从左至右，从右至左，独少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没有那一袭永远的青衿！ 　　曹操呆坐在马上，木然的看着眼前一片白色的世界，兵士哽咽着：“郭先生，四日前去世的，他说，不能再追随主公，看到主公平定天下了……” 　　曹操突然跳下马，飞速奔进了府门，院正中，一口黑漆的棺木，尚未盖上，棺木中，一个消瘦的青年，安然睡着，最熟悉的面容，最熟悉的青衿。“奉孝……”曹操唤了一声，他觉得，听见自己唤他，他就会立刻应了他，“主公……”然后，又是那双睿智明澈的眼，又是那淡然自信的笑，一个个令人惊诧的奇谋。然而，这个青年第一次没有理会他，天地间，曹操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郭嘉的棺柩随曹操的轻骑一同回到易城。庆功的酒宴上没有人说话，更没有助兴的歌舞，只默默散去。 　　曹操独自饮着，看看，下面有一个位置，杯盏是新的，没有人动过，忽的心中大恸，不再看，只一杯杯的喝着，“主公，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轻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青年清朗的声音似乎还在回响。 　　“奉孝，这竟是你给我出的最后一计么？”“初平四州时，你曾谏我，多多收录能人志士，可你，你却离开了……”“唯奉孝能知孤意”曹操看着旁边的空位，你是我的……知交。 　　“啪”的一声，酒杯被狠狠摔在地上，曹操拿起笔，想一点什么东西，写了几字，反复自语着“奉孝，奉孝……”四壁的回声，他看看空空荡荡的厅堂，突然感到一种孤独，天地间无尽的孤独…… 　　 　　那双恍如隔世的明眸…… 　　 　　 　　[附：曹操《请追赠郭嘉封邑表 》 　　臣闻褒忠宠贤，未必当身，念功惟绩，恩隆后嗣。是以楚宗孙叔，显封厥子；岑彭既没，爵及枝庶。故军祭酒郭嘉，忠良渊淑，体通性达。每有大议，发言盈庭，执中处理，动无遗策。自在军旅，十有馀年，行同骑乘，坐共幄席，东禽吕布，西取眭固，斩袁谭之首，平朔土之众，逾越险塞，荡定乌丸，震威辽东，以枭袁尚。虽假天威，易为指麾，至於临敌，发扬誓命，凶逆克殄，勋实由嘉。方将表显，短命早终。宜追增嘉封，并前千户，褒亡为存，厚往劝来也。 　　曹操《与荀彧悼郭嘉书 》 　　郭奉孝年不满四十，相与周旋十一年，阻险艰难，皆共罹之。又以其通达，见世事无所疑滞，欲以后事属之。何意卒尔失之，悲痛伤心!今表增其子满千户，然何益亡者!追念之感深。且奉孝乃知孤者也。天下人相知者少，又以此痛惜，奈何!奈何! 　　 曹操《又与荀彧悼郭嘉书》 　　追惜奉孝，不能去心。其人见时事兵事，过绝于人。又人多畏病，南方有疫，常言‘吾往南方，则不生还’。然与共论计，云当先定荆。此为不但见计之忠厚，必欲立功分，弃命定事，人心乃尔，何得使人忘之!]

浏览：924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5/3/31 23:32: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