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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相知
弥衡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狂笑着,满堂的文武都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刚才几乎拔剑出匣的武将更是抚掌大笑,眼见着弥衡像个小丑般被扔出了门,十分解气。 郭嘉除了军事会议外,如酒宴、或是今日这样召见一个不相干的人的聚会通常是不会早来的,反而常常会迟到。今天也不例外,他进来时,弥衡刚数落完荀彧、荀攸,说他们可以“吊丧问疾”、“看墩守墓”,郭嘉恰巧迈进来,弥衡立刻上前,用手指着他:“可白词念赋”。郭嘉没有一点反应,似乎他骂得是个全不相干的人,也不理会他的无理,施施然直奔自己的座位,坐定,似乎很有兴致的看着正中这个手舞足蹈的弥衡。 终于,弥衡被拖出去了,如果没有曹操在坐,不知道他会被剁成多少段。 刚才弥衡开始数落荀彧时,曹操心中一股怒气油然而生,恨不得立即把他推出去杀了,当郭嘉进来时,曹操却看见这个消瘦的青年竟对无来由的谩骂如此泰然,忽然,曹操暗暗笑了。 “就让弥衡为使,去荆州吧。”曹操说完这句话,不由得看了看在座的高瘦的青年,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似有所思,蓦的,他侧过脸,正对上曹操的眼,一双亮得几乎映出自己影子的眸子。 翌日。 “主公刚刚出府去了,郭大人如有事,就请在府中稍侯。”门吏很客气。 郭嘉不解,曹操传召自己,怎么会突然走掉了?“必是有大事发生”郭嘉心中暗想。正在犹豫自己是否进去等候,忽然张辽急匆匆走了出来,后面几个人抬着个红通通的东西,一股极刺鼻的血腥味,郭嘉几乎被刺激得要吐了出来,定睛看时,那红通通的东西竟是个人,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翻着赤红的肉,已经死了,仔细辨那面目,竟是太医吉平。张辽指挥几人将吉平抬上车,两个士兵驾着车往城门去了。 郭嘉半天看着车去的方向没有动,忽然身旁一个冷冷的声音:“郭大人对死人竟是这般动心么?”郭嘉仿佛根本没听见,但他知道,是张辽的声音,只有他,才用这般生硬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主公让我转告大人,他进宫去了,有急事要办,大人不必等候了。” “哦”郭嘉应了一声。 “大人见的死人难道还少么?下邳城中……”张辽没说下去。 郭嘉忽然道:“张将军纵横沙场,竟是对生死这般在意么?” “不错,沙场上生命不值一提,可这是为将、为兵者之事,下邳,淹死的都是百姓,大人没有看到么,几乎变做一座死城!” “士卒脱下军衣不也是普通百姓么?”郭嘉看着张辽。 张辽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似乎在把他看穿。 “张将军想让百姓安宁,难道郭嘉就不想么?张将军因何归顺主公?是否将军也认为主公是个能扫平天下,还百姓清平之人?”郭嘉一如往常的平淡的语调。 张辽却感到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将军可知,如许的乱世,空有仁者悲悯之心是救不得百姓的,往往需要施极端之为,如此,就不得不舍去很多东西,正如下邳,主公要清四海,必要一城一地攻取,待一统之时,百姓自可享乐太平,如果因战伤人而停止不前,百姓只会更多死伤不绝。乱世固然悲惨,治乱世却必将更加惨烈!” “先生就不怕……”张辽忽然改了称呼。 “不怕,郭嘉为此信念,可以……不择手段!”郭嘉的语气突然变得坚定,不同往日。 张辽望着他消瘦的身子,竟有一些震撼,那是他在战阵上面对威猛的对手时也没有过的感觉,他忽然发现这个外表看来单薄的青年,身体里实在蕴涵着太多东西。 “奉孝先生”过了几日,张辽见到郭嘉,自那天后,他便改了称呼,“董国舅死了,贵妃也死了。” “我知道了。”郭嘉丝毫不惊讶,他的确已知道了,那日他去曹操府,而曹操却赶着入宫,正是诛杀二人去了。 “还有一件事,您不知道吧,弥衡,死了。黄祖杀了他。” “我猜到了。”郭嘉很平静。那天曹操把他派往荆州为使,郭嘉就已了明于心,借刀杀人,倘若曹操动手杀了他,会落下一个杀贤才的罪名,虽然弥衡实在算不上贤才,但有种人还是有些虚名的,索性把他送到刘表那里,自有人会替曹操举刀的。 “郭先生,主公请您去一趟。”曹操差人来召郭嘉。 几天没有看见曹操,曹操的气色竟是出奇的好。一见郭嘉,直入正题:“奉孝,吕布大患已除,我欲集结精兵与袁绍一战。” 郭嘉点点头,却没说话,忽然想起那个血红的人。 曹操沉了一沉,又道:“上次不听奉孝之言,轻易走了刘备,追悔莫及啊!我想亲自领兵讨伐,诸将进言,恐袁绍会乘机来偷袭,奉孝之见如何呢?” 郭嘉听罢,立刻抛开那个血红的影子,几乎没有思索,答道:“主公若想取刘备此时正是时候,刘备逃脱,杀了车胄占领徐州,正是立足未稳,民心未附之时,速战,他必措手不及,至于袁绍,根本不用担心,他为人多疑,性格迟缓,即使有谋士进言,乘机来攻我后方,他也决不会来得很迅速,主公若速战速决,待袁绍来时已回兵,必无差池。” 曹操赞同的点点头,“奉孝可愿同喝杯酒么?” “是。” 曹操的脸色有些红,因喝多了酒的缘故,郭嘉的脸上也些许有了些红润,不像往常那么苍白。曹操看着面前这个似乎永远冷静的青年,“奉孝,你好象从来都没有失常过,真的没有什么事能令你惊诧或是……动怒么?”曹操想了想,不等郭嘉回答,自言自语般:“有一次的,征寿春那次,军中乏粮,我杀王垕以安军心,我尚不曾开口,你却已经猜到,你……,我说不出是惊,还是……悲。只是那时,我突然发现,你,与我想象中的还是不一样的。但你,却还是和文若他们不同,文若同样聪明绝顶,可以说是无可挑剔,但,他有些固执,执于礼……执于法,而你不会。”后面的话,曹操没有说,心中却想:你很有些像我……却,又不全像……。 郭嘉只看着杯中的酒:“郭嘉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必须做的事。”他的话同样没有说完,他在想,想眼前这个主公,他是严明的,严明到割发代首,他是悲悯的,面对百姓流离可以写出哀伤的诗,他也是冷酷的,屠城可以不动声色。但有一点郭嘉始终很清楚,这就是乱世,是乱世必须付出的代价,而眼前这个人,却是可以结束这一切的唯一一人。郭嘉清楚的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愿竭尽所能来助他实现他的,也是自己的愿望。但他又时时存有“不忍”,因为他心中实在不能无视这治乱过程中的惨状,即使他的手上同样有鲜血,他,也不能漠视。 曹操忽然很想看郭嘉的眼睛,对他,曹操始终有一种不同于别人的感觉,在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青年面前,他常常觉得自己不是主公,而他,也不是属下,仿佛是,朋友!甚至……知己!仅仅因为他有些像自己么?也许不全是,也许,在郭嘉面前,他才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卸掉一些伪装,他知道,郭嘉是懂他的人,但是,他偶尔却又会恐慌,因为郭嘉过于了解自己,这实在令高高在上的他有些许不安…… 郭嘉终于抬起头,曹操看见的依然是一双深邃的眼睛。 郭嘉举起杯:“主公,但愿我们的戎马生涯能结束这个乱世。” 曹操笑着郭嘉不由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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