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初战 　　 　　“郭大人，主公有请。”郭嘉此时已被表奏为司空军祭酒。 　　 　　郭嘉到曹操府中的军机议堂时，曹操尚未到来。郭嘉看了看两旁，走到第三个位置上坐了下来，上首是荀YU、荀攸。刚坐定，曹操便大踏步走了进来。脸上明显带着怒气，紧皱着眉，一声不吭的坐在了正中，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块薄锦，“狠狠”的摔在桌案上。 　　没有人出声，不知道曹操因何发了如许的大怒。对面的几员武将都不由看了看荀彧，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郭嘉静静的看着曹操，等着他开口。 　　曹操似乎稍稍平静了一些，拿起摔在桌上的锦帛道：“袁绍写书与我，信中多是傲慢之词，讥讽之语，着实可恨。我有意出兵讨伐，却是力所不及。” 　　旁边的荀彧轻轻笑了，道：“袁绍外表宽厚，内心却疾贤妒能，遇到大事时临机不断，法令不严，一向喜欢沽名掉誉，而将军用人以贤才，临机应变，不拘成见，治理兵士法度严明，以诚待人，人心归附，又何必畏惧袁绍呢？”一番话，曹操面上渐露欢色，“如文若所言，可一战？” 　　沉默半晌的郭嘉忽然道：“袁绍虽然可以征讨，先下却时机未到。吕布现在徐州，不可小觑，倘若此时与袁绍交兵，袁绍必然接连吕布，到时我军无胜算，以我看来，欲伐袁绍，先除吕布。” 　　曹操拈着胡须，眯着眼睛看了看荀彧，又看了看郭嘉，展颜笑道：“如此正何我之心意，先取吕布。” 　　会议散去，众人纷纷退出，郭嘉走在最后，忽然许楮快步赶上了他，“郭大人，今日主公因何如此盛怒，我跟随主公多年，即使惨败如宛城，主公也不过一笑置之，为何今日……”郭嘉淡淡一笑：“今日主公并非为袁绍之信发怒，而是因袁绍强盛至极，是主公唯一劲敌，主公因不能胜而忧心，至于其余众人，主公根本不曾放在眼里，自是不以为意，更不屑为他们动怒了。” 　　 　　吕布自与曹操开战以来，连败几仗，所踞守的城池也丢失殆尽，最后只得退往仅存的一座下邳城。 　　下邳被团团围住数月，吕布虽然屡遭惨败，但毕竟一代名将，他死死守住，曹操也无可奈何，兵士也皆已疲惫不堪。 　　两军相持日久，曹操越发忧心重重。深夜无眠，忽然帐门一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走进来，跳跃的烛火中，曹操看见一双清澈如水的眼。“奉孝，我想撤兵。”曹操劈头一句。郭嘉仍然是淡淡的笑，“主公，嘉正是为此而来。此时吕布锐气早已丧尽，现在正当一鼓作气剪除之时，决不可放弃。否则，给他以喘息之机，无异纵虎归山。嘉有一计，可破下邳。” 　　“何计？” 　　郭嘉双眉一挑：“决沂、泗之水……” 　　曹操大喜，“奉孝妙计” 　　出帐，郭嘉听着曹操爽朗的笑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暗暗重复“沂、泗……之水……” 　　 　　大水毫无顾忌的冲进城，肆虐着，吞噬没一个角落。吕布终于被擒，下邳紧闭的城门轰然而开。曹操在队首，昂然而入，脸上写满傲然，他又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郭嘉紧紧随在他身后，然后是荀攸。 　　城内，水尚未退尽，马蹄踏在稀疏的泥浆里，溅起点点斑纹。无法纵马而行，众人只得缓缓前进。郭嘉举目望去 ，竟是如此凄然惨烈，尸体横倒竖卧，几乎挡住道路，肿胀的浮尸散发着惨白的颜色，城上，战死的士兵鲜血汩汩而下，与河水汇合成粉红色的溪流，一起混如遍地的泥浆。郭嘉坐在马上，凝视着一片触目的鲜艳，忽然一阵眩晕，似乎不是在这下邳城，他想起多年前与戏志才同往颍阴时，道路两旁也是如此的景象，然而那却是与眼下不同的，因为，这一刻，这历历的惨白、点点鲜红竟是自己一手促成。“沂、泗之水… …”郭嘉又想起自己的话。定了定神，郭嘉收拢了眼神，不再去看，只全神贯注的上了城。 　　城上，刘备兄弟三人已在，看见曹操，刘备立刻恭敬的迎上了“主公”。郭嘉在曹操身后，看了一眼刘备，白面、无须，脸上似乎永远挂着谦恭的笑。又两个人被押上来，郭嘉便不再看刘备。 　　第一个是吕布，这个曾横扫千军的猛将此刻却像极了一只老迈的虎，雄风不再，全无斗志，竟流露出乞怜的神色。曹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忽然问：“玄德公认为该如何处置呢？” 　　吕布听见曹操如此问，立时觉得有了希望，看着刘备。刘备还是一副谦恭的笑容，道：“主公难道忘了丁原、董卓么？”吕布几乎听见晴空中猛然打了一声炸雷，直直的瞪着刘备，几乎瞪出血来，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刘备已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曹操听见这句话，神色骤然一凝，不由又看了看吕布，然后坚决的摆了摆手，旁边立刻有四个兵丁把他押了下去。吕布的大骂之声不绝：“刘备，奸贼……” 　　郭嘉冷冷看了看刘备毫无变化的神气，淡淡说道：“古之贤者大义灭亲，今日得见将军大义灭友，可谓直追圣贤。”刘备却微微一笑：“先生之赞，备不敢当。”曹操似乎对郭嘉的话颇有兴趣，上下打量着刘备。郭嘉却不再理会，只是饶有兴致的看又一个被押上来的人。 　　这个人被紧紧绑缚着，五官很端正，只是脸色黝黑，很有些英雄气概。曹操一见他，立刻笑了：“文远，濮阳一别，谁知文远竟会落得如此地步？” 　　张辽瞪着曹操，厉声道：“可速杀我！” 　　曹操摇摇头，亲自解开张辽紧缚的绳子，“我思慕将军已非一日，将军以雄武之姿，明珠暗投，屈于吕布之下，我今愿与将军共同辅佐朝廷，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张辽依然瞪着双眼，忽然，一拜于地。曹操不禁朗声大笑。吩咐准备庆功酒宴。下城，郭嘉依然紧随曹操身后，忽然觉得背后似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像火焰。他没有回头，仿佛知道那是谁。 　　 　　晚上，酒宴甚欢。 　　曹操举杯道：“今日之胜全赖诸公出谋奋力，我敬诸位一杯。”众人畅饮着。曹操又斟满一杯，道：“这杯我独要敬奉孝，若非奉孝，我已撤兵而去，若非奉孝，我怎能在这下邳城中安坐饮宴。奉孝沂、泗之水妙哉！”周围众人立刻随着举起杯对着郭嘉，郭嘉举着杯刚要饮尽，忽然觉得杯中淡青的液体似乎发出粉红的光泽，继而又变做惨白，手几乎一抖。他抬起头，正遇上张辽的目光，像火焰，听到“沂、泗之水”时，张辽就放下杯，直直盯着对面的郭嘉。郭嘉就迎着 他的目光，缓缓把酒送入口中。 　　 　　“奉孝，我想表奏刘备为豫州牧。”回到许昌，曹操已下令全军休整。 　　郭嘉刚端起茶杯，听到曹操此问，又把杯放下了，“主公，刘备人中之龙，决不会甘于屈居人下，而且，此人心机极深沉，倘若一旦有机可乘，被他走脱，必是主公心中大患。” 　　曹操思忖着郭嘉的话，“奉孝识人，我一向知道，只是此时杀他，恐怕会失尽人心。” 　　“主公可知‘一日纵敌，万世之祸’。” 　　“我……再想想”，曹操忽然换了话题，看着郭嘉道“奉孝的病可好些了？” 　　“病？”郭嘉微怔，自己何时生病了。 　　曹操依然看着他：“下邳城中，我见奉孝似不大好。” 　　郭嘉笑了，“主公放心，郭嘉很好。” 　　曹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奉孝，你与他们都不同的，无论是文若、公达，还是仲德，然而只有你，只有你才会给我出‘沂、泗’这样的绝计，其实他们大概都曾想到，但，不肯说出来，我下令决水之时，看见文若皱了皱眉。你，比旁人更懂得这个乱世，或者说，只有你，才是真正懂得这个乱世的。” 　　“主公，郭嘉会竭尽所能。” 　　 　　郭嘉走出曹操的府，似乎苦笑一下，缓缓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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