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母亲十分惊异，但旋即又欣喜起来，说现在颍川一片混乱，我一人在外使她 　　极不放心，本打算差人接我回家住，没想我就自个儿回来了。我不想母亲担心，便没有向 　　她叙述离开书塾的详情，只说先生让我转投颍阴的荀家。母亲便说：“回来就好，读书的 　　事情以后再说吧。” 　　到了傍晚，母亲惦记父亲，又忧虑起来，说：“不知道你爹在益州怎么样了。现在外 　　面这么乱，他又一封家书都没有。” 　　我便劝慰母亲说：“我单知道黄巾军在青、徐、幽、冀、荆、扬、衮、豫这八州，并 　　没有益州。况且虽然各地一同发难，但也得有个重心。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指着洛阳的。因 　　而爹在益州必定不会有事。到是我们在颍川，却应该小心保重，好让父亲放心。” 　　母亲听了，稍稍放心下来，同时又诧异我竟然知道如此之多，便问：“这些，都是先 　　生教的么？” 　　我说：“先生教的是道理。道理用在什么地方，到是要自己揣摩的。” 　　一旁的丫头便说：“那正好，现在到处都乱，少爷刚好在家自己揣摩。从前少爷去了 　　书塾，夫人每天都在挂记呢。” 　　母亲也点头，说：“孝儿在家好好住上一阵子吧。” 　　我于是就在家住下，然而并没有心情揣摩经学，反而每天的全部精神都放在了从各种 　　路径探听战事。 　　据说，起初的情形，是黄巾军大胜的。他们在冀州生擒了两个王，又杀了南阳太守和 　　幽州刺史，占了汝南、陈国、宛城和冀州大片的土地。而最让大家觉得惊慌的，便是波才 　　率领的部队控制了颍川，攻打官府、释放囚犯，整个阳翟便是一片混乱了。 　　其时，母亲已经动了逃难的心，说贼寇怕是会劫掠了，还是逃走的好。我想，黄巾军 　　大都集聚在冀州、宛城以及颍川、汝南、陈国一线，这不就是要从北、南、东三方包围京 　　师么？以洛阳为的，劫掠阳翟便不会在他们的计划中了。况且，到处都是乱军，逃又能逃 　　到何处去呢。还是待在家中的好。因为事情已经关系到了京师的安危，皇上无论如何愚钝 　　，也断不会坐视颍川的黄巾杀到洛阳去的。 　　果然，皇上电光火石地下令赦了党人，又用上了全国的兵力分头进剿。而左中郎将皇 　　甫嵩和右中郎将朱儁率领的四万步骑，更是让整个颍川欢欣鼓舞了。然而欢欣鼓舞还正在 　　进行的时候，却又传来朱右中郎兵败、皇甫左中郎被围在长社的消息。人们于是又一个个 　　丧了气，面色像屋顶的瓦菲一般萧条难看了。 　　“这到是怎么一回事呢？天子的军兵却胜不过蚁贼了。怕那些贼寇是用了妖术吧？” 　　于是便纷纷传说黄巾军的头领都是些妖怪术士。人敌不过妖，左中郎便自然敌不过黄巾贼 　　了。 　　许是要辟谣吧，皇甫左中郎很快便纵火烧了黄巾的军营，旋即又会合朱儁及增援的曹 　　操军队，在长社杀了数万贼寇，一并平定了汝南和陈国。波才退到阳翟，还没来得及劫掠 　　，就被左右中郎们击溃，死在了城楼上。于是人们又忘却了妖术这回事，都欣欣然起来， 　　说天子之师是受了天命的，当然战无不胜了。 　　到十一月朱右中郎平定南阳、皇甫左中郎攻打下曲阳的时候，父亲也辗转回到了家。 　　我便提出去颍阴的事。父亲说：“正好，我在颍阴有位姓夏的故交，你去了倒可以拜托他 　　们帮忙安顿。” 　　然而母亲却改了往昔的温和，一口回绝，说现在战事仍频，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断没有马上分开的道理，我要看什么书，父亲没有，便差人去买，但去颍阴是绝不可行 　　的。父亲听了，也深以为然。 　　我第一次见母亲如此坚决，心里便明白了她的爱意和牵挂。再想到自己已近十五，却 　　没有几年时间待在母亲身边，严格说来，也算是不孝了。因此便老实地待在家里用功，不 　　再提去颍阴的事。 　　 　　这一待，便又是三年。到中平四年的岁末，我接到阿福的信，说他已经行过冠礼，取 　　了字叫元直，而姓名也由徐福改为了徐庶。 　　分别近四年，又是身在乱世，故友的信便真的能抵得黄金了。我于是十分欣喜，几乎 　　是每读一个字，心中都在辗转，精神的丝缕便又系挂在了那些已逝的时光的枝头。 　　然而末了，阿福又重新提及那个立字，说自己虽然还在练剑，但也不曾忘却济世的志 　　 　　向，每每看见各处残留的兵灾的痕迹，或是凋敝的土地和街市，便会痛苦于自己的渺小与 　　无力。 　　这又何尝不是我的想法。 　　战火，党祸，饥荒，流民，这个天下，实在是需要一个立字了。然而我，在天下面前 　　，又是怎样的微渺与不足道呢？这立字，便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因而我所需要的全部， 　　其实便是力量。这力量，不是攻城达寨，而是经世济民。 　　我便给阿福回了信，写明自己的决心。我是真的决定要往颍阴去了。 　　 　　转年我再次提出要去颍阴，父母便都沉默。良久，父亲说：“你一人在外，自己多保重。 　　让阿元随你去。我再替你休书一封，你带去交给夏苍兄吧。”阿元是家里的下人，大我几 　　岁，而所谓夏苍兄，便是父亲提过在颍阴的故交了。 　　父亲于是取纸、磨墨、写信、封函，临了与母亲一道送我到了城门口。我连连请他们 　　回去，他们不依，站在原地对阿元千叮万嘱。我明白父母挂念的心是如何不舍得我的远离 　　，心中不觉一痛，也便不再劝，与他们在城门口立了很久。 　　最终还是父亲开了口，说：“孝儿，你去吧。常写家书回来。”我便对他们拜了一拜 　　，同阿元坐上马车向颍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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