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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三年冬。
风雪漫天。 旋舞的雪花不断被卷入浓浓的黑烟里,融成一颗颗滴落的水珠,将这一场改变了全天下大势的熊熊烈焰一点一点浸熄。 曹操回望来路,心中苦笑,若这场风雪可早来一日,迫得黄盖再改归降之期,自己或可察破公瑾的奸谋,将整个局势扭转过来,此刻却已是错重难返。 想到此处,忍不住仰天长叹,自己多年征战,平定北方,挟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南来,又兵不血刃地接收荆州,天下一统的时刻本已近在咫尺,然而赤壁一败,自己元气大损,只怕有生之年亦再也无力发动如此规模的南征,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注定了自己不能亲手结束眼前这动荡的乱世? 鼓声响起。 曹操左右众将同时色变,往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树林里一匹由顶至踵遍体雪白的龙驹缓步而出,马上的战将银盔银甲提枪背剑,配上背后一袭鹅黄色的大麾,在这风雪漫天的沉沉暗夜里望去,既威武若天神,又是潇洒好看。 他英伟的脸庞平静无波,双眸中却燃烧着深刻无比的恨意,平静的语调中更蕴含着让人心胆俱寒的森森杀气:“曹丞相,长坂一别,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赵子龙奉军师将令,在此等候大驾多时了!” 蹄声骤响,赵云策马冲前,手中风雪枪带起无数枪影,如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般往曹操卷去。 左右两侧的密林里同时涌出无数箭手,箭矢雨点般射往早已疲惫不堪的曹军,加之曹军人人手持火把,目标明显,一时间人仰马翻,场面混乱至极点。 曹操左右的张郃徐晃同时策马抢出,一枪一斧先后迎上赵云天下无双的风雪枪。 兵刃交击之声如骤雨般密集响起,虽在激战之中,赵云的声音听来却仍予人气定神闲的感觉:“手下败将,想倚多为胜吗?连武人应有的骨气与羞耻之心也抛弃了,就让我赵子龙送你们上路吧!” 枪影闪动,张郃闷哼一声,左肩鲜血飞溅,若非徐晃奋不顾身的进击迫得赵云回枪自保,他的肩胛骨休想可再保持完整。 换过平日,他二人即管单独对上赵云亦有一拼之力,只是眼下兵败之后连夜奔逃,且须不断应付孙权方面的追兵,到此刻体力精神斗志均已降到最低点,赵云却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双方形势高下,实有天壤之别。 曹操看得心胆俱裂时,张辽从后队赶了上来,探手拉着曹操的马缰,道:“孙权追兵在后,赵云伏兵于此,诸葛亮必定另有诈谋,丞相快走,迟恐不及。”硬拉着曹操掉转马头,往另一侧逃去。 天色渐明。 原本肆虐的风雪逐渐转成小雨,将本就精疲力尽的曹兵人人淋得湿透,沿途不断有人抵受不住入侵的寒气滚倒地上,却没有人有兴趣和精力去照顾倒下的同伴,人人均是垂头丧气一步步往前麻木地移动。 程昱来到曹操身旁,低声道:“丞相,我军已人困马乏,此刻敌人追兵应已被我们甩脱,不若先停下来休息整顿,等天色大明再回江陵重整兵马。” 曹操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安排一下,我们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士兵们有带干粮的吃干粮,没有的……”顿了一顿,才道,“杀马吃肉吧。” 雨渐渐停了。 曹军四处散开埋锅造饭,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烤肉的香气,虽然大多数人仍是默默不语地坐在泥地上等待饭熟,但脸上已回复了少许生气,再不似之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 张郃倚树而坐,本是黝黑的脸庞因大量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亲兵解下他当时在肩头匆匆裹就的布帛,取来清水为他洗涤伤口,张郃缓缓闭上眼睛,却仿佛依然看见曹操的身影在眼前闪动,平日的风采早已淡然无存,有的只是在一夜的追逐与奔逃后的狼狈与满身泥浆,眼神中写满了不安与惶惑。 一抹苦笑浮现在张郃的嘴角,为什么,为什么主公会变成这个样子?那个在官渡时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主公,谈笑用兵处变不惊的主公,让自己心悦诚服倾心归降的主公,到哪里去了? 另一张脸庞在心底浮起,嘴角总是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清澈的眼神中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的智慧,是的,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帮助主公平定了北方,如果,如果,如果他没有死…… 连夜奔逃加上大量失血,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张郃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而在那一刻,正替他包扎着伤口的士兵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他呢喃的呓语:“如果,郭先生还在……” ************************************************************************************************************************** 建安三年。 书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曹操循声往门口望去,手下的首席谋士荀彧满面春风地推门而入,施礼道:“主公大喜。” 曹操愕然道:“文若,喜从何来?” 荀彧笑道:“主公,我今日带了一个人来见你,此人才华百倍于我,有他相助,主公大业可期,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 他话音未落,门外一把懒洋洋的笑声已传了进来:“文若兄,以你胸中才学,上可比太公望,下可比张子房,你说我胜你百倍,究竟是在赞我还是损我啊?” 笑声中又有一人推门而入,向曹操施礼道:“颍川郭嘉,拜见明公。” 曹操又惊又喜,慌忙离席将郭嘉扶起,道:“先生请起,曹某早已久闻先生乃汝颍第一名士,今日肯来相见,实是曹某之幸,先生请上坐。” 荀彧也笑道:“奉孝不必多礼,主公任人唯才,只重真才实干,不好虚礼酬答,和袁本初大不相同。” 曹操讶然道:“文若何出此言,莫非……” 荀彧道:“奉孝正是刚从河北回来,皆因认定袁本初不足成大事,所以来见主公。” 曹操道:“袁本初四世三公,雄据河北,礼贤下士,河北之士倾心而从,奉孝为何却说他不足成大事?” 郭嘉微笑道:“听说明公和袁本初自幼相交,岂有不知本初为人之理,莫非是想考考奉孝的眼光?当年太史公著《史记》,写平原君养客徒为豪举,不为取士,袁绍此人便与他差相仿佛,虽然有下士之名,然而不知用人之机,手下人才虽多,却是人人各持己见,结党倾轧。袁绍多端寡要,好谋无决,岂是能成大事的人才。” 曹操动容道:“只听奉孝此言,便知奉孝名不虚传。只不知奉孝又如何看我?” 郭嘉正容道:“明公生平行事,奉孝大半都有耳闻,所以今日来投,然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奉孝正是要在明公帐下亲眼看看明公是否奉孝一直在找的真正主公。” 曹操大笑道:“好,就如奉孝所请,我任你为司空军祭酒,你就亲眼看看我曹孟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建安三年 下邳城外。 “吕布武勇天下无双,然而只是匹夫之勇,如今三战三败,锐气已挫;陈宫虽是智谋之士,然而数谋不中,如今再有谋也已迟了。吕布锐气未复,陈宫有谋而迟,此时正是一举消灭吕布的良机,主公切不可错失如此良机,再令吕布这只猛虎有翻身的机会。” 建安五年。 官渡。 “孙策虽已尽据江东千里之地,但所过之处,尽诛当地英豪雄杰,虽能因此迅速平定民乱,却也已结下无数仇家,也不知有多少死士想谋刺他。孙策偏又自负武勇,不但每战必定亲自冲锋陷阵,就连日常起居也是轻而无备,以此而论,此人恐怕不出多久要死于刺客之手。如今我军与袁绍相持于官渡,若退兵回许都,官渡失守,以袁绍兵势之强,许都守无可守,必破无疑。袁绍之患重,孙策之患轻,主公还请三思啊。” 建安八年。 邺。 “袁绍废长立幼,袁谭固然不服受小弟管辖,袁尚亦视这手拥重兵的兄长为眼中钉肉中刺,只因我军步步进逼,这两兄弟才被迫团结一致。只要主公退兵,摆出南征荆襄的姿势,令他们兄弟二人以为主公暂时无暇北顾,这两人必定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以争夺袁绍正式继承人的地位。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军再趁虚而入,平定袁氏便指日可待。” 建安十二年。 邺。 “沙漠边远,行军艰难,诸位将军既然都如是想,敌军自然亦会如是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可操必胜之券。袁氏久镇河北,我军初来乍到,民心未附,不趁现在将袁氏连根拔起,久必生变。天下动荡已久,刘表坐保江汉,无四方之志,刘备雄才大略,刘表对他岂能全无忌惮之心?我军远征北方,刘表若要袭击许都,不用刘备则不能成事,重用刘备却又心有所忌,就算虚国远征,仍是不足为虑。” ……………… 建安十二年九月,郭嘉随军远征,因水土不服病逝于易州,时年三十八岁。从投入曹操帐下到病逝,前后十一年的时间里,他跟着曹操征战四方,成为曹操最信任最重要的谋士之一。而临死之前,他手封遗书,留下了关于如何平定辽东的建议,那是他一生中对曹操的最后一次献计。 一年之后,曹操麾军南征,被孙刘联军大破于赤壁。那一役之后,他说了一句让所有谋士惭愧不已的话:“若奉孝仍在,必不使孤有此失……” 赤壁之战以后,刘备背盟夺取荆州,再西进占领益州,动荡不休的乱世从此形成了鼎足而三的局面,战争仍在无休止地进行…… 历史的篇章,又翻过了一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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