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37号馆文选__云中漫步——逐梦篇

看了零雨的“金烬不解夜阑珊”及其续篇“三柱水月”有感而写。 　　 　　 　　我叫马承，我的父亲就是名震天下的马超马孟起——汉征西将军。 　　 　　父亲是个很神秘的男人，他很少笑，话也不多，他心里想些什么从来不会告诉我们，包括我的母亲——他的妻子。父亲也是个很英俊的人，母亲常说我很好的继承了这一点，虽然我认为自己远远比不上父亲，但我很希望是这样。我很崇拜父亲，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凭威名就能令敌人退避三舍，他在战场上披靡让我神往，却不向往，我不喜欢他的生活方式。 　　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叫吟霜，长我两岁，她不是我的母亲所生，父亲说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没有亲娘 ，所以母亲对她的爱甚至超过了我这个亲生子，我一点不在乎，因为我也很喜欢姐姐。 　　我一直认为姐姐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子，有一次我问母亲什么是妻子，母亲告诉我妻子就是你最喜欢，最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也不分开的人，我说“那就是姐姐了，我要姐姐做妻子”。母亲笑着骂我：“胡说”。我没有再提起，但我确实很喜欢姐姐。她和父亲有些相象，都有些让人猜不透，她也很少笑，但她笑起来绝对可以让所有的人倾倒，她从来不用胭脂水粉，也不戴玉石金钗，总是清清爽爽的一袭白衣或蓝衣，那是天空的颜色。她很聪明，精通琴棋书画，习武的热情也总超过我，我的确不喜欢武艺，总是在消极的逃避，我只喜欢静静的读读书、弹弹琴，在田间郊外四下走走，享受随意的感觉。为这，母亲没少责骂我，说我不像父亲的儿子。 　　所以我很喜欢去赵叔叔家与赵统、赵广玩耍，他们和我一样喜欢恬淡平和的生活，最让我羡慕的是他们的父亲母亲不会因此而责怪他们。 　　赵叔叔是与父亲截然不同的人，他很温和，说话的声音暖暖的，几乎让人忘记了他和父亲一样都是战场上令对手丧胆的将军，赵叔叔常常笑，他笑起来好像春风拂过大地。姐姐也很喜欢去赵叔叔家，她叫他的妻子做“姨母”，后来渐渐的我也这样称呼了，姨母也是个很美的人，有着和赵叔叔一样的平和亲近，我总觉得他们才像夫妻，而我的父亲和母亲虽然相敬如宾，却总像隔着一扇门，没有夫妻应有的感觉，那是我看不懂的陌生。 　　在整个成都城里只有赵叔叔与父亲有私下的交往，除了赵统赵广我没有其他的朋友，也不想结交其他脾气不相投的人。简单的快乐我就已经很满足。 　　 　　一年前，父亲被调派到阳平关驻守边境，我依依不舍的告别了两个好朋友，来到这个边境小城。 　　 　　这些日子，家中出出入入的都是一些大夫，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我的父亲病了。母亲几乎彻夜不眠的在照顾父亲，看着她忙碌、日见瘦消的身影，我忽然想“母亲一定很爱很爱父亲，可父亲爱母亲么？” 　　一天又一天，半年的时间过去了，母亲的精心却不见父亲的病有丝毫的起色，反而一天天沉重，我总能看见母亲眼中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可在父亲面前，她依然是笑颜如花。 　　我和姐姐虽然还小，却已经隐隐感到一种不幸正在悄悄逼近。我们不再离开家一步，生怕那个不速之客会乘机溜进来带走父亲，我们几乎整天都在父亲身旁，父亲常常摸着我的头，慈爱的看着我，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感到无比的快乐。父亲也经常这样看着姐姐，只是眼中仿佛隐藏着某种痛苦，又像逃避着什么，那是我读不懂的神色。 　　一天，父亲的精神出奇的好，母亲扶父亲坐起，为他梳理散乱的发髻。父亲微笑着握住我的手，我忽然发觉父亲真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他对我说：“承儿，好好孝敬母亲，照顾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习武，以后我和你母亲都不勉强你了，就做你自己喜欢做的事，记着，将来长大了，娶一个喜欢的女子为妻，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 　　我忍着泪，不住的点头，想说话，却只叫了一声“爹爹”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母亲已是泪流满面。 　　爹爹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又看向姐姐：“霜儿……” 　　父亲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半晌无言，姐姐与他对望着，也是无语，时间就凝结在这一刻，千言万语在他们父女之间传递着，那是属于他们的秘密…… 　　良久，父亲轻叹了一口气，示意我们出去，快走到门口时，听见父亲轻声自语：“金烬不解夜阑珊……” 　　“孟起……”母亲哭泣的声音。 　　我轻轻掩上门的一瞬间，听见父亲唤母亲“阿凝……” 　　父亲从未如此称呼过母亲，后面的话我没有听，也听不见了，但我知道，那是只有他们才听得懂的，夫妻八年来从不曾吐露，深埋心底的话…… 　　 　　那一天深夜，我的父亲悄然离去。 　　那一夜，我看见漫天的流星划过深邃的夜空，亮得似乎是点燃的烈火，向着西方飞去。 　　那是父亲的魂魄，化做金色的灰烬散落在他念念不忘的大漠黄沙里，与那片牵心动情的土地融为一体。 　　 　　母亲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静，在旁人的无端猜测和窃窃议论中，我知道一定和父亲离去前的话有关。然而我却是第一次真切体味到人间最深重的悲痛，离别的悲痛，在我尚不更事的心里，第一次感到生命原来可以如此之轻，像风中的枯叶，倏忽来去，不留丝毫痕迹。 　　生命既已结束，身后的一切也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我们就地安葬了父亲，在驻地的阳平关城外，建了一座祠堂，一间大殿，三间侧殿，殿后是父亲的墓，他生前所有的荣耀，所有的恩怨，所有的爱恨都化成墓碑上淡淡的一行字“汉征西将军马公讳超墓”。 　　我和姐姐为父亲守孝。一年之后，成都传来消息，皇帝在白帝城去世，太子刘禅继位，丞相被尊为“相父”，受托孤之重辅助新皇。与此同时，我接到了新主的诏书，我继承父亲的爵位，任骠骑将军，领凉州牧，封TAI（音“台”）乡侯。 　　两年很快过去，守孝期满，我同母亲、姐姐回到了成都，家，还是那个家，将军府依旧，人却已不归，千呼万唤不回。空荡荡的院落无时不在提醒我这个残酷的事实：父亲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成熟了许多，父亲最后对我说的话每夜伴我入眠，我懂他的心意，一年年，我只默默做着应该做的事，不辱没我的姓氏，不愧做父亲的儿子。 　　 　　后来丞相率兵南征，收服了蛮夷孟获，随后的北伐，因马谡的刚愎自用而不得不无功而返，后来赵叔叔病逝了，神话再一次被无情的摧毁，我无敌的父亲、不败的叔叔竟然都如此轻易的被打击得粉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吊唁过赵叔叔，出得门来，遇到了丞相，他身边还带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 　　“承儿”，丞相在公事之外喜欢这样叫我“这是姜维，姜伯约”。 　　姜伯约，我知道这个名字，是丞相第一次北伐时收的弟子，天水人氏，凉州有名的青年才俊。对于他，我早有所闻，而且也很想见见，没想到今天在此不期而遇。我打量着这个长我十多岁的青年，他有一种与父亲相似的不羁，却又透露出一丝赵叔叔的淡然，这两种迥异的气质和谐的融合在他身上。 　　“伯约，这位少年可是凉州鼎鼎有名的马孟起之子马承，这是他的姐姐，吟霜，你们可算是同乡呢。” 　　姜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转瞬即逝，他也是个骄傲的人！ 　　我们好象有一种自然的亲近，也许因为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吧，虽然我从来没有踏上过那片土地，但它的神韵流动在我的血液中。 　　姜维与我成了朋友。自从赵统、赵广辞官去守陵后难遣的孤独因他的到来驱散无踪。 　　闲暇无事，我们就会聚在一起谈文论武。 　　让我吃惊的是姐姐的明显变化，每次姜维的到来都让她无比的快活，这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喜悦，她的整个人都在笑，脸上却还挂着羞涩，每次他出征，她都会为他祈福。 　　姐姐一定是爱上了姜维！ 　　姜维也喜欢姐姐吧！很多时候，我发现他不经意的目光总是看向姐姐，不愿移开。 　　一个是我最亲的姐姐，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多好的一对佳偶，我决定在这次姜维随丞相第三次北伐回来就促成他们两人。 　　 　　“马承接旨” 　　“故骠骑将军马超功不可没，其子马承公忠体国，为国家栋梁，朕特赐婚，着马超之女与安平王即日成婚，册封王妃，钦此。” 　　我接过圣旨，千斤重的一纸诏书，在顷刻间把姐姐的终生幸福打得粉碎。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送走的钦差，又是怎么走进的家，我的心里一直在问自己“我该怎么办”以姐姐的性格，她不愿做的事是没有人能逼迫她的，可她能抗拒吗？我能抗拒吗？ 　　母亲和姐姐的表情告诉我，她们已经知道了。 　　沉默，可怕的沉默。 　　终于，被母亲打破了。可母亲的话让我更吃惊。 　　“霜儿，走吧，去找姜维，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一起高飞远走，天空海阔，一定有属于你的幸福。” 　　姐姐咬着嘴唇，仿佛没听见母亲的话，她美丽的眼睛是空洞的空白。 　　“母亲，我……回房了”她站起身，我看到她的背影在轻颤，“别为我担心”她补充了一句，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我不解母亲的举动。 　　“承儿，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是么？”母亲看出了我的疑惑。 　　“是”我承认。 　　“霜儿是你父亲心里最大的结，你父亲很想她能有好归宿，幸福的过一生，不要重复她母亲的悲哀。” 　　“她的母亲？不是很早就去世了么？” 　　“没有”母亲缓缓摇了摇头，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 　　姐姐的母亲是当年名动四方的温侯吕布之女，文武双全不在我的父亲之下，她为报白门楼之仇，只身到凉州，遇到了父亲，英雄美人的故事再一次上演，他们相爱了，但天定的宿命让他们相逢、相爱却无法相守，终于在陇西的混战中失散，而阴错阳差另一个女子为父亲而冒名是他的妻子，为他而死，从此没有人知道马超真正的妻子是谁，她却又生下了姐姐，在即将能重逢之时，她自感带给父亲的只能是伤害，默默的离开，托付自己的妹妹——吕布的养女、赵叔叔的妻子，就是姐姐的姨母把这个孩子交给父亲。（这段故事请看零雨的小说“金烬不解夜阑珊”及其续篇“三柱水月”绝对好看呦） 　　姐姐是父亲与他深爱的女子共有的孩子，父亲没有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份幸福，他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她，所以他希望姐姐能享受到幸福，得到一点补偿。 　　我终于懂得了父亲眼中隐藏的秘密和姐姐冷漠面容下的痛苦，可我的母亲呢，在这个故事中她是什么？她也是一个女人，一个值得去疼、去爱、去宠的女人，父亲带给她的又是什么？ 　　我冲口而出“母亲，你更痛苦，不是么？” 　　母亲惊异的看着我，她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 　　“承儿，其实真心爱一个人并不是付出，而是一种得到。” 　　“得到？您得到了什么？父亲娶了您，也许只是为了姐姐有个母亲能照顾。” 　　“我知道”母亲笑了笑，“可我是心甘情愿的。这八年，我能朝夕陪伴着他，哪个女子有这种幸运？而且他又给了我最大的报偿。” 　　“报偿？” 　　“是，来世相酬的承诺。”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满足。 　　我懂了，父亲在最后那个夜晚，对母亲说的就是“来世相酬”他对母亲做出了一个承诺。他是爱母亲的，只是他无法挥去横亘心中的另一个影子，他失去了爱的能力，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了丞相班师回朝的消息，我刚要冲出家，却被姐姐叫住，她把一封信叫给我，让我带给姜维，我飞马直奔伯约的家，我要他带姐姐走。 　　 　　姜维拿着姐姐的信，他的手在颤抖，信上是一首小词： 　　“夜来红消绿意残, 留得枯桐,雨来听秋蝉.拾花伤心盼花瘦,纵是悄然也枉然. 吟霜夜夜不觉寒,如雾起时,剪尽夜阑珊.从此天涯人去后,落红如颜怎堪看?” 　　这是姐姐的母亲当年送给父亲的分别之词，姐姐的名字就在上面，没想到今天居然又一次用上了，难道真的是宿命吗？ 　　 　　“为什么？”我见到姐姐劈头就问。 　　“他是做大事的人，就像我们的父亲一样，情与爱不能占据他们的生命，没有这样的雄心，他们也就失去了光彩，母亲不会爱父亲，我也不会爱伯约，这就是悲哀所在，我和母亲都爱上了英雄，就注定了需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她的声音平静如水，我却听到了她心中巨浪翻腾的波涛。 　　我无言。我料到了这个结局，却看不到过程，看来，我了解伯约，却不了解姐姐。 　　 　　十天后，姐姐带着她的爱嫁作了王妃，我知道，这份执著不悔的爱将伴她终生，我钦佩她的勇气，她是马孟起和吕奉先的后人，她为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而骄傲，她更无愧于这份骄傲。 　　 　　后来发生的事太多太多，姨母病故了，母亲也病故了，丞相在第六次伐魏时在五丈原病逝，姜维继承了丞相的遗志，姐姐的确没有说错，姜维是个英雄，他苦苦支撑了40年，9次用兵，但他与父亲一样的生不逢时，蜀汉最终丧在了昏君佞臣之手，姜维死了，国已亡。 　　姐姐走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终于做了个平平常常的百姓，过上了渴望的一种生活。 　　离开成都前，我去祭奠姜维，衣冠冢前清清冷冷却很整洁，有人刚刚来过，灰烬尚温，墓前一张没有完全焚尽的纸上仿佛有字，我拾起来凝神看时，却是“从此天涯人去后，落红如颜怎堪看” 　　我没有去追她，就这样各自有属于自己的天空，何必硬要他们相连？想念也是一种幸福。 　　 　　父亲和母亲的墓前，我燃一柱清香，往事就在袅袅清烟中焚化。 　　想起很多很多：姐姐的母亲和姨母性格不同，所以她们爱的是两个不同的男人，拥有两种不同的人生。各有各的喜与悲，旁人是难以揣测的。姨母固然与心爱的人携手一生，没有遗憾，但她心底是否也有一丝缺憾，只有她自己才了解；她的姐姐与父亲之间的爱逃不过注定的命运，最终只能天各一方的苦苦思念，但他们是否为曾拥有这样真挚无悔的感情而心满意足呢，谁也说不清。 　　还有我的母亲，明知父亲心中烙印着另外一个影子，却还是把全部的爱给了父亲，陪伴他走完了最后一程，这份情不亚于另一个人，父亲把他的辉煌给予了旁人，他的落寞和伤痕却要母亲承受，给予她的只有一句承诺，“来生相酬”的承诺，这四个字耗尽她一生的情与泪，却没有遗憾。 　　姜维与姐姐的咫尺天涯…… 　　 　　他们就像参星与商星，一在东，一在西，一个在黄昏出现，另一个却天明前到来，永远交错而过。 　　 　　夜，又已阑珊，我又看见满天的流星点燃了夜空，壮美而寂寞，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金烬不解夜阑珊”，我向北望去，家乡已在望，我抖擞精神，跃上马背，向那片金色的土地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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