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37号馆文选__他山之玉——文艺篇

寒风卷过这条古道。 一队轻骑自远方飞弛而来，人数虽不多，但却已足以令任何一支部队闻风丧胆。 只因为他们，便是名震天下的西凉铁骑。 最前面一骑，狮盔兽带，银甲白袍。在这一队人中，极是显眼夺目。 认军旗上，一个斗大的“马”字随风飘舞。 一骑马自后队赶上前来，马超回头望去，却是马岱。 “大哥，”马岱喘了口气，“于禁的本队，就在前面不远处了。” “嗯，我知道。”马超面无表情地说，“看来我们算是赶得及，云长君侯不致腹背受敌了。” “大哥，你知道我想说的并非此事。”马岱打断了他的话，“以云长君侯之能，今日之战，纵无你我，相信也可保无虞。 我想说的只是……” “只是什么？”马超转过头来，轻瞥了马岱一眼，然而只是这一瞥，竟然让马岱的气息也为之一窒。 “我……我只是想说……”马岱终究还是吞吞吐吐的开了口，“他……他也在啊……” “哈哈哈……”马超仰天长笑数声，“他？他来又如何？罔顾国仇家恨，背弃旧日情义……我马超，可曾有过这样的兄弟么？” 大哥啊大哥，你看似已经抛弃了一切，但为何那豪放的笑声里，却分明透出了几分苍凉？是我马岱听错了么？ 马岱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前面已是烟尘滚滚，于禁的大军，终于到了。 “传令全军，停止行进！”马超猛地一挥手中的长枪，“列阵！” 这时，作为魏军主将的于禁，也望到了马超的旗号。他狠狠的将马鞭摔在了地上，激起一片浮尘。 本来，他只需要赶到樊城，与被关羽围困的曹仁里应外合，就可以击破围在城外的荆州军，解除樊城之围。 本来，他有信心击破那个不可一世的关羽，终结这乱世中几乎不可逾越的神话。 但这一切的雄心壮志，都在这从天而降般的西凉铁骑前灰飞烟灭。 莫非丞相的算计，始终逊于那个诸葛孔明一筹么？ 那一刻，他眼前竟闪过了那个在博望坡灼天的火光之中，那个羽扇纶巾，超然脱俗的身影。 “将军，”一个亲军的报告把他从深思中拉回。“庞先锋请战。” “请战？”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不是去投旧主的么？” 那个亲军当时愣在原地。 前面可是马超的西凉军呐，他皱了皱眉。 然而他又想起了丞相，那个神机妙算，算无遗策的丞相。 在离开许都之前，他曾去面见丞相，力陈庞德与西蜀渊源极深，万万不可委以先锋之重职。甚至，就不该命他随军出征。 但丞相只微笑着说了一句话，让他再无反驳的余地。 “吾料令明必不负我。” “传令，命庞先锋出战马超，我于文则，亲自为他擂鼓助威！” 相信丞相吧，心中有个声音这样告诉他。 没错，身为丞相所倚重的“五子良将”之一，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然而，他最相信的，终究还是丞相，那个神机妙算，算无遗策的丞相。 于是，霎时间，魏阵中已然鼓角齐鸣，杀声震天。 “大哥，对方有将领出阵了。”马岱沉声道。 然而马超只是默默的盯着对阵，一言不发。 对阵中终于有将领出阵了，而来人正是马超最不愿见到的。 庞德，庞令明。 曾经是他最好的兄弟，然而现在，他们只能刀兵相见。 “孟起，久违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自对阵中传来，曾几何时，那个常在身畔的声音，竟已那么遥远了。 马超叹了一口气，纵马出阵。“令明，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了，今日能与你一战，也算遂我生平所愿。”庞德淡然说道。 “那，我们开始吧。” 没有多余的话语，刀枪已然相交。真正的胜负，已然开始。 庞德挥起了他的断岳雷霆刀，每一刀挥出，空气中都飘过一丝雷电的气息。而且一刀快过一刀，刀势排山倒海般地向着马超攻去。 然而马超仍是应对自如，只因他的枪并不比庞德的刀慢。手中寒星冷月枪上下翻飞，化解着庞德流水般不绝的攻势。速度是他枪法的精髓，一切可破，唯速度不破是他的信条。庞德刀虽不慢，但在他手下却占不到什么便宜。 马岱握紧了手中的大漠狂沙刀，以他对二人的了解，他很清楚，大哥要胜过令明，也起码要几百合以后。但对方还有于禁，曹操部下的“五子良将”啊，那将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存在呢？ 　　转眼间，二人已过了二百余招。 “孟起，够了。”庞德挥刀格开迎面刺来的一枪。“你我已不是初次交手，对你的枪法，我已再熟悉不过，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么？” 马超冷哼一声，也不答话，长枪一摆，一招“北斗”使出，枪影转瞬间已罩住庞德身上七处要害。 然而他心中忽然一寒，只因他注意到，庞德的眼中，竟闪过一道电光。 “雷锐破天斩！”厐德一声暴喝，手中大刀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马超当头劈下，之前的漫天枪影，也竟被这一刀击散。 马超脸色亦是一变，抽回枪来，格挡这令天地风云为之变色的一刀！ 一声巨响。 马超连人带马竟足足退了七步，嘴角一点血丝若隐若现。 “好刀，令明，我马超真是小看你了。” “孟起，速度未必不可破，事实上，只要不变，就无不破，你今日之败，便在于此。” 沉吟片刻，蓦然间，他豪笑连声。 “谁说我败了？令明，想败我，你还远远不能，出刀吧！” 说罢，他缓缓抬起枪来，直指庞德。 “算了，孟起。”庞德冷冷地说。“不必再勉强了……” 然而他没能再说下去。 因为他已感到了从枪上传来的“气”。那是一种陌生的“气”，饶是身经百战的他，也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于是，他长笑一声，举起了他的刀。 庞德第一刀劈下去，便已觉情况不妙了。 因为他第一刀的刀势。竟不知流去了何方，最后只有他的刀垂在一边，似乎从未举起来过。 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因为马超枪头的轻轻一动。 更令他恐惧的是，当他回过神时，竟发现，马超的枪仍然直指着他，竟似分毫未动一般。 情急之下，他挥出了第二刀。 然而这一刀仍是石沉大海。 于是，他的心也随着这一刀沉了下去。 而马超的枪还在那里，似乎从未有过变化。 庞德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力量，更强大的力量才可压倒一切，包括恐惧感。 于是，他虎吼一声，“雷锐破天斩”再度奋然而出。 ………………………… 庞德的刀已然落地。 他败了，彻底地败了。 而马超的长枪，依旧指着他的胸口。 “为何不刺下去，孟起？”已是脸色苍白的庞德一声惨笑。“这算什么？可怜我？” “令明，你当年，为何要背弃我投了曹操？”马超平静地问，依旧面无表情。 庞德长吁了一口气。 “孟起，”他终于开了口，“其实，我从来就没有服过你。” 马超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自小时起，你便是为众人所公认的武学天才，不过十几岁已被人称为‘神威天将军’，威震西凉。” “而我，虽也有一身过人的武艺，却始终只是你马家的一员家将。有你在，即使是在西凉这片弹丸之地，我也永远只是第二。” “我恨，为什么会是这样，难道就因为你马家是伏波将军的后人，我庞家只是平民百姓的关系么？上天注定我只能是你的一个下属，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么？” “于是我便立誓，总有一天，我要与你一决高下。为此，我降了曹公，只有这样，我才能真正抛开你我之间的主从关系，和你堂堂正正的大战一场。今天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可是我还是败了，只差了一点，可惜……” “令明，”马超发话了，“你想要的，不过只是西凉第一这个位置而已么？那好，我给你。” “可是连名利都抛不开的你，又如何称得上是真正的武人？” “哈哈……”庞德又是一阵狂笑，“好好好，就凭这种气量，这种超然，西凉第一是你的了。我，配不上这个位置。” “不过，”他神色又严肃起来，“孟起，能否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吧。”马超的神色仍然平静，似乎这世上，已再没有什么可令他动容之事。 “你今日，为何能败我？” “令明，你真的不明白么？” “你领悟到了‘变’的真义固然没错，的确，能够因应情势而将自己的招式做出相应变化，不只追求单一的‘快’，‘稳’或‘强’，招式不拘一格，变化得心应手。确实也是武学的上乘境界。” “但这远远不是武学的最高境界。” “天下之大，高手如云，为何强如关羽，张飞等人亦只拥有自己固有的武学风格，不求其变？令明，你当真以为自己眼界如此高妙，甚至连他们都远不及你么？” 　　“其实只是因为他们都明白，招式只是‘形’，而武学真正的极致，却在于‘意’。” “以‘意’御‘形’，才是无所不破，而每个人的‘意’又各有千秋，他们所用之‘形’，正是配合其‘意’而存在的。” “但各人不同之‘意’却还有一相同之处……” “以不变应万变么……”庞德嘶声道。 马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孟起……你果然是武学奇才，我确是远不及你……本来我今番来此，未料会遇见你，只是想与关云长一争天下第一刀手之名，可现在看来，我就算能与关云长交手又如何……始终只是另一场失败罢了……” “想我庞令明，英雄一世，自问天下无敌，难逢败绩。今日看来，不过只是井底之蛙而已呀！哈哈……” 刹那间，他直向身前的长枪扑去…… 马超想抽回枪时，已经晚了。 寒星冷月枪的枪尖已经没入了庞德的胸膛。 然而他仍然下意识的收了枪，殷红的鲜血也随之喷溅而出。 “孟起……死于沙场……乃武人之义……能死在你枪下，我已了无遗憾……” 他缓缓落马，脸上兀自带着微笑。 “最后……感谢你能送我一程……兄弟……” 语毕，他的双眼也缓缓合上。 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 是悔恨，欣慰，还是…… 又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一阵烟尘。 马超遥望向天，看得很高，很远。 是我西凉的风沙来为你送行了么？庞……大哥…… 此时，于禁也来到了阵前，刚才那一幕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先锋阵亡，士气哀颓。 他不觉失去了与面前这支部队一较高下的豪情壮志。 就算自己能够抵住受伤的马超与跃跃欲试的马岱，自己这支士气低落的疲兵能敌的住威震天下的西凉铁骑么？ 他摇摇头，无奈的苦笑。 于是，他催马向前，朗声道： “孟起将军，你我皆系远道来此，将士俱疲，以某之见，不若各自退避三舍，相安无事，来日再战，将军以为如何？” 马超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摆了摆他的长枪。 于禁却是微微一笑，正要回马，却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翻身下马，摘下银盔，向庞德的遗体深深地行了一礼。 而他身后的魏军，也和他们的主将一起，向他们先锋的遗体深行一礼。 然而或许没有人听到，此时于禁的口中，尚自重复着一句话。 “丞相……令明不曾负你……” 说罢，他再度上马，一挥手。“撤军！” 众军渐渐退去。 于禁再度回马，望向马超。 “庞令明终究是西凉人，望将军将其遗体好生归葬。” 这次，马超深深地点了点头。 于禁的目光再度移向庞徳，长叹一声，拨马而去。 “马岱。” “大哥，什么事？” “我去樊城相助云长君侯，你亲自带一队人马，送令明回西凉安葬。” “……” 片刻间，路上已再无人影，似乎从不曾发生过一场大战。寒风再度吹过，卷起一片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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