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问世后，对于它的人物和故事，有不少的猜测。有人说，它来自天津著名的周家。我曾向老作家周骥良先生请教，他也有这种说法。的确，曹禺的父亲和继母同周家来往甚为密切。他的父亲万德尊不但把积蓄的钱存在周家的银号里，而且同周家过从甚密。曹禺小时候常跟着父亲到周家去玩。 　　 　　　　但也有人猜测，《雷雨》的故事原型就来自曹禺自己的家中。你看，曹禺的家，有他父亲、继母、哥哥，而《雷雨》中人物则有周朴园（父亲）、繁漪（继母）、周萍（哥哥）、周冲（弟弟），这个人物关系很像曹禺的家。 　　 　　　　我曾经就这些猜测和说法请教过曹禺先生，他说，“我小时候去过周家，《雷雨》中布景，那个大客厅，就有周家的影子，也有周家的气氛。我的父亲和周七爷常有往还，我家的钱就存在周家的银号里。父亲过世后，继母同周家也有来往。不过《雷雨》的故事同周家无关。”“说到我的家庭，我已经同你谈了许多许多，我的家是十分复杂的啊！也许，我会把一些事情讲给我的亲人。”曹禺逝世后，我曾经又就此问过他的夫人李玉茹女士。她十分认真地回答我，她对于曹禺的家世再没有更多可说的。 　　 　　　　曹禺说，繁漪是有原型的。是他的一位同学的嫂嫂。这位嫂嫂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甚至很贤惠，会唱昆曲，不能说是一个新式的女人。而她的丈夫，年岁比她大得多，人很老实，但比较呆板。这样，她是十分苦闷的。后来就同曹禺的同学发生了爱情关系。像这样一个女人，在那个社会是被人瞧不起的，也是不会被人同情的，甚至会遭到舆论的谴责，直到严酷的摧残和打击。就是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中，人们也不一定会同情这样一个“偷情的女人”。但是曹禺却对这个嫂嫂有着非同一般的“发现”，他发现“这类的女人许多有着美丽的心灵”。他不但同情她们，而且发现着她们心灵的美。曹禺说：“是不正常的发展和环境的窒息，她们变为乖戾，成为人所不能了解的，受着人的嫉恶、社会的压制，这样抑郁终身，呼吸不着一口自由空气的女人。”正是这位嫂嫂在他的心灵中放了一把火，于是升华出一个繁漪的形象来。 　　 　　　　看过《雷雨》的人，也许会感受到其中多少有一些宗教的气氛。特别是很少被演出的《雷雨》原著中，还有序幕和尾声。就在这个序幕和尾声中，宗教的气氛更为浓厚。周家公馆已经成为一个教堂附设的医院，依然是周家的客厅，但是，则是呈现出一种衰败的景色。开幕时，外面远处有钟声，教堂内合唱颂主歌同大风琴声，奏着巴赫的《Ｂ小调弥撒曲》。而周朴园则皈依天主教，在忏悔着他的罪过，来看望成为“疯子”的繁漪和侍萍。 　　 　　　　曹禺先生说，这样的情节也多半同天津的生活有关。他说，“记得小时候，有一段接触过教堂。我家住在河东，现在的东站附近。而在海河的对岸，绿牌电车道的尽头，那个地方可能叫老西开吧，有一座法国天主教堂。这座教堂，在天津，即使在北京和上海，也是颇有特色的一座教堂。有时，站在我家凉台上，就可以听到从这座教堂传来的钟声。我在《雷雨》里写一些场景，就有这些感觉。”他还告诉我，周朴园后来忏悔了，信了天主教，也是有现实根据的。“在五四运动中，被骂成卖国贼的外交官陆宗舆，这个人后来跑到瑞士去做神父了。人越是到了晚年，或是发财致富，或是杀人越货，或是做了高官之后，往往就行些善事，或修桥补路，或施舍救济，或皈依宗教……周朴园也是这样。” 　　 　　　　曹禺常说，人是很复杂很复杂的。他自身的苦闷，让他更懂得人，更理解人，更知道去探索人的灵魂的秘密，去发现人的灵魂世界！

原文2003.3.18 发表于《天津日报》专副刊-满庭芳-第11版-  浏览：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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