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想回到美国俄亥俄州哥伦布斯城去看一下，离开那里快半个世纪了，不知有多大变化。纪珂盖的房子还在不在？我们开饭店的地方还是饭店吗？学校还是那个样子吗？这次到美国探亲，一定要去看看。我跟女儿们说了，她们都很兴奋。啊！哥伦布斯，那是我们结婚的地方，是两个女儿出生的地方，是我们艰苦奋斗的地方，也是有着美好生活回忆的地方！周美负责筹划行程，订飞机票，租车，订旅馆。在2001年5月下旬的一个周末，一大清早，天还没有亮，我们一行四人，纪珂、我、周美、周亚，乘了一架小飞机，从周美住的城市巴尔的摩开往哥伦布斯。睛空万里，天空是那样地蓝，云像棉花糖一样，又白，又鬆，又软。云在我们的周围，在我们的下面，我们飞在云海里。一路上勾起了我无尽的回忆。 　　那是1948年夏天，我乘火车离开杜克大学的所在地 Durham 到了哥伦布斯，纪珂在车站接我。我们乘了一辆出租车到他的住处。我们正在热恋之中，我是准备去和他结婚的。那个出租汽车司机看出什么了，说：“你们是在度蜜月吧！”我们感到非常幸福。但是结婚首先要有房子呀！我们想去租一间房子，不能太贵，因为我们没有钱。两人使劲地看报纸，看到有合适的房子就去问，跑了好多家，一看我们是中国人，就说已经租出去了，最后一家特别让我们生气，一个房东老太婆对我们说：“听说你们中国人爱吃老鼠,要租我的房子可不能吃老鼠啊！” 这样污辱中国人，我们气得再也不想租他们的房子了。纪珂的同学，有一位美国人，是二战复员军人，他告诉纪珂，他父亲是农民，如果不是政府给复员军人免费上大学，他是没钱上大学的。他已有妻儿住在一个拖车里，我们去参覌了他的家，真的不错。这种拖车，是有钱人出去旅行用的，里面床、桌椅、煤气灶，一应俱全，这就给我们解决了问题。我们把各人的存款拿出来，凑了六百元买了一辆旧拖车，租借了一块停车的地，记得是每月租金十一元。我们定于六月十日结婚。打听到公证结婚很方便，我们便跑到市内最高的楼上，那里有一个公证处，可以办结婚登记公证。公证人还替我们举行了仪式，因为我们没有带证人，就请了那里的两位女秘书给我们做证人。纪珂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两个便宜的戒指，交换了戒指，各人签了名，仪式告成。我们欢欢喜喜地拿着结婚证书，回到我们的新居拖车去了。纪珂的同学们都来贺喜，我们自己做了一个大蛋糕，请他们吃。 　　暑期我选了三门课，有一门生物统计，一门昆虫学。纪珂没有选课，晚上到一家中国饭店去打工，白天经他的同学George Mark的介绍去做木工。在烈日之下帮人家盖房子，真是非常辛苦。住在拖车里夏天也是非常热，但是我们小日子过得很快乐。昆虫学这门课老师要求捉各种昆虫做成标本，越多越好。纪珂帮我捉昆虫，兴趣特别高，尤其喜欢捉蝴蝶。到学期结束评分时，我的昆虫标本数全班第二，第一名是位生物老师，他有许多学生帮他捉虫，所以更多。生物统计要做许多练习，用一个手摇计算机，我算得太慢。纪珂不耐烦看我算，就来帮忙，后来他倒成了统计学专家了，这是后话。我们在拖车里住了两三年，连续生了周美、周亚两个孩子，那时生活的确是很艰苦。纪珂原是靠国民党政府的公费留学的。国民党跨了，公费没有了，只好靠打工维持生活。 　　有两个孩子住拖车实在太挤了,纪珂学会了盖房子，就自己盖了一幢房子。因在中国饭馆打工，就想，我们自己来开一个饭店吧！正好邻近有一家饭店出让，我们就盘了下来，开起饭店来。真是忙得不亦乐乎，又要上学，又要照顾孩子，又要照顾饭店，经常忙到夜里两点钟，我们还在算账。起先生意还不错，由纪珂掌勺，我做服务员兼收钱。到周末生意好时，忙得手忙脚乱，招架不过来。原来开饭店并不简单，要进货、摘菜、洗菜、切菜、炒菜、做饭。还要服务、洗碗、打扫饭厅、收钱、算账。两个人忙得团团转。开始我们两人自己干，后来请了一个黑人来帮忙。那知不好，请了那个黑人以后，我们的饭店就门庭冷落，无人问津了。这才了解到美国种族歧视之深。后来虽然辞退了那个黑人，我们的饭店已是一蹶不振了。正好那时因抗美援朝，美国政府不准中国学生回国，但是准许我们就业了。两人都找到了工作，就把饭店盘掉了。因为急于脱手，不免赔本。 　　1949年全国解放了，我们海外学子，闻讯无不欢欣鼓舞。我们加入了留美科协，这是一个进步组职，华罗庚先生是带头人之一。它号召留美学人、学生回国参加新中国建设。记得当时留美科协的同学们，经常集会学习毛泽东著作，传达并讨论国内的情况。有一些同学回国了。我们收到国内亲友的信也劝我们早日回国。可是当时我们一个孩子不满一岁，而我又怀孕了，行动不便。周亚是1950年6月27日出生的。记得我刚分娩完毕，纪珂来看我，他说：“打起来了！”抗美援朝开始了！不久报载钱学森等回国被扣留。美国政府通告，中国学生不许回国，如提出回国申请，就要罚款一万美元，或者拘留。后来听说有同学申请回国被关起了。我们十分气愤，但也只好留下来了。留美科协也被迫解散了。 　　为了维持一家四口人的生活，我们度过了上述艰苦的日子，由于美国政府不准中国留学生就业。直到1951年美国政府才准许中国学生就业。 　　我们有了工作，生活逐渐好转，记得那几年生活还是很优裕，美好的。我们搬到较好的住宅区，买了新房子、新汽车。周美、周亚健康成长，活泼可爱。邻居们也很友好。我门还留了一些照片，记录了当年的生活情况。 　　飞机到达哥伦布斯还只是早晨七点钟，刚下过一阵雨，地是湿的。带着她们小时候的照片，我们一起去寻旧。租了一辆汽车，由周美驾驶，纪珂看着地图指路。先到俄亥俄州立大学（O.S.U.）校园。有一张旧照片，那是1954年照的，她们在一块大草地边上骑车，我们找到了那块草地，周围的教学楼依旧，但树都长得又高又大了。她们找到当年照相的地方，又照了一张相。当年她们只有四五岁，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了。又找到了纪珂当年住过的宿舎的地方，那时是二战后盖的简易房，现在盖了一幢漂亮的大楼。找到了我当年上学的植物学和动物学大楼，还是老样子。找到了周美、周亚出生的医院，以前只是一个小医院，现在扩大多了。有趣的是，以前我曾在花房照过一张相，我们去找那花房，怎么也找不到，抬头一看原来花房盖到屋顶上去了。可能是为了充分利用地皮，在花房原地盖了五层楼的停车的车库，把花房盖到屋顶上去了。可惜纪珂以前上学的冶金学楼找不到了，大概是拆掉了。虽然过了四五十年，校园和附近街道基本上还是原样， 我和纪珂都能认得出来。我们找到了当年打工的饭店的地方，现在是一家墨西哥餐馆。经过仔细观察和回忆，又找到了当年我们开饭店的地方。“就是那个地方！”我们高兴地认出来了！现在还是一家中国饭店，名叫“中国村”中午我们就在那里吃饭，告诉那里的人，50年前我们在这里开过饭店，那时我们是这里的老板。我们把50年前我们四人的照片给他们看，他们非常感兴趣，还帮我们照了相。 　　 回到旅馆休息后，下午又出发继续寻旧，下午最大的收获是找到了纪珂自己动手盖的房子。那条街还很整洁，家家门前都种了花，但现在是黑人区。我们遇到一位黑人妇女，告知来意，她很热情，为我们在她家门前照了相。那一排房子维护得非常好，纪珂认出了其中一个，因为有一些特征和其它房子不一样，认定是他盖的房子，50年了居然还在！我们都非常兴奋。然后又找到了两栋以前住过的房子，有照片对照，还是那个样子，不过门前的树长得很高了。 　　第二天，我们在市内逛。很多楼还是原样，哥伦布斯发展不快，不过也建了不少新楼，市区面貌不错。我们以前在那里结婚的楼，现在不是最高的楼了，又建了许多高楼，比它高了！但那座楼有它古老的特色，我们想上去再看一下结婚的地方。看门的人说：“顶楼已经15年不开放了！”出人意外的是，以前我们常去购物的百货商店名叫Lazarus的居然还在！依然是那幢旧楼。周美、周亚小时候，曾在这里和圣诞老人照相。我们就进去买了一些小东西留念 　　在蒙蒙细雨中，我们离开了哥伦布斯。旧梦依稀，真令人感慨万千！记得我们是1954年离开哥伦布斯的。因为工作关系，我们搬到克利夫兰去住了一年。经过中国留美学生的艰苦斗争，中国政府的外交交涉，美国政府终于同意准许中国留学生回国。我们于1955年11月回到久别的祖国。那时周美六岁，周亚五岁。1956年又生了周容。1978年周美、周亚回到美国上学、定居。 　　回想当年离开美国时，我们的生活是很优裕的，有汽车、房子，可以带孩子到海边度假。孩子们无忧无虑，幸福、快乐。抱着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回到祖国，风风雨雨四十多年，经过反右，三年灾害，文化大革命，吃了不少苦。是否值得呢！看到今日祖国的繁荣昌盛，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祖国建设日新月异，人民生活大幅度提高。香港、澳门回归祖国，北京申奥2008年成功，我们衷心喜悦。四十多年来，我们辛勤耕耘，能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虽然吃了一点苦，也是无怨无悔啊！孩子们受到祖国的教育，能感到身为中国人而骄傲，也无悔当年带她们回国。 　　在我们 80高龄时还能够携手同逰旧地，真感到非常愉快，幸福！

原文2003年10期 发表于中国统一战线  浏览：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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