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37号馆文选__他山之玉——文艺篇 |
在他意识之中,那时一切东西都是冷的——比如倚在榻侧那把他常握的枪,比如窗外扑簌落下的雪,比如明灭不定的烛火。 比如此时他身上素白的衣裳。 是的。素白,纤尘不染,和脸色一样的颓然,濒死前的惨淡。他的病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雪,隐疾成患,然后轰然袭来,纵然是钢铁之躯也承受不了这番的沉重。不知道雪下了多久,也不知道蜀中战事近来如何,只知道他已经恹倦了,恹倦了这世事的纷扰,所以在很久之前便看不到他脸上对世界的眷恋,这种状态已然多时。 昔日在他手中的枪现在安静的近乎寂寥,即使是龙之所息,也不能再伴他驰骋沙场了吧? 他眼神恍惚地望着那把枪,似乎想去碰触,手至半起却轻落在榻上。他勉强扬起唇角对一侧的马岱笑了笑,语气竟然如斯平淡:我想回西凉……我死后,哪怕是魂也会回去吧…… 马岱心头一酸,只觉得嘴角僵硬,想要说的话全部噎在喉间,他向来不懂如何说话,更不懂如何说可以安抚人心的话,所以他选择沉默。 马岱时常这样沉默的听他说话,自从父亲逝世后,这样的沉默往往更为深沉。 他说的话简洁而有力,无时无刻不充满着西凉男儿的刚强和坚毅。 意识有些飘忽,他隐隐找回了家乡的味道。 黄沙,烈酒,宝马,西凉的味道。他终于明白,那才是真正的归宿。 戎马一生,最后所想的,终究是落叶归根。而记忆是冗长的,在这时候总有那么些事情涌如潮水,淹没脑袋淹没心脏最后淹没双眼, 陈年往事成了还能活下去的人最沉重的负担。曾经在西凉之时,无疑是上天带给马腾的惊喜,他像马腾,那种气魄,那种刚毅。 他曾说我们都是为战场而生且为战场而死的男人。 他曾说马革裹尸着实是男儿最光辉的死亡。 他曾说命运并不无常,闭上眼睛便能感觉到其实它就在掌心,任己掌握。 本是深以为然,但这样的信仰消失在自父亲逝世之后。他渐渐知道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比战场上的利器更为冰凉,宿命终究无常,而将士都不过是君王夺取天下的垫脚石,即使碎了破了也不过只会被人遗忘。 将士者好比韩信,为高祖抹平半壁江山,得到的又是什么? 原来人死之前,一切都会看淡。 雪平静地下着,不知道主公是否又得到了新的捷报,亦或是又有他这样的将士归降?战火不会因为他,不会因为君王,更不会因为黎民和苍生而停歇。 马岱凝着思绪认真地听他说话,他看着他微笑,却没了下文。 马岱有些慌了,他笨拙的说:大哥,随便是什么,你说句话吧。 他不说话,他不再有力气说话,悄然吹入的寒风早已带走他所剩无几的力量。明亮的眼,利落的唇,精悍的躯体,这些已不复存在,都不复存在。 衣服素白,清冷的。望向窗外,生死透彻,尘埃落定。 抬手抚上马岱的头,颤颤巍巍,他看见他的唇动了动,随后轻轻叨念: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平原。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超远。 顿了顿,他又念: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没有念完,他呼吸霍然急促了起来,马岱轻轻按住他的手,阻止他念下去。 半眯的眼缓缓闭起,宛如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那双手凉意透骨,马岱生生打了个寒战,他似乎想握紧一些,再紧一些,烛火却猛地被略入的寒风吹灭了。 马岱感觉到他的手,已然松开。 他甚至来不及念最后一句。 马岱静静地握住他的手,片刻后红了眼睛。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那是屈大夫的国殇。 那是一曲挽歌。 那是尘埃落定后最后的凉州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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