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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黄永年先生编年事辑》(曹旅宁撰,中华书局),内文第一页的注竟是引自我对黄永年的采访录《做学问不赶时髦,写文章要补空白》。2006年12月7日采访黄永年先生,是我访问生涯中的一件奇事。黄永年一生多彩,极有个性。因此,书中所写的人事,颇引起我的兴趣。 作为老师,黄永年的生活方式与常人不同。据他的学生辛德勇回忆:“路上经过放映电影的露天场地,我好奇地自言自语说:‘哦,怎么会是这样看电影?’先生听到后,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管它干什么,反正我从来不看电影。’业精于勤,荒于嬉,史念海先生刚刚要求我们要勤奋读书,我却首先关注起怎样看电影,话刚一出口,就有几分自责,可是听到黄永年先生说他从来不看电影,还是让我大吃一惊,我以为这是对我的间接训斥。随后经过浴池,我想洗澡总是人所必为的事情,这不会犯什么忌讳,便又自语道:‘原来是在这里洗澡。’孰料先生同样皱着眉头说:‘管它干什么,反正我从来不洗澡。’说罢,带着我们直奔图书馆而去。”(第127页) 黄永年1988年起任第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直至1992年任期届满。据顾青《追忆黄永年先生》提到:“谈到自己当选全国人大代表,黄先生说:我在‘文革’中挑河泥差点儿丢了小命,现在却当上了人大代表,第一次到人民大会堂开会,国歌一响,我的眼泪差点儿流出来……老子也有今天!”(第198页,编者加了按语:“文革”中似乎应为“反右”后。)而黄永年自述:“至于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右派’改正之日即书面提出要求,被个别人压了多年,1988年才如愿。” 我对黄永年的最初印象是:好树新义,尤喜与陈寅恪商榷。黄永年的学术研究,以唐史名世。探其渊源,似可从1946年说起。这一年,黄永年在复旦大学选修了中文系教授蒋天枢所开的“大一国文”。黄永年说:“我为什么选他的课呢?因为我高中时看过他写的《全谢山先生年谱》。”而蒋天枢是陈寅恪的高足。 黄永年在复旦大学念书时所写的《读陈寅恪先生〈狐臭与胡臭〉兼论狐与胡之关系》,发表于上海《东南日报》。见报后,黄永年将剪报寄给陈寅恪。那一年,陈寅恪五十九岁,名满学界,因患眼疾,请夫人代笔给黄永年回了信。黄永年回忆:“头一封他就回了,我一看,是他夫人写的,字比他写得好。按现在做法,他本来可以置之不理,但是他回信,还送给我他在《清华学报》上发表的《长恨歌笺证》。” 我个人的阅读感觉,黄永年一生似乎有一种“陈寅恪情结”。黄永年在1998年的自述很值得玩味:“由于我这一段的研究和陈寅恪先生异同处甚多,引起了北京某大学研究生们的议论。大意是:‘黄永年先生的文章逻辑性极强,更像搞自然科学的,缺乏一种人文精神。大凡陈寅恪先生写什么,黄先生必有相同文章,题目都一样,而内容正相反,不知陈先生要建立的是整个文化体系,又何必拘于细处!’这说得自有些过头,并非寅恪先生有什么文章我必写相同文章与之立异,而且有的文章还很支持寅恪先生之说,如《论北齐的文化》。至于说我的文章逻辑性强像搞自然科学的,自是对我极大的夸奖。但认为建立整个文化体系就不必拘于细处,则仍可商榷。因为我所立异并非细处而多关涉大局,如这些地方成问题,则所建立的体系岂不有连带动摇的危险。” 黄永年“树新义室”的由来,则完全因陈寅恪而起。他在《树新义室笔谈》的自序中说:“这所谓‘树新义’者,还是抗战胜利之初从陈寅恪先生给陈垣先生《明季滇黔佛教考》写的序里看来的。序里说抗战时陈垣留在北京辅仁大学讲学,寅恪先生南迁执教于西南联大,‘幸俱未树新义,以负如来’,即俱保持民族气节之谓。我这里只是借用了这个本属中性的‘树新义’,用来说拙文都有些新东西,或本为人家未曾讲到,或人家讲得不对,我来加以纠正。我认为这二者是写学术文章的起码要求。否则重复人家讲过的东西,把人家的东西冒充自己的创见,那就形同盗窃。” 《黄永年先生编年事辑》中,涉及陈寅恪之处不少,如第186页中记黄永年与学生杂谈:“陈寅恪先生学问甚好,但文章实在不好,不是内容而是笔法,北大王先生是他这一路,但始终跳不出陈先生的圈子。” 1950年,黄永年在复旦大学完成《读〈秦妇吟〉札记》,颇有与陈寅恪《读秦妇吟》立异之处。黄永年并有《题〈秦妇吟〉札记六绝句》,其中有两首提及义宁(陈寅恪)之名,兹录如下: 世遭乱离适乐乡,彭门阻绝走襄阳。商南古道遗文在,底事义宁说未详。 写遍当年石室书,纷纷执笔事笺疏。海宁已死义宁老,极目南天意未舒。 诗中可见黄永年的学术志向。日后他的命运起落与学术求索,仿佛已在大学毕业那一年定下了基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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