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现代文献_中国近现代文献~文集_484号馆文选__石洲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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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洲诗话卷五(上)
遗山撰录《中州集》云:“国初文士,如宇文太学、蔡丞相、吴深州等,不 可不谓之豪杰之士。然皆宋儒,难以国初文派论之。故断自正甫为正传之宗,党 竹次之,礼部公又次之。”遗山之论如此,而顾侠君乃以遗山入元诗,何 耶? 朱谏议之才《和东坡跋周欠伸美人》,用汉宫李夫人“转面不顾”事,颇 精。全篇合看,尚非高作耳。 朱葭州自牧句云:“寒天展碧供飞鸟,落日留红与断霞。”颇工。 党承旨《粉红双头牡丹》诗,不为高作。 屏山李先生纯甫《赤壁风月笛图》一诗,即遗山《赤壁图》所本。 照了居士王《和二宋落花诗》,颇伧劣。 遗山举李长源佳句,如“洛阳才子怀三策”之类凡数联。阮亭则於中独举 “烟波苍苍孟津戍,旌旗历历河阳城”一联。愚谓长源《怀淮阴侯》诗“渭水波 涛喧陇阪,散关形势轧兴元”,气格亦不减古人也。大约以幽、并慷慨之气出之, 非尽追摹格调而成。 遗山金亡不仕,著《壬辰》之编,撰《中州》之诗,掩泪空山,殚心野史, 此岂可以元人目之?顾侠君选《元百家诗》,既欲自附於《中州集》,知人论世 之大义,而开卷先错谬如此,此何说也! 当日程学盛於南,苏学盛於北,如蔡松年、赵秉文之属,盖皆苏氏之支流馀 裔。遗山崛起党、赵之後,器识超拔,始不尽为苏氏馀波沾沾一得,是以开启百 年後文士之脉。则以有元一代之文,自先生倡导,未为不可,第以入元人,则不 可耳。 遗山以五言为雅正,盖其体气较放翁淳静。然其郁勃之气,终不可掩,所以 急发不及入细,仍是平放处多耳。但较放翁,则已多氵亭蓄矣。 遗山五古,每叠一韵,以振其势,微与其七古相类。盖肌理稍疏,而秀色清 扬,却自露出本色耳。 五言诗,自苏、黄而後,放翁已不能脚踏实地。居此後者,欲复以平正自然, 上追古人,其谁信之?虽以遗山秀笔,而执柯睨视,未之审也。甚矣取迳之难也! 遗山七言歌行,真有牢笼百代之意。而却亦自有间笔、对笔,又搀和以平调 之笔,又突兀以叠韵之笔,此固有陆务观所不能到者矣。 遗山七古,词平则求之於气,格平则求之於调。 合观金源一代之诗,刘无党之秀拔,李长源之俊爽,皆与遗山相近。而由遗 山之心推之,则所奉为一代文宗如欧阳六一者,赵也;所奉为一代诗宗如杜 陵野老者,辛敬之也。至於遗山所自处,则似乎在东坡,而东坡又若不足尽之。 盖所谓乾坤清气,隐隐自负,居然有集大成之想。 《梁园春五首》,可与《西园诗》相印证。 遗山乐府,有似太白者,而非太白也;有似昌谷者,而非昌谷也。 “切响浮声发巧深”一篇,盖以缚于声律者,未必皆合天机也。然音节配对, 如双声叠韵之类,皆天地自然之理,亦未可以“巧”字概抹之。 《论诗绝句》“奇外无奇”、“金入洪炉”二篇,即先生自任之旨也。此三 十首,已开阮亭“神韵”二字之端矣,但未说出耳。 《梁园春》、《续小娘歌》、《雪香亭杂咏》,皆关系金源史事与遗山心事。 顾侠君所选元诗,凡三集,渔洋、竹并称述之。然渔洋所称,只初集之百 家而已,或後两集渔洋未及见耶? 李庄靖诗,肌理亦粗。说者乃合韩、苏、黄、王以许之,殊为过当。 尔时苏学盛於北,金人之尊苏,不独文也,所以士大夫无不沾丐一得。然大 约于气概用事,未能深入底蕴。 遗山虽较之东坡,亦自不免肌理稍粗。然其秀骨天成,自是出群之姿。若无 其秀骨,而但于气概求之,则亦末矣。 顾侠君谓元人用韵,颇有淆讹,而入声尤甚。或以北方土语,混入古音;或 以闽、越方言,谬称通用。如庚、青、蒸与真、文韵同押,再如鱼、虞与支、齐 同押,此岂非变而太过者,然其来已未及检审耳。然窃疑遗山《虞坂行》“孙阳 骐骥不并世”句亦是如此,虽上已有韵,而以文势论之,此句似叠一韵者耳。 静修全学遗山。遗山风力极大,而所受则小。若静修之《桃源行》云:“小 国寡民君所怜,赋役多惭负天子。”则伤於小巧矣。 宋人谚云:“江南若破,白雁来过。”静修《白雁行》即赋此事也。 静修诗,纯是遗山架局,而不及遗山之雅正,似觉加意酣放,而转有伧气处。 即以调论,细按亦微有未合。以遗山之天骨开张,学之者自应别有化裁。如静修 之诗,第以雄奇磊落之气赏之可耳,若以诗家上下源流之脉言之,殊未入於室也。 方虚谷《秋晚》诗云:“堂堂陈去非,中兴以诗鸣。”又云:“恭惟陈无己, 此事独兼之。”看其意甚尊两陈。 又云:“沈宋非不工,子昂独高步。画肉不画骨,乃以帝闲故。”以此论诗, 其旨隘矣。然末二句,可作东坡《韩马》七古长篇注脚。 方虚谷论宋诗,如谓宋初诸公,李文正、徐常侍昆仲、王元之、王汉谋为白 体,杨、刘、二宋、张乖崖、钱僖公、丁崖州为昆体,寇莱公、鲁三交、林和靖、 魏仲先父子、潘逍遥、赵清献之徒为晚唐体,皆是。独以苏子美与欧阳公称“二 难”,相为颉颃;又谓梅圣为唐体之出类者,此则未喻其旨。大约虚谷之意,以 江西体裁,量後先诸家。於苏门中,独取张文潜,谓“自然有唐风,别成一宗。” 西昆之靡弱,江西以粗劲反之,四灵以清苦洗之,而又太狭浅。此冯定远之 言也。 虚谷自言七言决不为许浑体,妄希黄、陈、老杜,力不逮,则退为白乐天及 张文潜体。五言慕後山苦心久矣,亦多退为平易,盖其职志如此。 戴帅初诗“寒起松鸣屋,吟圆月上身”,“老树背风深拓地,野依海细分 天”,“乡山淡龙移久,湖市春寒鹤下迟”,皆佳句也。又如“堑水温初荇 菜,粉墙风细欲梨花”,“六桥水暖初杨柳,三竺山深未杜鹃”,此二联句法亦 新。 耶律文正诗,阮亭评为“质率”。《池北偶谈》摘其《从军西域》数诗,以 为颇有风味。今统观之,大约总不出乎“质率”。 苏子卿上林雁足书事,乃诡言以动单于,非实有其事也。至元郝伯常使宋, 被留於真州,汴中民射雁金明池,得系帛书云:“‘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 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孤臣有帛书。’中统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获者 勿杀。国信大使郝经书於真州忠勇军营新馆。”是时南北隔绝,不知中统之为至 元也。中统十五年,即至元十一年也。明年乙亥四月,奉使还。 郝伯常《唐十臣像歌》,每人四句,平板实无义味。 子昂云:“作诗用虚字殊不佳,中两联填满方好。”以此力矫时弊。此言虽 近于有意,然初学正不可不知。 赵子昂《东阳八咏楼》诗,颇有风致。 袁伯长才气,在赵子昂之上。 伯长《上京杂咏》,叙次风土极工,不减唐人。 马伯庸诗,亦极展才气。然较之袁伯长,觉边幅稍单窘矣。 渔洋谓“仲章境地未能深造,歌行间工发端,而窘於边幅。视同时虞伯生、 范德机,亦诸侯之附庸也”。今观其诗才,又在马伯庸之下。子师泰有《玩斋集》, 父子相继,著述并传,亦盛事也。 张中丞养浩《赠刘仲宪》一诗,七古至六十八韵,然殊平漫。 许有孚《冷然台雪用东坡聚星堂韵》之作,并非禁体,诗亦不工。 有宋南渡以後,程学行於南,苏学行於北,其一时才人俊笔,或未能深入古 人腠理,而一二老师宿儒之传,精义微言,专在讲学,又与文家之妙,非可同条 而语。至如南宋诸公之学,尤在精于考证,如郑渔仲、马贵与以逮王深宁,源远 流长,百年间亦须有所付受。入元之代,虽硕儒辈出,而菁华酝酿,合美为难。 虞文靖公承故相之世家,本草庐之理学,习朝廷之故事,择文章之雅言,盖自北 宋欧、苏以後,老于文学者,定推此一人,不特与一时文士争长也。 道园兼有六朝人酝藉,而全於含吵不露中出之,所以其境高不可及。尝有 “少陵爱何逊,太白似阴铿”之句,实亦自道。 虞伯生七律清深,自王荆公以後,无其匹敌。 虞伯生《竹枝歌》,不减刘梦得。 伯生七古,高妙深浑,所不待言。至其五古,於含蓄中吐藻韵,乃王龙标、 杜牧之以後所未见也。 至治、天历之间,馆阁诸公如虞伯生、袁伯长、王继学、马伯庸,每多唱和, 如《代祀西岳》、《上京杂咏》之类。 田汝成《西湖志馀》所载“顺帝即位时,马尾缝眼,由是两目丧明”之事。 顾氏但据史“宁宗殂时,曾召入议政,谢病归”,以证其诬。然为此说者,第因 文靖晚年目疾而傅会耳。予前年得宋宣和画猫卷,有文靖题云:“‘御笔制猫毛 <毛先>奇,画师虽巧亦难齐。中原麟凤知多少,未得君王一品题。’至正五年夏 仙井虞集。”按至正五年文靖已七十四矣,笔势尤苍逸,信乎前说之诬也。 文靖有一笔可当人数十笔处,而又于风流酝藉得之,并不枯直。 杨仲弘诗,骨力既孱,格调复平,设色赋韵,亦未能免俗,不解何以与虞齐 名? 仲弘格力,尚在袁伯长、马伯庸之下。乃铁崖《西湖竹枝序》云:“我朝词 人能变宋季之陋者,称仲弘为首,而范、虞次之。”此真不可解也。 范文白诗颇有格调,亦不能深入。此事有格调,则可以支架矣,亦较杨仲弘 稍雅。 仲弘觉有盛气,故有“百战健儿”之称。德机纯就格调,故有“唐临晋帖” 之目。然而德机之格调,亦自不能坚实,与仲弘之盛气等耳。 揭曼硕《晓出顺承门有怀太虚》五言四句,全袭古诗,只改“东门”为“南 门”,其馀不易一字。此真不可解也。 虞伯生尝谓揭曼硕诗如“三日新妇”,己诗如“汉庭老吏”。揭闻之不悦, 故《忆昨》诗有“学士诗成每自夸”之句。虞得诗,谓门人曰:“揭公才力竭矣。” 因答以诗云:“故人不肯宿山家,夜半驱车踏月华。寄语傍人休大笑,诗成端的 向谁夸?”并题其後云:“今日新妇老矣。”按揭曼硕诗,格调固自不乏,然亦 不能深入,虽间有秀色,而亦不为新艳,不知所谓“三日新妇”与“美女簪花” 者,何以肖也?总之,杨、范、揭三家,不应与虞齐名。其所以齐名者,或以袁 伯常、马伯庸辈,才笔太纵,转不若此三人之矜持格调者,谓可以绍古乎?然以 格调论之,范稍雅饬,揭稍有致,杨则平平,皆非可语於道园之“学古”也。 黄文献为有元制作大手,其诗亦具风骨,而入之不深,放之不大。若比杨仲 弘,则固胜之远矣。此究是读书人诗也,只不能超然脱化耳。 以诗笔论之,黄文献应在袁、马之次。 柳道传《观赵使君所藏书画古器物》诗,太平直无节族变化。试以梅都官 《三馆书画》诗比之,则优劣见矣。 柳道传诗有矩,亦未能含蓄变化,声调亦不能开拓,大抵黄晋卿伯仲间耳。 欧阳原功诗,所传虽不甚多,而精神亦少,又在黄、柳之次。盖学有本原, 词自规矩,初非必专精於诗也。 萨天锡《白翎雀》一首,学虞伯生作,可谓点金成铁。 萨雁门《京城春暮》七律,太像小杜。雁门诗多如此者,然似此转非善学小 杜,不过大致似之耳。 天锡《崔镇阻风》云:“南人北人俱上冢,桃花杏花开满城。”此是自然风 致。 天锡七律,故不深入,然其才情有馀,则亦有词到而气格俱到者矣。 雁门自有才情,然句法有太似前人者,则以其中未尝深入故耳。 雁门风流跌宕,可谓才人之笔。使生许浑、赵嘏间,与之联镳并驰,有过之 无不及也。 王子宣《宫词》云:“南风吹断采莲歌,夜雨新添太液波。水殿廊三十六, 不知何处月明多?”王龙标、杜樊川之流亚也。然昔人论此篇,却谓不及萨天锡 之作。天锡云:“清夜宫车出建章,紫衣小队两三行。石阑干外银灯过,照见芙 蓉中上霜。”此则才人之极笔矣。愚谓即此二诗,而元、明两代与唐人离合远近 之故,已自判然,不待拈诸大篇而後知也。 萨天锡诗,宫词绝句第一,五律次之,七古、七律又次之,五古又次之。再 加含蓄深厚,杜牧之不是过也。 顾秀野《元百家诗》,体裁洁净,胜于吴孟举《宋诗钞》远矣,犹嫌未尽审 别雅俗耳。如关系史事,及可备考证者,自不应概以文词工拙相绳。若其言怀叙 景之作,自当就各家各体,从其所长,而去其所短。一人有一人之菁华,岂必一 例编载,陈陈相因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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