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现代文献_中国近现代文献~文集_484号馆文选__石洲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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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洲诗话卷三(下)
海宁查夏重酷爱苏诗“僧卧一初白头”之句,而并明人诗“花间啄食鸟红 尾,沙上浣衣僧白头”,亦以为极似子瞻。不知苏诗“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 初白头”,此何等神力!而“花间”、“沙上”一联,只到皮、陆境界,安敢 与苏比伦哉!查精於苏,奚乃以目皮相若此!若必以皮毛略似,辄入品藻,则空 同之学杜,当为第一义矣。 孟东野诗,寒削太甚,令人不欢。刻苦之至,归於惨忄栗,不知何苦而如此! 坡公《读孟郊诗二首》,真善为形容。尤妙在次首,忽云“复作孟效语”,又摘 其词之可者而述之,乃以“感我羁旅”跋之,则益见其酸涩寒苦,而无复精华可 挹也。其第一首目以“号”,特是正面语,尚未极深致耳。 葛常之云:“坡贬孟郊诗亦太甚。”因举孟诗“楚山相蔽亏,日月无全辉。 万株古柳根,此磷磷溪”。以为造语之工。下二句诚刻琢,至于“日月全无辉”, 是何等言语乎? 诗人虽云“穷而益工”,然未有穷工而达转不工者。若青莲、浣花,使其立 於庙朝,制为雅颂,当复如何正大典雅,开辟万古!而使孟东野当之,其可以为 训乎! 坡公亦太不留分际,且如孟东野之诗,再以牛毛细字书之,再於寒夜昏灯看 之,此何异所谓“醉来黑漆屏风上,草写卢仝《月蚀诗》”耶? 《芙蓉城》篇,前半每六句畔以顿歇,见其音节也。至“仙宫”句以下,则 一气不停者,又从“梦中”一句,用律句变转而下,以转换其音节也。此借仙家 寓言,而渺然无迹,不落言诠。不知渔洋先生何以不入七言选本?或因复一“空” 字乎? 《续丽人行》末句,何以忽带腐气?不似坡公神理。 《和子由送将官梁左藏仲通》一篇,前半写睡景入神,然其语意,自有归宿, 须将後半谈仙之意,挽转看来,始得之。此与少陵听“西方《止观经》”而以 “妻儿待米”收转,同一理也。非少陵“桃花气暖”一联可比。 玉川《月蚀诗》:“星如撒沙出”云云,记异则可耳。若东坡《中秋见月和 子由》,欲显月之明,而云“西南大星如弹丸,角尾奕奕苍龙蟠。今宵注眼看不 见,更许萤火争清寒。”此则未免视玉川为拙矣。尚赖“青荧明灭”以上转得灵 变,故不甚觉耳。 “舟中贾客莫漫狂,小姑前年嫁彭郎”,是题画诗,所以并不犯呆。而刘须 溪岂有不知,《归田录》之讥,不必也。题画则可,赋景则不可,可为知者道耳。 讥此诗者,凡以为事出俚语耳。不知此诗“沙平风软”句,及“山与船低昂” 句,则皆公诗所已有,此非复见语耶?奈何置之不论也?试即以《颍口见淮山》 一首对看,而其妙毕出矣。彼云“青山久与船低昂”,故以“故人久立”结之。 “故人”即“青山”也,初无故事可以打诨也。但既是即目真话,亦不须借语打 诨,始能出场也。至此首,则“舟中贾客”,即上之“棹歌中流声抑扬”者也, “小姑”,即上“与船低昂”之山也,不就俚语寻路打诨,何以出场乎?况又极 现成,极自然,缭绕萦回,神光离合,假而疑真,所以复而愈妙也。 “沙平风软望不到”,用以题画,真乃神妙不可思议,较之自咏望淮山不啻 十倍增味也。昔唐人江为题画诗,至有“樵人负重难移步”之句,比之此句,真 是下劣诗魔矣。而评者顾以引用小姑事,沾沾过计,盖不记此为题画作也。 《容斋三笔》谓“苏公《百步洪》诗,重复譬喻处,与韩《送石洪序》同”。 此以文法论之,固似矣;而此诗之妙,不尽於此。今之选此诗者,但以《百步洪》 原题为题,而忘其每篇自有本题。此篇之本题,则序中所谓“追怀曩游,已为陈 迹”也。试以此意读之,则所谓“兔走隼落”、“骏马注坡”、“弦离箭脱”、 “电过珠翻”者,一层内又贯入前後两层,此是何等神光!而仅仅以叠下譬喻之 文法赏之耶?查初白评此诗,亦谓“连用比拟,古所未有”。予谓此盖出自《金 刚经》偈子耳。 《泗州僧伽塔》诗,看得透彻,说来可笑,此何必辟佛,乃能塞彼教之口耶? 《东坡八首》,第一首用“刮毛”,第八首又用“刮毛”,愈见其大,而不 觉其犯。遗山《移居》诗,从此八首出也。 《四时词》,闺情之作也,当与《四时子夜》、《四时白》为类。 《五禽言》,亦近《竹枝》之神致。梅诗《四禽言》,惟《泥滑滑》一首, 为欧公所赏,果然神到。其馀亦无甚佳致。苏诗五首,亦不为至者。 《侄安节远来夜坐》诗第二句云:“残年知汝远来情。”既是用作对句,而 题中又恰有“远来”字,所以更有致也。虽同一侄事,尚不可苟且吞用也。 苏诗内和人韵之诗,亦有只云和某人某题,而不写出次韵者;亦有写次韵者, 其只云和,而不云次韵者,实多次韵之作。想苏公诗题,固无一定之例也。 “半杂江声作悲健”,改“悲壮”为“悲健”,“壮”虽与“健”同意,而 用法神气,似乎不同。似未可以出自先生,而从为之辞。 即《和秦太虚梅花》诗末句押“畀昊”,“畀昊”恐又是一种神气,似乎不 甚称。在先生之大笔,固是不规规於尺度,然後学正未可藉口。 苏公《石鼓歌》末一段,用秦事,亦本韦左司诗,而魄力雄大胜之远矣。且 从凤翔览古意,包括秦迹,则较诸左司为尤切实也。 《王中甫哀辞》,自次前韵,结句云:“区区犹记刻舟痕。”固是收裹全篇 之意,然於自次前韵,亦复即离关合。苏诗之妙,皆此类也。 太白仙才,独缺七律,得东坡为补作之,然已隔一尘矣。 《武昌西山》诗,不减少陵。而次篇再用前韵,尤为超逸,真以英化水之 妙,为万丈光焰者也。 苏公之诗,惟其自言“河声便是广长舌,山色岂非清净身”二语,足以尽之。 ○云云“始知真放本精微”,此一语殆亦可作全集评也。 《郭熙画秋山平远》题下注云:“文潞公为跋尾。”此种注法,自非其人, 不足当之。次亦须有关系题事。吾辈见吾人题跋,宜知此。 《次韵米芾二王书跋尾二首》,其第一首,小小部位中,备极转调之妙。 换韵之中,略以平调句子,使之伸缩舒和,亦犹夫末句之有可放平者也。尤 以平韵与仄韵相参错,乃见其势,却须以三平正调搀和之。 《题李伯时渊明东篱图》:“悠然见南山,意与秋气高。”本小杜诗句,而 更加超脱。 《安州老人食蜜歌》结四句云:“因君寄与双龙饼,镜空一照双龙影。三吴 六月水如汤,老人心似双龙井。”亦若韩《石鼓歌》起四句句法,此可见起结一 样音节也。然又各有抽放平仄之不同。 东坡《澄迈驿通潮阁》诗:“贪看白鹭横秋浦,不觉青林没晚潮。”真唐贤 语也。僧仲殊即蜜殊《过润州》绝句“北固楼前一笛风”一首,亦唐人佳境。此 皆阮亭《池北偶谈》采宋绝句所未之及者。 《送小本禅师归法》:“是身如浮,安得限南北?”《过大庾岭》诗: “仙人拊我顶,结发受长生。”皆全用少陵、太白诗句,在东坡自有摆脱之道, 然後学正不可学也。 颍州诗中《劝履常饮》一首结句:“他年《五君咏》,山王一时数。”《初 贬英州》诗:“殷勤竹里梦,犹自数山王。”“数”字应作上声,而此诗七遇韵, 盖以义则从上,以音则从去也。 欧公咏雪,禁体物语,而用“象笏”字,苏用“落屑”字,得非亦“银”、 “玉”之类乎?苏诗又有“聚散行作风花瞥”之句,“花”字似亦当在禁例。 《洞庭春色》诗:“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颇不雅,与“诗寻医”、 “酒入务”相类。此诗题内自谓“醉後信笔,颇有沓拖风气”,良然。 《柏家渡》七古一首,阮亭所选。然此诗在苏集中,非其至者。盖此犹是浑 唐诗气象,而下四句,又似乎发泄不透,又不得以含蓄目之,亦不知其命意所在。 查氏《补注》依外集编南迁卷中。但以盛唐格调为诗,只可以范围李空同一辈耳, 岂可以范围东坡哉? 坡公所云“游罗浮道院栖禅精舍”,栖禅寺与罗浮道院并在丰湖之上,见 《江月五首引》中。今编《罗浮志》者或以罗浮山中之道院实之,乃傅会之讹也。 东坡在儋州诗有云:“问点尔何如?不与圣同忧。”虽是偶尔撇脱语,却正 道着春风沂水一段意思。盖春风沂水一段,与圣人老安少怀,究有虚实不同,不 过境象相似耳。用舍行藏,未可遽以许若人也。孰谓东坡仅诗人乎? 苏公在惠州《真一酒》七律,是即赋其酒也。在儋州《真一酒歌》七古,则 非赋其酒也。查初白既以为取道家“三一还丹”之诀,借题作寓言矣,而又据本 集《寄徐得之真一酒法》,以为酿酒在惠州,此诗当亦在惠州作。或酿酒在惠, 而作歌则在儋,未可知也。此言殊属拘泥。本诗“细茎”云云,虽是借麦之字面, 而其实与惠州所酿之酒,全无交涉,观其序自明。 《汲江煎茶》七律,自是清新俊逸之作。而杨诚斋赏之,则谓“一篇之中, 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此等语,诚令人不解。如谓苏诗字句皆不落 凡近,则何篇不尔?如专於此篇八句刻求其奇处,则岂他篇皆凡近乎?且於数千 篇中,独以奇推此,实索之不得其说也。岂诚斋之於诗,竟未窥见深旨耶?此等 议论,直似门外人所为。 “前生自是卢行者,後学过呼韩退之”二句,苏诗凡两见。其後一处,用以 赠术士,则更妙矣。 东坡《归自岭外再和许朝奉》诗“邂逅陪车马”四句,用扇对格。胡元任谓 本杜诗“得罪台州去”云云,是也。但此诗“邂逅”一联乃第四韵,下“凄凉望 乡国”一联乃第五韵,如此错综用之,则更变耳。 东坡《自岭外归次韵江晦叔》诗,苕溪渔隐极赏其“浮世事改,孤月此心 明”,所谓语意高妙,吐露胸襟,无一毫窒碍者也。然予意则赏其结二语云: “二江争送客,木杪看桥横。”以为言外有神也。 东坡《和蔡景繁海州石室》:“後车仍载胡琴女”云云,施注引东坡在黄有 《答景繁帖》云:“某尝携家一游,时有胡琴婢,就室中作《凉州》,凛然有 冰车铁马之声。婢去久矣,因公复起一念”云云。此与篇中“前年开ト”云云相 合。而《中州集》载党承旨《吊石曼卿》诗,自注云:“曼卿尝通守朐山,携妓 饮山石间,鸣琴为冰车铁马声。”则以此事为曼卿,岂传讹耶? 东坡与子由别诗,题中屡言“初别”。考嘉六年辛丑冬先生授大理评事, 签书凤翔判官时,子由留京侍老苏公,《十一月十九日与子由别於郑州西门之外 马上赋诗》七言古一篇,此二公相别之始也。熙宁二年己酉服阕还朝,任开封推 官,寻改杭州通判,子由自陈送至颍州而别,有《颍州初别子由》五言古二首, 其诗云:“我生三度别,此别尤酸冷。”所谓“三度别”者,自郑州一别西门之 後,治平三年,先生自凤翔还朝,子由出为大名推官。此事详《栾城集》,而先 生集中无诗。熙宁十年丁巳,先生以四月赴徐州任,是秋子由至徐,留月馀赴南 都,有《初别子由》五言古一首。其将赴南都也,与先生会宿逍遥堂,作两绝句, 先生有和作二首,时子由从张文定签书南京判官也。元丰三年庚申,先生赴黄州 过陈,子由自南都来别,有《子由自南都来陈三日而别》五言古一首,时正月十 四日也。五月,子由将赴筠州,复至黄州,留半月乃去,先生有《迎子由》诗七 律一首,又五言古一首,而相别时无诗。元丰七年甲子,先生授汝州团练副使, 五月由九江至筠州与子由别,有《别子由三首兼别迟》,皆七言古诗;又有《初 别子由至奉新作》五言古一首。元丰八年乙丑,先生自登州以礼部员外郎召还朝。 明年为元元年丙寅,先生除中书舍人、翰林学士、知制诰,而是年子由亦自绩 溪令召入为秘书省校书郎。至元四年己巳,先生除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出守 杭州,子由代为翰林学士。是年子由使契丹,先生自杭作七律一首送之。其出守 杭时,相别无诗。元六年辛未,先生自杭召还朝,除翰林承旨,是时子由为尚 书右丞。五月入院,以弟嫌请郡。八月,以龙图阁学士出知颍州。时先生寓居子 由东府,在右掖门之前数月而出知颍,乃作五言古一篇留别子由,题曰《感旧诗》。 其序中记嘉中与子由同举制策、寓居怀远驿事,此事在《辛丑马上》一篇之前, 而本集无诗可考也。元七年壬申,以兵部尚书召还,迁礼部尚书、端明殿学士 兼翰林侍读学士。明年癸酉八月,以龙图、端明两学士出知定州,九月十四日与 子由别於东府,有《东府雨中别子由》五古一首。合前出知颍时,则东府之别, 凡二次矣。此首叙及“对床夜雨”事,先生与子由诗凡屡用之。《感旧诗序》中 所记:“元丰中谪居黄冈,而子由亦贬筠州,尝作诗以记其事。”则指元丰六年 癸亥初秋寄子由五古一首言之,非别诗也。绍圣四年丁丑,先生谪海南,子由亦 贬雷州,五月十一日相遇於藤,同行至雷,六月十一日相别渡海,有《子由终夕 不寐因诵渊明诗劝余止酒和元韵赠别》诗五古一首。以上考先生别子由诗次第, 大略如此。中言“初别”者凡三,盖皆一时合并,不忍遽以别言,而特加“初” 字,以志惊目之笔也。迨其後,又变别而云“感旧”,则“初别”之义益明矣。 广东有羊桃,一曰洋桃。其树高五六丈,花红色,一蒂数子。七八月间熟, 色如蜡。一曰三佥,亦曰山佥,俗语讹“菱”为“佥”也。有五棱者名五 棱,以糯米水浇之则甜,名糯羊桃。粤人以为蔬,能辟岚瘴之毒。以白蜜渍之, 持至北方,可已疟。苏诗“恣倾白蜜则五棱”,谓此也。或乃指广南以田为棱, 白蜜以言酒;或又引《岭表录》泷州山中多紫石英,其大小皆五棱,皆谬说也。 七古平韵到底者,单句末一字忌用平声,固已,然亦有文势自然,遂成音节 者。以苏诗论之,即如“问今太守为谁欤?雪眉老人朝扣门”,“潮阳太守南迁 归,山耶雪耶远莫知”,“画山何必山中人,汝应奴隶蔡少霞”之类,皆行乎其 所不得不然者也。若“欲从稚川隐罗浮,故人日夜望我归”,乃於一篇中有二句, 要之非出自然,则固不可耳。 东坡《和蔡景繁海州石室》诗,阮亭不取入七言诗选,盖以为音节非正调也。 然此间呼吸消纳,自不得不略通其变,其于正调之理一也。○诗二十韵,单句以 仄押句尾者凡十一句,单句第五字用仄者凡十七句,此则所以与对句第五字相为 吐翕,而可以不须皆用仄矣。苏诗似此者尚多,可以类推。《古夫于亭问答》所 载:“张萧亭论单句住脚字,如以入为韵,则第三句或用平,第五或用上,第七 或用去,必错综用之,方有音节。”其言虽是,然犹未尽其也。 苏诗“丹枫翻鸦伴水宿”,施注引“水禽曰宿”。但此句“宿”字,自指人 说。 《宋诗钞》之选,意在别裁众说,独存真际,而实有过於偏枯处,转失古人 之真。如论苏诗,以使事富缛为嫌。夫苏之妙处,固不在多使事,而使事亦即其 妙处。奈何转欲汰之,而必如梅宛陵之枯淡、苏子美之松肤者,乃为真诗乎?且 如开卷《凤翔八观》诗,尚欲加以芟削,何也?馀所去取,亦多未当。苏为宋一 代诗人冠冕,而所钞若此,则他更何论! 文定自是北宋一作家,而《钞》亦不入。 渔洋云:“文定视文忠,邾、莒矣。”然实亦自在流出,无一毫掩饰,虽局 面略小,然胜於子美多矣,抑且大於圣俞也。盖自杨、刘首倡接踵玉溪,台阁钜 公先以温丽为主,其时布衣韦带之士,何能孤鸣复古?而独宛陵志在深远,力涤 浮滥,故其功不可没,而其所积则未厚也。昔人所云:“去浮靡之习於昆体极弊 之际,存古淡之道於诸大家未起之先。”斯为确评定论耳。 清江三孔,盖皆学内充而才外肆者,然不能化其粗。正恐学为此种,其弊必 流於真率一路也。言诗於宋,可不择诸! 平仲《题老杜集》云:“吏部徒能叹光焰,翰林何敢望藩篱!”是亦以“吏 部”为韩对李翰林矣。何以误会欧诗而沿用之耶? 吴钞云:“元文人之盛,大都材致横阔,而气魄刚直,故能振靡复古。” 其伦固是。然宋之元诸贤,正如唐之开元、天宝诸贤,自有精腴,非徒雄阔也。 即东坡妙处,亦不在於豪横。吴钞大意,总取浩浩落落之气,不践唐迹,与宋人 大局未尝不合,而其细密精深处,则正未之别择。即如论苏诗,首在去梅溪之 ,而并欲汰苏之富缛。夫梅溪之,本不知苏,不必与之较也。而苏岂以富 缛胜者?此未免以目皮相。观吴孟举所作序,对针嘉、隆人一种吞剥唐人之习, 立言颇为有见。而及观其中间所选,则是目空一切、不顾涵养之一莽夫所为,於 风雅之旨殊远。 节孝先生徐积,东坡比之玉川子。然其《月食诗》,蹊迳浅露,非玉川之比 也。其中间杂言後忽四言,与所作《爱爱歌》後半忽夹四言《毛诗》成句,皆不 调叶。 徐仲车《大河》一篇,一笔直写,至二百韵,殊无纪律。诗自有篇法节制, 若此则不如发书一通也。《李太白杂言》一首,亦空叫嚣,尚在任华之下。 郑介公人品本不以诗重,阮亭谓其《古交行》、《呈子京》等篇,在乐天、 东野间,亦因人而重其言耳。《和王荆公何处难忘酒》一章,大言炎炎,遂令荆 公无地可容矣。 巢诗胜於西。巢,西之弟也。其《和荆公土山韵》诗三首,虽乏警 策,亦自不弱。 张舜民芸叟诗,颇有意议。《赐资治通鉴》一首甚佳,不独情文兼到,抑亦 可备故实也。 王逢原《题定州阅古堂诗叙》:“韩丞相作堂,而於堂之两壁,画历任守相 将帅。”又谓“请留中壁,搜国匠第一手写韩公像”。此乃悬计之词。其後果有 作韩公像者,乃在魏公去定州之後。观宋子京诗可见。 逢原诗学韩、孟,肌理亦粗,而吴钞乃谓其高远过於安石。大抵吴钞不避粗 犷,不分雅俗,不择浅深耳。 文湖州诗,气韵不俗,比之苏、黄诸公,觉未能深造耳。 秦淮海思致绵丽,而气体轻弱,非苏、黄可比。 张文潜气骨在少游之上,而不称着色,一着浓绚,则反带伧气,故知苏诗之 体大也。 《侯鲭录》所载文潜《七夕歌》、《韩马》之类,皆不见佳。《中兴颂》 诗亦不佳。 厉樊榭疑《声画集》刘叔赣即贡父。今观所载题画诸作,气格亦不凡,当是 贡父诗也。初白注苏,於《韩马》诗,竟未采入。 郭功父《金山》、《凤凰台》诸作,皆体气豪壮。而阮亭以为诗格不高,其 旨微矣。 黄裳冕仲诗,格虽不高,而颇有疏奇处。此自不能深造。然亦可见各人各种 之不同,岂必蹈常袭故哉? 情景脱化,亦俱从字句锻炼中出,古人到後来,只更无锻炼之迹耳。而《宋 诗钞》则惟取其苍直之气,其於词场祖述之源流,概不之讲,後人何自而含英咀 华?势必日袭成调,陈陈相因耳。此乃所谓腐也。何足以服嘉、隆诸公哉? 说部之书,至宋人而富,如姚令威、洪容斋、胡元任、葛常之、刘後村之属, 不可枚举。此即宋人注宋诗也。不此之取,而师心自用,庸有当乎? 晁无咎《信州南岩》诗,起结纯用杜公《望岳诗》,可谓有形无神。 无咎才气壮逸,远出文潜、少游之上,而亦不免有边幅单窘处。 李端叔诗,殊不为工,东坡称其工尺牍耳。 魏泰道辅《隐居诗话》云:“黄庭坚喜作诗得名,好用南朝人语,专求古人 未使之一二奇字缀葺而成诗,自以为工,其实所见之狭也。故句虽新奇,而气乏 浑厚。吾尝作诗题编後云:‘端求古人遗,琢抉手不停。方其得玑羽,往往失鹏 鲸。’此论虽切,然未尽山谷之意。後之但求浑厚者固有之矣,若李空同之流, 殆所谓‘鹏鲸’者乎”? 俞紫芝秀老诗思清逸,当与林君复并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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