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现代文献_中国近现代文献~文集_484号馆文选__石洲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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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洲诗话卷四(中)
孙仲益五岁属对,为东坡所赏。其诗思笔亦自清峻,但多生剥前人字句,则 亦不能开拓无前也。 孙仲益诗云:“解啼孤月如鸡口,堪笑穷郊作许悲。”此虽一时漫与之言, 然亦见孟诗之苦太过也。 苕溪渔隐所举其尊人汝明舜陟,号三山老人。《泛歙溪五首》,谓句法深得 老杜意味。然中间如“舟疑天上坐”,则亦孙仲益《鸿庆集》之类也。岂後人则 不可,而前人转可乎?但其气味究竟与何、李不同,所以後人不复议之。 简斋《葆真宫避暑》诗,一时推为擅场,人皆传写。然“清池不受暑”, “夜半啸烟艇”,起结亦本杜句也。中间固自脱然。简斋自言曰:“诗至老杜极 矣,苏、黄复振之,而正统不坠。东坡赋才大,故解纵绳墨之外,而用之不穷。 山谷措意深,故游咏玩味之馀,而索之益远。要必识苏、黄之所不为,然後可以 涉老杜之涯。” 简斋以《墨梅》诗擢置馆阁,然唯“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句 有生韵,馀亦不尽佳也。“京洛缁尘”尚有神致,“陈玄”则伧气矣。 “平生老赤脚,每见生怒嗔”,“张子霜後鹰,眉骨非凡曹”,“觉来迹便 扫”,“韩公真躁人,顾用扰怀抱”,“乾进酒杯”,“片无思极”,“我 知丈人真”,“清池不受暑”,“惜无陶谢手”,“日动春浮木”。以上诸句, 《简斋集》中似此类者尚多,不可一一枚述。大约仿佛後山之学杜,而气韵又不 逮。盖同一未得杜神,而後山尚有朴气,简斋则不免有伧气矣。若以此为杜嗣, 则不若直举李空同之堂堂旗鼓,明目张胆,上接指麾,何必瞒人哉! 後村举简斋“登临吴蜀横分地,徙倚湖山欲暮时”,此其《岳阳楼》句也。 又“楼头客子杪秋後,日落君山元气中”二语,亦不愧学杜。 胡邦衡谪新州,王卢溪独作诗送行,卢溪以此得名。其诗亦多剥袭杜句,想 尔时诸贤所得如此,尚不及後来李、何辈之雄力耶? 王荆公题惠崇画,屡用“道人三昧力”之语。初以为只摹写其画笔之精耳, 及见王卢溪题崇画诗自注云:“往年见赵德之说惠崇尝自言:‘我画中年後有悟 入处,岂非慧力中所得之圆熟故耶?’今观此短轴,定非少年时笔也。”此可取 以证荆公之诗,虽赞画之语,亦有所据而云也。 朱新仲翌“此时老子兴不浅,旦日将军幸早临”,“何以报之青玉案,我姑 酌彼黄金”,固是成语,然“黄金”尚露墨痕。若其《题颜鲁公画像》云: “千五百年如烈日,二十四州惟一人。朝衣视坎趋前死,羽服行山即此身。”则 自出手眼,实为奇特。 曹松隐勋《乾道圣德颂》,自谓拟《元和》之作,然平平无佳处。 知稼翁黄公度《悲秋》诗最有名,然只是形,不是神耳。其《题嵩台》诗云: “四山如画古端州,州在西江欲尽头。”二语切肇庆,确不可易。 王瞻叔之望《中兴颂》一诗,亦非高作,而其论颇有理。至云“次山之文可 也简”,亦平允之论也。次山诗亦然。 刘屏山《汴京纪事》诸作,精妙非常。此与邓并榈《花石纲诗》,皆有关 一代事迹,非仅嘲评花月之作也。宋人七绝,自以此种为精诣。阮亭先生所举四 十首,盖借作印证,欲学者超入唐人耳。 《梁溪集》诗亦平雅,其《游张公洞》五古长篇,虽不及香山,尚较皮、陆 有实际。竹云:“尤延之、范致能为杨廷秀所服膺,而不入其流派。” 朱子《斋居感兴二十首》,于陈伯玉采其菁华,剪其枝叶,更无论阮嗣宗矣。 作诗必从正道,立定根基,方可印证千条万派耳。 袁机仲《通鉴纪事本末》,徽国文公读之,有诗云:“要将报答陛下圣,矫 首北阙还潸然。属辞比事有深意,凭愚护短惊群仙。”读此,足见机仲此书意识 远矣。 朱子《北山纪行十二章》,并注观之,可抵一篇《游庐山记》。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朱子《次陆子静韵》诗也。朱子诗 自以此种为正脉,曾从道中流露也。而吴钞转不之及。 周益公自谓“人以老杜相期”,惟童敏德谓“不合学东坡”,殆非知诗者矣。 吴钞亦谓“其由白傅而溯浣花。”今看其诗,未能免於伧俚,已入杨诚斋法门矣。 惟《高宗挽词》差佳,吴所不取。 少室山房《诗薮》及方万里跋并云“尤、杨、范、陆”,或又称“萧、杨、 范、陆”,为南宋四大家。见渔洋《香祖笔记》。诚斋答尧章诗,又云“尤萧范 陆四诗翁”。竹独以此为四家,云尤公之作,流传者寡;萧特仅见其数首。後 之论者,遂易之曰尤、杨、范、陆。 白石学诗于千岩,同时有黄岩老亦号白石,亦学於千岩,时称“双白石”云。 千岩学於曾几吉甫。 阮亭云:“范石湖之视陆放翁,何啻霄壤!”盖平熟之中,未能免俗也。 石湖於桑麻洲渚,一一有情,而其神不远。其佳处,则白石所称“温润”二 字尽之。 《巫山图》一篇,辨後世语之诬,而语不工。且云“玉色颜元不嫁”, 此更伧父面目矣。其後入蜀,又作《巫山高》一篇,亦不佳。 石湖善作风景语,于《竹枝》颇宜。 范、陆皆趋熟,而范尤平迤,故间以零杂景事缀之,然究未为高格也。 竹云:“正者极於杜,奇者极於韩,此跻夫三峰者也。宋之作者,不过学 唐人而变之耳,非能轶出唐人之上。若杨廷秀、郑德源之流,鄙俚以为文,诙笑 嬉亵以为尚,斯为不善变矣。”又曰:“今之言诗者,每厌弃唐音,转入宋之流 派,高者师法苏、黄,下乃效及杨廷秀之体,叫嚣以为奇,俚鄙以为正。譬之於 乐,其变而不成方者与!”又曰:“自明万历以来,公安袁无学兄弟,矫嘉靖七 子之弊,意主香山、眉山,降而杨、陆,其辞与志,未有大害也。竟陵钟氏、谭 氏,从而甚之。”阮亭亦有“杨、范佻巧取媚”之论。 秦桧卖奸误国,当时目为金人奸细。而杨诚斋以多中亻疑之,独不畏下笔 之不伦耶?篇末用杜语,亦带伧父气。 诚斋过楚州淮阴侯庙二诗,《呈史》谓壁间无继者。此篇属辞比事,可谓 极工,然亦不过祢到元人分际。 诚斋《读罪己诏诗》极佳,此元从真际发露也。若但取其嬉肆之作,则失之 矣。 诚斋之诗,巧处即其俚处。 《读唐人及半山诗》云:“半山便遣能参透,犹有唐人是一关。”此与严沧 浪论半山之语相合,岂沧浪用此耶!然诚斋之参透半山,殊似隔壁听耳,又不知 所谓唐人一关在何处也。 写景事有笔酣时,此则杨、范、陆三家之所同也。 诚斋之诗,上规白傅,正自大远;下视子畏,却可平衡。 吴孟举之钞宋诗,於大苏则欲汰其富缛,於半山则病其议论,而以杨诚斋为 太白,以陈後山、简斋为少陵,以林君复之属为韦、柳。後来颓波日甚,至如祝 枝山、唐伯虎之放肆,陈白沙、庄定山之流易,以及袁公安、钟伯敬之佻薄,皆 此一家之言浸淫灌注,而莫可复返,所谓率天下而祸仁义者。吴独何心,乃习焉 不察哉? 诚斋之《竹枝》,较石湖更俚矣。 诚斋《寄题儋耳东坡故居》诗云:“古来贤圣皆如此,身後功名属阿谁?” 此套用苏诗“古来重九皆如此,别後西湖付与谁”也,可谓点金成铁。 诚斋屡用辘轳进退格,实是可厌。至云:“尤萧范陆四诗翁,此後谁当第一 功?新拜南湖为上将,更牵白石作先锋。”叫嚣伧俚之声,令人掩耳不欲闻。 石湖、诚斋皆非高格,独以同时笔墨皆极酣恣,故遂得抗颜与放翁并称。而 诚斋较之石湖,更有敢作敢为之色,颐指气使,似乎无不如意,所以其名尤重。 其实石湖虽只平浅,尚有近雅之处,不过体不高、神不远耳。若诚斋以轻儇佻巧 之音,作剑拔弩张之态,阅至十首以外,辄令人厌不欲观,此真诗家之魔障,而 吴钞钞之独多。“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孟子所谓“放淫息邪”,少陵所谓 “别裁伪体”,其指斯乎! 吴竹洲《送钱虞仲兄弟》云:“穷愁懒漫吾犹故,文采雍容子甚都。”句下 自注云“借用”。然“车骑雍容子甚都”,用相如事,已见苏诗,不知何以注云 “借用”也。 宋人七律,精微无过王半山,至于东坡,则更作得出耳。阮亭尝言东坡七律 不可学,此专以盛唐格律言之,其实非通论也。 楼大防之诗,密於考证,盖其夙学如此。至於气格,则终自单窘,未能自树 一帜。 後村称王义丰诗“高处逼陵阳、茶山”。今观其诗,清切有味,远出诚斋、 石湖之上,而世不甚称之。即以近体中《姑苏龙塘》云:“浮玉北堂三万顷,扁 舟西子二千年。”此岂南渡诸公所能耶?其他如“山在断霞明处碧,水从白鸟去 边流”,“倚松茅屋斜开迳,近水人家半卖鱼”,亦皆佳句。竹尝摘《剑南》 七律语作比体者,至三四十联。然亦不仅七律为然,放翁每遇摹写正面,常用此 以舒其笔势,五古尤多。盖才力到正面最难出神彩耳,读此方知苏之大也。 放翁《谒昭烈惠陵及诸葛祠》诗:“论高常近迂,才大本难用。”竟是全用 苏句,但有颠倒,以下句作上句耳。 七古末句放平,初无一定之式,只看上面下来如何耳,又看通体如何。 放翁《荆州歌》七古,俨然《竹枝》。 放翁诗“我得茶山一转语,文章切忌参死句”二语,自道其得力处也。 放翁五言古诗,平揖石湖,下启遗山。 直用杜句,陆每有之,然与遗山之超脱不同。 杨、范、陆极酣肆处,正是从平熟中出耳,天固不欲使南渡复为东都也。 虽以陆公有杜之心事,有苏之才分,而驱使得来,亦不离平熟之迳。气运使 然,豪杰亦无如何耳! 放翁诗善用“痕”字,如“窗痕月过西”、“水面痕生验雨来”之类,皆精 炼所不能到也。 放翁《稽山行》五言一首,意拟《吴趋》、《燕歌》之制也。“何以共烹煮”, 句法犹近。 放翁以宝章阁待制修《实录》讫即致仕,优游镜湖、耶间,久领林泉之乐。 笔墨之清旷,与心地之淡远,夷然相得於无言之表,固有在叶石林之上者,无论 他人之未忘世谛者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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