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现代文献_中国近现代文献~文集_484号馆文选__石洲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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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洲诗话卷一(下)
杜公以“取乐喧呼”之重浊字眼放入“三更风起寒浪涌”之下,其手腕有万 钧之力。如“取乐”之字眼抛出,如蜻蜓点水,一毫不觉其滞实,此谁能之!而 後人不知,一味填实,即如作游宴诗,将“取乐”一种字眼放入,有不令人闻而 呕哕者乎?○渠偏不怕,而下文又以“欢会”字放入。今人不知杜公有多大喉咙, 而以为我辈亦可如此,所以纷如乱丝也。 《陪姚通泉宴东山》一首,即《陂行》也。更不用“湘妃汉女”等迷离之 幻字,而直用真景,则晚年之境更大也。 《朱凤行》:“愿分竹实及蝼蚁,尽使鸱枭相怒号。”尽,即忍切。《曲礼》: “虚会尽後,食坐尽前。”《左传》:“公子商人尽其家贷于公”,即此“尽” 字也,犹尽教之尽。《白黑二鹰》诗:“雪飞玉立尽清秋”之“尽”亦同此。又 刘梦得“且尽姜芽敛手徒”,李义山“绿杨枝外尽汀洲”,亦皆此“尽”字。 杜五律亦有唐调,有杜调,不妨分看之,不妨合看之。如欲导上下之脉,溯 初、盛、中之源流,则其一种唐调之作,自不可少。且如五古内《赠卫八处士》 之类,何尝非《选》调?亦不可但以杜法概乙之也。此如右军临锺太傅《丙舍》、 《力命》诸帖,未尝不借以发右军之妙处耳。 窃谓“花柳更无私”,却不如“欣欣物自私”更为化工之笔,愿与解人质之。 杜五律《所思》一首,当是与“地下苏司业”一首同时而作,末句“无计 龙泉”,指苏也。解此方觉第六句顿挫之妙。“徒劳望牛斗”,乃倒因下句生耳。 解者或以此二句仍作怀郑,则不通矣。 杜五律《洞房》诸作、七律《秋兴》诸作,皆一气喷洒而出,风涌泉流,万 象吞吐,故转有不避重复之处。其他诸什,大都类此。其巨细精粗,远近出入, 各自争量分寸之间,不必以略复为疑也。七律到後来,实无可以变化处,不得不 参以拗体。五律地窄,则不能也。此等处,微茫之至。 《赠张》诗:“无复随高凤”。盖因上数联叙张之宠遇,不啻朝阳羽, 故此句落到自己,言不克追随也。刘会孟谓用古人姓名,钱笺驳之,良是。但 “高凤”二字如此用,则另当记出。 《谒先主庙》一首,只“杂耕”二句跟上“仗老臣”来,指武侯说,其馀俱 与武侯无涉。而说者必牵武侯,所以“关张”、“耿邓”句不可通也。钱笺以为 公自叙,是矣。而亦不免黏着武侯,何也?近又有查初白评本,谓“孰与”四句, 应移至“事醉辛”之下,此尤谬矣。○“乘时”、“应天”皆指先主,所谓“有 王者兴,必有名世”也。“事酸辛”则正接下“歇”字,所谓“运移汉祚终难复, 志决身歼军务劳”也。刘梦得《蜀先主庙》诗:“得相能开国”五字,可作此篇 注脚。 杜公之学,所见直是峻绝。其自命稷、契,欲因文扶树道教,全见於《偶题》 一篇,所谓“法自儒家有”也。此乃羽翼经训,为《风》、《骚》之本,不但如 後人第为绮丽而已。无如飞腾而入者,已让过前一辈人,不得不怀江左之逸、谢 邺中之奇;而缘情绮靡,斯已降一格以相从矣。又无奈所遇不偶,迁流羁泊,并 所谓缘情者,只用以慰漂荡,尤可慨也。故山不见,只作愁赋,别离之用,更何 堪说!远想《风》、《骚》,低徊堂构,牵连缀述,缕缕及之,岂仅以诗人自许 者乎! 《宣政殿退朝》一首,五六二句烘染“出迟”,舂容酝藉,而倾心恋君之意, 亦复流溢笔墨。读者但作写景看,浅矣! 杜《晚出左掖》一诗,较之《春宿左省》篇,尤为含蓄酝藉。评家或称其退 食之风度,或称其得谏臣之体,皆未得其深处。盖其曰“晚出左掖”,乃纯是一 片恋主之忱,融结而出,所以觉得“簇仗”齐班之际,“昼”漏殊“浅”也。 “散”而“迷”者,非因身在“柳边”,正因心在君侧耳。末句“骑马”二字, 笔略宕开,“欲鸡栖”,乃正拍合,实自比於日夕鸡埘之暂安,而非如所谓出银 台门上马谓之大三昧者也。解此,则虽出而犹未出,虽栖而犹未栖,即虽晚而犹 未晚也。解此,则五六句,浓染之笔,更有精神矣。 杜五律虽沉郁顿挫,然此外尚有太白一种暨盛唐诸公在。至七律则雄辟万古, 前後无能步趋者,允为此体中独立之一人。 “不觉前贤畏後生”,此反语也。言今人嗤点昔人,则前贤应畏後生矣。嬉 笑之词,以此辈不必与庄论耳。○《六绝句》皆戒後生之沿流而忘源也。其曰 “今人嗤点”,曰“尔曹轻薄”,曰“今谁出群”,曰“未及前贤”,不惜痛诋 今人者,盖欲俾之考求古人源流,知以古人为师耳。六首俱以师古为主。卢、王 较之近代,则卢、王为今人之师矣;公有“近代惜卢王”之句。汉、魏,则又卢、 王之师也;《风》、《骚》,则又汉、魏之师也。此所谓“转益多师”,言其层 累而上,师又有师,直到极顶,必须《风》、《雅》是亲矣。此乃汝师,汝知之 乎?盖深嫉今人之依墙靠壁,目不见方隅者,而以此儆觉之也。卢、王亦且必祖 述汉、魏,汉、魏亦且必祖述《风》、《骚》,知此中之谁先,则知今人之所以 不古若矣,故曰“未及前贤更勿疑”也。第五首“不薄今人爱古人”句,皆作不 肯薄待今人说。愚窃以为不然。使如此说,则下三句俱接不去矣。其曰“轻薄为 文晒未休”,即指今人之好嗤点古人者。此句之“今人”,亦犹是也。“薄”乎 云者,即上“轻薄”之“薄”,言今无出群之雄,而翻多嗤点前辈,则此风乃今 时之薄也。故反言以醒之,曰:若不此之薄,而不古之爱,文法犹如“不有祝 它之佞,而有宋朝之美”。则必逐逐于词句之巧丽而已。吾知其不深求古人立 言之意,而但惟是一词之美、一联之丽,必依附为邻而已耳。揣其意,亦岂不谓 从此可以方驾屈、宋哉!然自我观之,“恐与齐梁作後尘”也。如此则不流于伪 体不止,与下章“未及”句,亦复针锋相接也。“别裁伪体”,正是薄之也。 “亲《风雅》”,正是爱之也。杜陵薄今人嗤点之辈,至于如此!与“尔曹身名 俱灭”之言,未免太刺骨矣。故题之曰“戏”也。皇甫持正尝叹“时人诗未有骆 宾王一字,已骂宋玉为罪人矣”,此语可作《六绝句》注脚。 杜《晚洲》诗:“危沙折花当。”注家或以为花蒂,非是。 “李陵苏武是吾师”,此七字乃孟卿平日论诗之语,观下句可见。 “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言欲以大小谢之性灵,而兼学阴、 何之苦诣也。“二谢”只作性灵一边人看,“阴何”只作苦心锻炼一边人看,似 乎公之自命,乃欲兼而有之,亦初非真欲学阴、何,亦初非真自许为二谢也。正 须善会。 杜诗“自在娇莺恰恰啼”,今解“恰恰”为鸣声矣。然王绩诗“年光恰恰来”, 白公《悟真寺》诗“恰恰金碧繁”,疑唐人类如此用之。又韩文公《华山女》诗 “听众狎恰排浮萍”,白乐天《樱桃》诗“洽恰举头千万颗”,“狎恰”即“洽 恰”。 杜诗有不待辨而知者,发“鼓角漏天东”之用大小漏天,“遗恨失吞吴”之 为失在吞吴,“┺根稚子”之指┺,皆灼然无疑。而说者必哓哓不已,何也? 近日有《读杜心解》一书,如《送远》、《九日蓝田崔氏庄》、“诸葛大名” 等篇,所解诚有意味。然苦于索摘文句,太头巾酸气,盖如文而不知诗也。不过 较之《杜诗论文》、《杜诗详注》等略为有说耳,其实未成片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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