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现代文献_中国近现代文献~文集_484号馆文选__石洲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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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洲诗话卷四(上)
山谷《竹枝词跋》云:“古乐府有‘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г裳’。 但以抑怨之音,和为数叠,惜其声今不传。予自荆州上峡入黔中,备尝山川险阻, 因作二叠,传与巴娘,令以《竹枝》歌之。”盖每首後二句,叠一遍也。又云: “或各用四句入《阳关》、《小秦王》,亦可歌也。”此则每句用叠也。按《苕 溪渔隐丛话》:“唐初歌词所存者,止《瑞鹧鸪》、《小秦王》二曲,是七言诗。 《瑞鹧鸪》犹依字易歌,若《小秦王》必须杂以虚声,乃可歌也。”查他山云: “《小秦王》一名《古阳关》,盖《小秦王》与《阳关》音节相埒耳。”○後三 首太白,大约此皆《竹枝》中极着意者矣。当与刘梦得之作抄写一编,而以杨 铁崖之属继之。 “露花倒影柳三变,桂子飘香张九成”,“山抹微秦学士,露花倒影柳屯 田”,阮亭自谓其“月映清淮何水部,飞陇首柳吴兴”胜於前句。至若山谷云: “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而後人有句云:“挥豪对客曹能始,闭 阁焚香尹子求。”此不谓之袭旧乎? 阮亭所举宋贤绝句可继唐贤者几数十首,然何以不举山谷《广陵早春》之作 云:“春风十里珠帘卷,仿佛三生杜牧之。红药梢头初茧栗,扬州风物鬓成丝。” 山谷於五古,亦用巧织,如古律然,特其气骨高耳。 谈理至宋人而精,说部至宋人而富,诗则至宋而益加细密,盖刻抉入里,实 非唐人所能囿也。而其总萃处,则黄文节为之提挈,非仅江西派以之为祖,实乃 南渡以後,笔虚笔实,俱从此导引而出。善夫刘後村之言曰:“国初诗人如潘阆、 魏野,规规晚唐格调;杨、刘则又专为昆体;苏、梅二子,稍变以平澹豪俊,而 和之者尚寡;至六一、坡公,岿然为大家,学者宗焉。然二公亦各极其天才笔力 之所至,非必锻炼勤苦而成也。豫章稍後出,会粹百家句律之长,究极历代体制 之变,讨古书,穿穴异闻,作为古律,自成一家,虽只字半句不轻出,遂为本 朝诗家宗祖。”按此论不特深切豫章,抑且深切宋贤三昧。不然而山谷自为江西 派之祖,何得谓宋人皆祖之?且宋诗之大家无过东坡,而转祧苏祖黄者,正以苏 之大处,不当以南北宋风会论之,舍元诸贤外,宋人盖莫能望其肩背,其何处 而祖之乎?吕居仁作《江西宗派图》,其时若陈後山、徐师川、韩子苍辈,未必 皆以为铨定之公也。而山谷之高之大,亦岂仅与厌原一刻争胜毫!盖继往开来, 源远流长,所自任者,非一时一地事矣。论者不察,而于《宋诗钞》品之曰“宋 诗宗祖,是殆必将全宋之诗境与後村立言之旨,一一研勘也。观其所钞,则又不 然,专以平直豪放者为宋诗,则山谷又何以为之宗祖?盖所钞全集与其品山谷之 言,初无照应,非知言之选也。” 宋人精诣,全在刻抉入里,而皆从各自读书学古中来,所以不蹈袭唐人也。 然此外亦更无留与後人再刻抉者,以故元人剩得一段丰致而已,明人则直从格 调为之。然而元人之丰致,非复唐人之丰致也;明人之格调,依然唐人之格调也。 孰是孰非,自有能辨之者,又不消痛贬何、李始见真际矣。 渔洋先生所讲神韵,则合丰致、格调为一而浑化之。此道至于先生,谓之集 大成可也。 渔洋先生则超明人而入唐者也,竹先生则由元人而入宋而入唐者也。然则 二先生之路,今当奚从?曰吾敢议其甲乙耶?然而由竹之路为稳实耳。 吴孟举之钞宋诗,若用其本领以钞邵尧夫、陈白沙、庄定山诸公之诗,或可 成一片段耳。 山谷诗,譬如榕树自根生出千枝万,又自枝上倒生出根来。若敖器之之 论,只言其神味耳。 “不贪夜识金银气”,“手自与金银”,是真事,故不碍。然阮亭尚以“手 自与金银”为病。至後山云“莫辞行乐费金银”,则不可矣。 後山赠鲁直云:“陈诗传笔意,愿立弟子行。”又云:“人言我语胜黄语, 扶坚夜燎齐朝光。”此其所以叙入紫微宗派之图也。任天社云:“读後山诗,似 参曹洞禅,不犯正位,切忌死语,非冥搜旁引,莫窥其用意深处。”因为作注。 而敖器之亦谓“後山如九皋独唳,深林孤芳,冲寂自研,不求赏识”。昔渔洋先 生尝疑天社之语未尽然,而谓“後山终落钝根,视苏、黄远矣”。按《诗林广记》 云:“後山之诗,近于枯淡。”愚观宋诗之枯淡者,惟梅圣俞可以当之,若後山 则益无可回味处,岂得以枯淡为辞耶?若黄诗之深之大,又岂後山所可比肩者! 盖元诸贤,皆才气横溢,而一时独有此一种,见者遂以为高不可攀耳。 後山极意仿杜,固不得杜之精华,然与吞剥者终属有间。即以中间有生用杜 句者,亦不似元遗山之矫变,亦不似李空同之整齐,盖此等处尚有朴拙之气存焉。 求之杜诗,如“吾宗老孙子”一篇,是其巅顶已。 後山所作《温公挽词三首》,真有杜意,而吴不钞。 唐诗妙境在虚处,宋诗妙境在实处。初唐之高者,如陈射洪、张曲江,皆开 启盛唐者也。中、晚之高者,如韦苏州、柳柳州、韩文公、白香山、杜樊川,皆 接武盛唐、变化盛唐者也。是有唐之作者,总归盛唐。而盛唐诸公,全在境象超 诣,所以司空表圣《二十四品》及严仪卿以禅喻诗之说,诚为後人读唐诗之准的。 若夫宋诗,则迟更二三百年,天地之精英,风月之态度,山川之气象,物类之神 致,俱已为唐贤占尽,即有能者,不过次第翻新,无中生有,而其精诣,则固别 有在者。宋人之学,全在研理日精,观书日富,因而论事日密。如熙宁、元一 切用人行政,往往有史传所不及载,而于诸公赠答议论之章,略见其概。至如茶 马、盐法、河渠、市货,一一皆可推析。南渡而後,如武林之遗事,汴土之旧闻, 故老名臣之言行、学术,师承之绪论、渊源,莫不借诗以资老据。而其言之是非 得失,与其声之贞淫正变,亦从可互按马。今论者不察,而或以铺写实境者为唐 诗,吟咏性灵、掉弄虚机者为宋诗。所以吴孟举之《宋诗钞》,舍其知人论世、 阐幽表微之处,略不加省,而惟是早起晚坐、风花雪月、怀人对景之作,陈陈相 因。如是以为读宋贤之诗,宋贤之精神其有存焉者乎? 徐俯师川诗亦清逸,在龟父、无逸之上。 韩子苍诗,平匀中自有神味,目之曰江西派,宜其不乐。《游赤壁》七律, 直到杜、苏分际。 李商老彭之诗,後村谓其拘狭少变化,良然。 晁具茨诗高逸,渔洋极赏之,然边幅究不能阔大。至《送一上人还滁》一诗, 则无咎不能为也。渔洋所心赏当在此,而吴钞乃独不取之,盖以为涉禅耳。 刘後村谓具茨诗惟放翁可以继之,然具茨五言诗殊非陆务观所能仿佛。 刑忄享夫居实才气横逸,其《明妃引》乃十四岁作,而奄有元诸公之气势。 东坡、山谷皆深惜之。此宋时之李长吉也。 小斜川诗自注:“吴开府游隆中为诸葛孔明赋诗,有‘翻覆看俱好’之句, 为世称诵。”此句可抵一篇孔明传论,而简质婉妙。苏诗《哭刁景纯》有“反覆 看愈好”之句,又《留别叔通元弼坦夫》一首内亦有之。 米诗亦入《宋诗钞》。其实米固有英灵气,而自别一路人,其精力不专聚於 诗也。其平生精力,大抵全在书画,所与往还,则薛道祖、刘巨济也。 “春光吴地减,山色上林深”,此江公望民表题艮岳句。刘後村跋云:“比 之邓肃《花石纲诗》,彼刻露而此含蓄矣。”然《并榈集》中《花石诗》,气 格亦自远大,不减少陵。 叶石林诗,深厚清隽,不失元诸贤矩。证以《避暑录话》,平生出处 然,集中点次景物亦如之。然方虚谷《瀛奎律髓》有“党蔡尊舒、阴抑苏、黄” 之论,甚矣知人论世之不易也! 王明清记李邯郸孙亨仲言:“家有梅圣俞诗善本。世所传,多为欧阳公去其 尤者,忌能名之压己也。”明清辨其非实。梅之能名,本不足以压欧阳;而邯郸 此说,以小人诬君子,其谬妄固不必言。然亦实因都官全集警策处差少,所以致 来诬者之口。若苏诗,则人虽欲为此诬言,其可得乎? 渔洋先生举“扁舟洞庭去,落日松江宿”,谓愚山惊为苏州、文房之作,闻 是圣俞,乃爽然自失。然予谓梅诗若以一句两句高出众流,尚不止此,如“淮南 木叶惊,淮上使君行”,“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南国易悲秋,西风起 高树”,“雨脚收不尽,斜阳半古城”之类,何尝非广德以前人语?但通篇气到 力到者,不可多得,此其所以不及欧、苏诸大家耳。鄙意正非薄视梅诗,须知甫 变昆体,其力量已不可当,初不必求全责备也。 《墨庄漫录》称:“唐子西诗多新意,不沿袭前人语,当时有小东坡之目。 同生眉山,同贬惠州。然格力虽新,而肌理粗疏,逊于苏、黄远矣。”吴钞乃谓 “後出固胜”,亦矫枉过正之言也。 “养生主”、“齐物论”,并子西在惠所作酒名。其诗有“满引小杯齐物论” 之句,然新而带伧气矣。此数东坡“诗寻医”、“酒入务”更当何如? 汪彦章藻已有《漫兴》绝句,此误故不始於杨廉夫也。 汪浮溪诗,深厚丽密,非南渡诸人可及。 《诗人玉屑》云:“陆放翁诗本於茶山,茶山本于韩子苍,三家句律,大概 相同,至放翁则如豪矣。”然茶山诗较放翁浑成自然,固不可及。 拗律如杜公“城尖迳仄”一种,历落苍茫,然亦自有天然斗┺处,非如七古 专以三平为正调也。曾文清几《游张公洞》一首,第二句及四六八句皆以三平煞 尾,此昔所未见也,得毋执而不知变耶? 王履道安中,宣和七年《睿谟殿应制百韵》诗,铺叙而已,未见作家之致; 且有音节不谐处。其《题老杜画像》一首云:“声名乾坤破,生事岁月促。”二 句颇有杜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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