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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谈侠(一)——荆轲
老枪 最早知道荆轲刺秦王这个故事是文化大革命后期的批儒评法,不过当时 年纪尚小,似懂非懂,文字的东西看不懂,只好看漫画的小册子。其时秦始 皇已经被抬到了吓人的高度,比元始天尊还要神圣。在漫画里的形象都是大 义凛然,高大威严,与之相反,荆轲则形容猥琐,獐目鼠眼,手里捏着的那 把匕首,也如杀鸡的刀具,当时就想如此跳梁小丑,还要阻碍历史的车轮, 抗拒中华民族的统一大业,岂不是螳臂当车? 后来在「战国策·燕策」里看到了全本的荆轲刺秦王的本事,当时的震 撼真是不小。燕市高歌,易水萧萧,白衣送别,洒血秦庭,这些独特的戏剧 场面凸现了荆轲鲜明的个性,一扫他以前在我心目中的猥琐形象。再以后, 就开始留心有关他的记载,发现自汉以降,关于荆轲的记录真是不少。 记载荆轲事迹最全的当是司马迁的「史记·刺客列传」,太史公还说: “始,公孙季功,董生与夏无且游,具知此事,为余道之如是”,夏无且为 秦王御医,当荆轲行刺时,群臣惶急,他曾“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后来 秦王特地赐黄金200 溢赏赐他。刺秦的那些惊险场面,他亲眼目睹。由他的 友人再转告司马迁,其真实当不容怀疑。 「史记」中对荆轲刺秦王的叙述基本上是客观的,对荆轲这个人物的评 价也是持平,看不出太史公的明显倾向。其记载和「战国策」出入不是很大。 刺秦的故事,在秦汉之际,颇多流传,对一些怪诞和“太过”的记载,「史 记」做了不少删削。在古小说「燕丹子」中,还保留了关于荆轲的这些记载, 从中可以看出荆轲性格的多面。现抄录如下: 太子“后日与轲之东宫,临池而观,轲拾瓦投龟,太子令人奉盘金、轲 用抵,抵尽复进。轲曰‘非为太子爱金也,臂痛而。’后伏共乘千里马。轲 曰:‘闻千里马肝美。’太子即杀马进肝。置酒华阳之台。酒中,太子出美 人能琴者。轲曰:‘好手琴者!’太子即进之。轲:‘但爱其手耳。’太子 即段其手,盛以玉盘奉之。” 进金掷蛙,脍千里马肝,截美人手均被「史记」以事“太过”删削。其 时燕丹要荆轲去刺秦王的事,尚未说破。田光已死,于期的头还没有“函封” 在盒子里,但太子丹的意思已经不点自明,荆轲知道等待自己只是死亡,不 可能象曹沫那样劫桓公后还能生还,所以就肆性而为。上述3件事暴虐残忍, 有悖人性到了极致。燕丹子也不惜血本,尽其所欲。大家都是孤注一掷的心 理。截美人手一节更是惊心,残忍并具病态美。和王尔德之「莎乐美」有相 似之处,秦汉以后还有这样的人物和故事。 春秋战国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特殊的时代,征伐不已,世不安宁,民不聊 生。国破家亡,朝为公卿,暮填沟壑为寻常事,人人都生活在时刻可能横死 的恐怖里。所以人们的行为举止都异于常人,异于常时。田光,樊于期等的 自刎,除了有古人重名声轻性命的豪侠之举外,也和那时变异的环境特殊的 人性有关。刺秦还没有开始,已经死了很多人,举国都笼罩在死亡的恐怖里, 作为主要角色的荆轲其心理压力更非常人所能承受,其行为的乖戾也就不难 理解了。 等到太子与宾客在潇潇易水上“白衣冠以送之”,整个“戏剧”到了高 潮的华彩段。所有史书中也都是寥寥数十字即烘托出了气氛。 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士 皆嗔目”,“发尽上指冠”,“为壮声则发怒冲冠,为哀声则士皆流涕”, 浓墨重彩,真难想象电影在这里如何表现。文字的力量,给人想象的空间实 在是别的手段难以比拟的。 荆轲这样的刺客,也就是在乱世方有用武之地。他本卫国人,一个流浪 汉,和秦王并无仇恨,燕太子倾其心力和他结交,他才不惜为他卖命。不过 ,在中国历史上,这样的刺客往往象颗彗星,虽一掠而过,但耀眼的光芒能 给人以巨大的震撼。刺客仗义行侠的事迹屡不绝于书,「唐宋传奇」,「水 浒」里都有形形色色的类似人物。荆轲也成了后世诗人的一个熟题,历来褒 贬不一。淡泊如陶渊明者,也写过金刚怒目式的「咏荆轲」,成功地塑造了 一个除暴勇士的形象。 其中有云“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陶公对荆轲刺秦未成是觉得遗憾的,说“惜哉 剑术疏,奇功竟不成!”,诗里对荆轲的义举是称赞的。陶公生活在晋王朝 没落的年代,由晋入宋,叛乱相继,杀夺不休,他向往荆轲那样的江湖侠骨 来摧锄铲灭恃强凌弱的暴乱政治。初唐骆宾王「于易水送人」“此地别燕丹, 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而今水犹寒”和「咏荆轲」一脉相承,其含蕴的 力量也得力于陶诗。清末诗人龚自珍「杂诗」其一说:“陶潜诗喜说荆轲, 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定庵生活的时 代同样是鸡鸣不已,难免对荆轲怀着欣赏和惋惜的心情。 不过责备荆轲的也代不乏人,柳子厚即为代表,其五古说:“始期忧患 弭,卒动灾祸枢。秦皇本诈力,事与桓公殊。奈何效曹子,实谓勇且愚。世 传故多谬,太史征无且”。燕太子妄图以荆轲一己之力,劫秦王来保燕,最 终则是秦王一怒而伐燕,亡更速矣!后来东坡在「留侯论」里,对张良遣力 士狙击秦始皇于博浪沙,也不以为然,云“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 ,其观点和柳子厚相距不远。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对燕丹用荆轲刺秦 王的之事批评得更是尖锐。说他“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 说荆轲不过是“刺客之靡”“君子盗诸”简直把荆轲和盗贼相提并论,这实 在是太严苛了。不过用劫持和暗杀的方式来对付仇人,象聂政那样或可理解, 但以之对付一个国家,那样一个蒸蒸日上的强秦,实在远非上策。 「燕丹子」还记载了荆轲和秦武阳由燕之秦途中的一件琐事:“二子行 过阳翟,轲买肉争轻重,屠者辱之,武阳欲击,轲止之”。 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死人无数,行刺在即,必死无归,竟还为区区小事 和屠户争执!荆轲其燕市屠狗鸡鸣之徒耶? 燕丹之种种苦心真是白费,田光,樊于期之流也死得何其怨哉!荆轲不 能成事也当属必然,岂止是剑术不精!倘此事记载属实,不是小说家言,真 可为明朝何景明「易水行」的最后三句“吁嗟乎!燕丹寡谋当灭身,田光自 刎何足云?惜哉枉杀樊将军!”的绝好注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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