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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秋谈昙花一现的《易水送别》
中国艺术歌曲界被称为岁寒三友━━ 韦瀚章、林声翕、黄友棣,前两人已在近年先后辞世,只余下岁寒一友定居台湾,黄老在他一些悼念故人文章,笔下犹温,可说是此情堪待成追忆。 韦瀚章与林声翕合作紧密,擦出火花的一次,要算是七二年林声翕为其师黄自补遗三二年与韦瀚章共同谱写清唱剧长恨歌未完成之部分乐章。第一部中国清唱剧,在中国音乐史上当写上黄、韦、林三位一体的音乐佳话。 易水送别 韦瀚章、林声翕在艺术上推往另一层次,是八一年林声翕应市政局香港中乐团之邀,创作歌剧易水送别,林声翕把《易》的歌词交由韦瀚章谱写。歌词闪烁出中国古诗词之典雅优美,又富有现代文化气息。林声翕是揉合了西洋作曲技法与中国民族音乐特色及中国史诗风格作为音乐的根据。 既然是歌剧,「演」是占了举足轻重之地位,于是我走访了易水送别导演香港戏剧中坚分子━━ 麦秋。 九月下旬的一个下午,笔者来到中天制作公司,接待小姐把我引进麦SIR的办公室,还未开始访问,现埸气氛已拟就了「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歌剧味,播出来的正是易水送别开埸曲,旋律苍凉有劲,被访者正在重温故曲。 十多年了,想不到今天要把旧剧重温,打算问些甚么? 我知道易水送别是你第一出执导的中国歌剧,当时情况可否略作介绍? 当年吴大江是香港中乐团音乐总监及指挥,他有意扩阔中乐团的表演范围,而林教授亦腹稿了歌剧易水送别,得到了市政局邀约赞助,于八一年十二月《易》一连上演四埸。 林声翕在《易》序言说道:「为了忠实于《史记》的记载,决定不用女主角来画蛇添足」。真的以全男班上阵? 总得有女才是━━ (一笑),例如众宫女就起了一定的气氛作用,一埸由两位女舞者所跳的舞蹈,真的很考究。恽迎世女士费了很大苦功编舞,一衣一发务求达到艺术效果,舞衣的水袖很长,所以舞姿是静态中郁苍带劲,不是传统的中国舞着眼于身段美,我是要形态及表现。 是现代舞的意念表达吗? 仍然是中国舞,但以水袖和静态舞姿强化了感情的内聚力。我用了梅卓燕为其中一舞者。 舞台设计和服饰都是按中国传统戏曲习惯? 我反覆听易水送别音乐,它无奈而沉重,它的力不在外而在内,我的舞台及服饰没有参照传统戏曲,以及考据战国时代的服饰,我要的是导演手法与音乐歌词统一线条。 可否具体说一个例子? 在服饰上,我舍弃了金光闪耀大红大绿,就算是红色的戏服,那种红都是很深很深的,连宫女发型都考虑到,长发过膝表现深沉与整体凝重气氛。布料用的是厚麻及棉布。 为甚么服饰用料以麻为主? 麻衣在中国古时有葬礼味,荆轲是一位烈士,他的命运可说得上是虽生犹死,虽死犹生,太子丹的服饰是啡色厚麻,就是屠夫的阔边帽都予人很冷很硬之印象。 硬与冷之间渗出阵阵悲凉! 是的,全出歌剧都纠缠着一个「别」字。母子之别,夫妻之别,朋友之别,君臣之别,而别的背后是死,换句话说「情」在这些人当中,去到最高最纯的境界。 整出歌剧你最喜欢那一幕? 第二埸〈催发〉,无论布景、人物表现及架构,都散发出舞台气派和魅力,埸面很有层次感,是由荣念曾设计的,舞台全部用台阶组合,两边平台,中间是梯阶,太子丹与荆轲遥遥相对或互相背着举杯而尽,很有歌味与戏味。两旁排坐着歌女假作吹奏笙箫,这点灵感来自唐宋宫廷画的风格,静态当中绽出高贵与宫廷气派,这埸戏是极具心思的,连演员乐师,我一共动用了一百七十多人,是我执导以来阵容最庞大的一次了。 除了这埸以气派压阵,此外在易水送别你最刻意经营的有那些意念? 最后一幕送别,舞台上我用了几块大红布,真的令人匪夷所思,它除了象徵天地苍茫,也象徵风云变色,是由宇宙的一种自然现象变为异象,异象随着音乐淡化了,再而给人天马行空去联想淡化之异象又是甚么?直至音乐快将完结,突然整块红布凌空掷下,而后是休止符! 红布代表血海?代表重生? 这是甚具争论的一幕,开始时林声翕教授不接受,后来我在彩排时要工作人员在音乐接近完结时,狠狠地将红布猛劲一掷,林教授顿然大受感动,这震撼是不加诠言,由人去捕捉。如音乐根本是抽象的,我清楚自己是导演一部音乐剧而非戏剧,我亦以同样的内涵去呼应音乐。 这出是史诗歌剧,你亦以史诗的心情来导演,真有意思。 当真如此,当时的舞台灯光亦陪衬出一种荒凉美。 岁寒三友之林声翕和韦瀚章 问了好些导演过程,我很想知道你对林声翕的音乐和韦瀚章的歌词看法,我希望能以开明的态度来评价他们。 我是这出歌剧的参与者,一位导演,对两位己经作古的老人家我是心生敬仰的,不是为了对前人的厚道而言语有所讳忌。我觉得韦、林两人因合作无间,他们之间的艺术默契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韦先生的词非常典雅,作为导演,当我要捕捉人物性格,埸面意境及演员走位,我觉得很能发挥,很「出」。所以我觉得韦先生是当代歌剧词作的一位成功代表人物,可惜我们都太缺乏这类作品。而林声翕与韦瀚章最使我感动是;他们都能撇开个人尊严,有时为了一词一音的不协调,而互相研究修改,没有艺术家的非常个人主义,实在难得。 我也知道类似这样情形常发生在他们身上。 这是队际的艺术精神,他们遵守各人专长,没有艺术家之偏执。当时我算是年青,他们两位的成就早被肯定,在排演过程,他们在艺术观点上能做到兼收并蓄,能够包容别人的意见,表现了一位真真正正艺术家的素养。 喜欢易水送别的音乐吗? 喜欢,对于林教授的音乐没有参与任何意见,我是全盘接受。一来我对音乐创作是门外汉,我是从音乐给我的感觉和故事本身去导演,偶然碰到音乐处理上的疑问,我会请教他。 哪一方面的疑问? 例如有些不断重复乐句,我不知表达些甚么,他的回答是,每人在不断重复习惯,重复住往产生效果,我明白了乐曲有乐曲的风格,舞台也一样,其实当时的解释是很抽象,但郄心有默契。 我直觉上你是以「情」执导的,不尽是第一部你导演的中国歌剧,想必是根原文化和历史人物令你动容罢! 奶说得对,特别高渐离和太子丹送别荆轲一幕,每次排练我都感动,他们三人的歌如泣如诉,惊天地泣鬼神,每次我在台下看他们唱,我不断思量他们如何举杯,如何强忍悲伤,整个画面很美。 属于哪一种美? 情怀━━ 是非常无奈的情怀,人情友情国情家情。国家前途之未可知之,音乐倾注着林教授沉重苍??情绪,在与他一起工作,强烈地觉得他是一位性情中人。 当年香港中乐团的演奏水准怎样? 吴大江处理音乐很严,乐团士气很高,所以水准很突出,吴大江此人脾气很坏,很暴躁很乞人憎,但他内心很美,很有才气,八三年我与吴大江一起到澳洲雪梨歌剧院,听他的首演音乐《缘》,音乐很靓,我在台下边听边落泪,因为我很了解他,缘是他一首自传音乐。 那么易水送别是否给人有不洋不土不中不西之感? 中国味仍很浓,不会有不伦不类之毛病,虽然在技法上是西洋的,其实我的舞台设计与音乐很有共鸣,我没有用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全是以台阶组合的舞台布置,李瀚祥就写了文章批评我的舞台不中不西,其实我的舞台格调是不受时空局限的,所以并不在乎战国时文物,简单地说是追求与音乐谐和创出有力的艺术境界。 你是一位热衷推广艺术的舞台剧导演,如这类中国歌剧值得推动吗? 当然值得,当年市政局花了四十万上演四埸易水送别,价值不在于金钱,是政府有知觉推动一项艺术,让艺术家把他们的创作发挥,并且留存于世,可惜只一次是作不出成绩的。 要推行中国歌剧,以你的经验如何去实行? 如果各方面配合得好及有诚意,不是为搞而搞,香港环境特别,个个都是人才,可是一旦联合起来工作,一定要排除私见衷诚合作。歌剧有别于歌唱、音乐、绘画,它是属于合作性的。最要紧是首先找出中国歌剧剧本,再组织导演一起??听,共同寻找中国歌剧风格。其实卢景文先生每年都有上演歌剧,市政局花六七百万元开支聘请外国歌唱家,不见得那些男高音女高音可以带给香港歌唱家甚么出路,而那些中国歌唱者站在台上企栋栋的,我看得不是味儿。 你对易水送别有感情。 我觉得中国人导演中国东西,最有说服力,毕竟是自己的文化,如果要我导一部西洋歌剧,很可能搔不着痒处。昨天我们开始翻阅旧件,真的有历历在目之感,又不知你会问甚么,我惟有把全部细节重温,你看这些都是我当年的备课,自己画了一大张舞台图形,别人都不了解我所作为何,可能是使命感罢! 我步出了中天制作公司,嘘一口长长的气,我彷彿听到了林声翕、韦瀚章和麦秋三位艺术家的灵魂呓语! |
原文21-10-1994 发表于原文载于星岛日报 浏览:22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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