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老爸,熙叔叔应《南通周刊》之约,从校友角度写下对剧作家沙叶新老师的印象和回忆文章,已整版刊登,现转发在此,让您也能看看。 当年沙叶新老师在您的告别仪式上坚持来参加,向您身后捐献遗体的行为表示他的尊重和敬意。事后写下了《我和徐景贤》的回忆文章,从他的角度对您的一生,进行客观公正的评价,我们从内心感谢他。我们早已将该文放入您的纪念网中,流传至今已有十余年。沙老师晚年也以敢说真话而著称,可以说是以自己的一生为中国知识分子做出了一个榜样。十年前沙老师写写您,十年后,熙叔叔写写沙老师,两篇文章都放入您纪念网一起,极有意义。 南通大学教授徐景熙谈剧作家沙叶新印象 原创: 徐景熙 南通周刊公众号ID:ntzhoukan (一) 沙叶新,籍贯南京,1939年生人。他比我大两岁,也是比我高两届的大学学长。 我就读华东师范大学时,高年级同学中,有两位有点名气。一是戴厚英,她口才佳,声音响亮,出语惊人。反右运动时,即已锋芒毕露。1960年按中央和上海市委批判修正主义观点的统一部署,戴厚英在学校大礼堂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为题,批判钱谷融先生的《论“文学是人学”》,后又被安排到上海作家协会作大会批判发言。当时已被新华社统稿誉为文艺理论界的新生力量。她毕业即正式调入上海作协从事专题批判写作。 文革爆发,戴厚英成了上海作协造反派头头。干校期间,她负责诗人闻捷的专案。在阅读了闻捷的全部作品之后,同闻捷产生了恋情。不久,张春桥就“闻、戴之恋”所作的严厉批示下达,闻捷自杀,戴厚英则自此经历了长久的沉寂和痛苦的反思。至新时期,她真诚地向老师忏悔,先后出版了《诗人之死》《人啊,人!》等长篇,成了享誉国内外的女作家。 沙叶新的出道与戴厚英不同。进大学前后曾有诗歌和短篇小说发表,但影响不大。他读书杂,知识面广,擅猜谜,填词曲,作对子,是校话剧团和乒乓球队骨干。记得每逢星期日下午他在集体盥洗室洗衣被,总在那里唱歌哼戏。我在同层的学生宿舍看书,听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唱的总是那几句,近乎当今的戏歌。 沙叶新1961年大学毕业后,进上海戏剧学院戏曲创作研究班。1963年文艺界有一事颇受注目:5月20日《文汇报》发表了姚文元《请看一种“新颖而独到的见解”》,批判法国印象主义作曲家德彪西。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渌汀于6月25日《文汇报》以“山谷”的笔名发表《对批评家提出的要求》,希望姚不要不懂装懂,望文生义,好为人师。沙叶新也跃跃欲试,在阅读了德彪西的材料后,于6月27日刊出《审美的鼻子如何伸向德彪西——与姚文元同志商榷》。不多久,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第一书记的柯庆施怒斥:“贺渌汀自己跳出来了,很好。要在报上狠狠批判!”于是,以《文汇报》《人民音乐》为主阵地,开展了历时半年多的大批判,主要矛头指向贺,也捎带着批沙,沙受到很大压力。不料正是沙的这篇文章引起了上海人民艺术剧院院长黄佐临的关注,慧眼识珠,将拟分配至市文化局的沙正式安排到上海人艺任编剧。 (二) 是的,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不可能是预设的,不会是直线的,它有其客观与主观的原由,要受制于时代的大环境和个人生存的小环境。 沙叶新学生时代也没有想到要当一名剧作家。他与戴厚英同台演母子,但志趣不一,联系极少。1996年戴在寓所惨死于小偷歹徒的刀刃之下,沙写的悼念文章中,表达了对青年戴厚英争当“革命小钢炮”的不以为然,敬而远之;对中年以后作深刻反思、知错就改,并在创作中取得了成绩的戴厚英顿生敬意,同在上海的两人才开始交往。 文革中,沙叶新在受到一定冲击后,与大家一样被动卷入运动。他爱唱样板戏,他为女儿起名“沙智红”。把《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灯记》三个戏名尽收在内。他奉命写作的《边疆新苗》等剧本已尽量往“高、大、全”方向靠了,仍不断挨批,被迫检讨后继续“下生活”,一改再改仍不得过关…… 作为剧作家,沙叶新一举成名,在全国文坛产生轰动效应的,是1979年他与主演李守成、姚明德创作的多幕剧《假如我是真的》。该剧在两个多月内,有十多个省市话剧团一齐上阵内部演出,其影响远远超出了当年任何其他剧作的“公演”。1980年初,胡耀邦同志亲自主持召开剧本座谈会,对沙叶新多有鼓励,也提出修改建议。老作家巴金先后写了四篇力挺这个戏的文章:《谈骗子》《再谈骗子》《三谈骗子》《四谈骗子》。 紧接着,沙叶新接连创作出《陈毅市长》《寻找男子汉》《马克思秘史》多部新戏。他激情难抑,目光四射,勇于创新,针对不同题材的剧作运用不同风格样式、不同结构艺术为之。《陈毅市长》曾被节选入中学语文教材。他入了党,1985年至1993年他任上海人民艺术剧院院长。 1990年老院长黄佐临女儿黄蜀芹担纲导演由钱钟书原著《围城》改编的同名10集电视连续剧,特请沙叶新饰演与外表高贵、冷艳的女主角苏文纨(李媛媛饰演)结婚的矮矮胖胖的“四喜丸子”曹元朗。全国观众突然见识了沙叶新的尊容和演技,口口相传,想不到文人、剧作家沙叶新还有这一高招,沙叶新真正火了! (三) 沙叶新最鲜明的个性:诙谐、机智、幽默。他在名片上印着:“我,沙叶新。上海人民艺术剧院院长——暂时的;剧作家——长久的;某某理事、某某教授、某某顾问、某某副主席——都是挂名的。” 相声演员牛群一度醉心于摄影艺术,花数年时间拍摄出版《牛眼看家(名家)》人物影集。沙叶新说,牛群夫妇“来之前打电话问我家地址,我告诉了他们,然后又补充说:我家很好找,楼下的弄堂口一边是花店,一边是证券交易所。你们来的时候,买束鲜花,再到交易所给我买十万元股票,一同带上楼作为见面礼就行了。”连人没见面就开上玩笑了,牛群顿时乐开了花。 在《我是个快乐的人》一文中,他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笃信生命应该是快乐的,生活应该是快乐的,工作应该是快乐的,家庭应该是快乐的,爱情应该是快乐的,友谊应该是快乐的,体育应该是快乐的,艺术应该是快乐的。”“尊重对方,相互理解,寻求对话,善于让步,以给别人的快乐来赢得自己的快乐。” 他还写过《抽象发言》《喜欢你,才和你开玩笑》《我曾是……是个……是个结巴》《沙叶新翻脸不认人》等散文佳作。 除了继续创作《幸遇先生蔡》(写北大校长蔡元培,2008年第8期《上海文学》刊出)等多部话剧剧本外,他写下大量充满理趣和情趣的幽默小说、小品、随笔。请看他那些与众不同的随笔集书名——《沙叶新的鼻子:人生与艺术》(1993年)、《精神家园》(1995年)、《自由的笑声》(1998年)、《沙叶新谐趣美文》(1999年)、《阅世戏言:沙叶新幽默作品精选》(2001年)…… 2014年10月的一天,华东师大十来位都已七、八十岁的校友在上海聚餐,沙叶新夫妇参加。沙叶新于2008年胃癌动过大手术,经多年中西医治疗病情已趋平稳,人则非常消瘦,同电视剧《围城》中扮演的“四喜丸子”曹元朗判若两人。但他生性快乐,谈兴甚浓。 巧的是,那天参加聚会的有三位华师大校友都曾同姚文元有过笔战。与我同届的夏康达(现为天津师大教授,文学评论家),1959年进校不久,就与姚文元有过一次交集。起因是,当时《新港》文学月刊副主编王昌定(笔名吴雁)针对1958年大跃进运动中所谓“人人是诗人”的浮夸现象,以一篇《创作,需要才能》的短评提出批评。姚文元立即把王昌定文章上纲到反对大跃进中的新民歌、诬蔑群众运动的高度予以痛斥。夏康达则认为姚文元论辩逻辑有问题,并指出适当强调创作才能还是应当允许的。在10月14日《文汇报》发了一篇《做一点“摊底牌”的工作》。夏康达因为写了这篇短文,在当时的政治氛围中,被视为走白专道路,大学五年未能入团。 沙叶新1963年就德彪西评价问题,同姚文元争鸣,前文已有叙述。 席中,也谈及我于1965年12月22日《光明日报》发表《怎样评价〈海瑞罢官〉——与姚文元同志商榷》,听到此,坐在我身边的沙叶新重新侧过身同我握手:“哦,你经受文革大风暴的磨难,大不易!” 话题转到他的病,他坦然地告诉大家,他仍在坚持写作。对于死,他并不害怕,并已留下遗言。到时候,一切从简,他喜欢乐,他不要听哭声。 这次聚会后,他的病体不见好转。2017年8月老年痴呆症日趋严重,住进了中山医院。 时至2018年7月26日,沙叶新作为一名勤奋的有思想的剧作家,无声息地平静地有尊严地远去了。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给大家给后人留下了他的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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