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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就意味著背叛。——題記.
一、 朦朧的煙霧後飄來一陣陣誘人的香。 一個形容憔悴的女子迷失了方向,茫茫然的眼神四處捕捉著光亮,徐徐吹來的陰風肆意地舞弄著她的長髮,烏黑的秀髮在陰風中散開…… 二、 跌跌撞撞地,三寸金蓮緩慢地向前挪動著。 香味越來越濃了,一座拱橋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近了,近了。 “奈何”二字躍然橋上,她不覺停住了,呆呆地望了一陣。 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在橋頭微笑著,她身邊的大鍋中滾著那誘人的香。婦人盛了一碗濃香給了一個老者,老者一飲而盡,然後在橋的那一頭沉了下去。 女子後悔了,匆忙回頭,卻看不到回家的路。朦朧中,她聽見那婦人在召喚她:“珍妃娘娘!珍妃娘娘!”她好像想起了什麼,移步上了橋。 三、 那婦人同情地望著她,許久,從身後的另一個小鍋中盛了一碗幽香的湯,遞給她。“長……”婦人驚慌地眨了眨眼,“啊……”緩過神來,“恩……珍妃娘娘,您請吧!” 她抿了抿乾裂的嘴唇,猶豫著。 那幽香久久地誘惑著她,她抿了一小口。腦海中浮起了一個畫面…… 一塊御賜匾額上用滿文寫著金光閃閃的“他他拉府”。一扇紅漆木門在她眼前徐徐打開,迎出了一個身著旗裝的少婦。她的左手牽著一個小女孩,右手中摟著一個繈褓,繈褓中,一名女嬰在奮力哭鬧著。那少婦右手輕輕地拍著女嬰的後背,溫柔地笑著:“珍兒,乖,不哭啊。額娘疼你,額娘愛你。珍兒,乖……” 她不住地呼喚著:“額娘,額娘……珍兒在這,珍兒……珍兒好冷……”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一切暗淡了下去,她慌忙又抿了一口湯,眼前又亮了起來。 她12歲了,和姐姐一樣,長得圓潤,看得出母親把她養的極好。雖然很多下人都私下說她和姐姐胖了些,可是她覺得很幸福。她每天在額娘的歌聲中睡去,緊緊地摟著額娘,額娘會把她的小手放進自己的懷中,捂得熱熱的,她睡著的時候還帶著笑…… 可是,阿瑪卻要送她和姐姐去選秀女,說可以光宗耀祖,然後就抱著她們走出了家門。額娘哭著,喊著,呼喚著她們的名字,“珍兒……瑾兒……”終於在門口與阿瑪的拉扯中昏了過去…… 她見到了至高無上的西太后——慈禧,身邊儘是些漂亮的姐姐,她和姐姐自卑地躲在了人群的後面。太后一排一排地巡視著,然後在她兩姐妹面前停留,笑著問道,“你們姓什麼?”她把頭埋得更低了,不敢答話,姐姐慌忙回答道,“回老佛爺,我們姓他他拉氏。”“你們懂不懂規矩,在老佛爺面前怎麼能說我們呢?”一個老麽麽怒斥道。她慌忙把頭埋得更低了。“哎……”太后揮了揮手,那人趕忙也低了頭退了下去。“倒也有個好出身。”太后看了看她們,嘴角向上挑了挑,繼續往前走去。 她抱著可以回家的念頭,等著太監的傳話,不料卻和姐姐,以及另外三個女孩被帶到了一個大殿。 大殿之上,坐著太后和一個身著龍袍的男子,眉清目秀的,有著斯文而爽朗的笑聲,就像是……就像是春天裏的第一縷陽光。對!就是春天裏的第一縷陽光!她羞紅了臉,她突然覺得在宮中似乎也挺好,是的,也挺好! 她們五個一字排開。 “葉赫那拉·靜芬。”一個女孩上前,行了個禮,微微一笑,然後退了下來。 “他他拉·瑾。”姐姐上前,行了大禮。 “他他拉·珍。”她上前,行了大禮,卻不敢抬頭。“你怎麼回事,你這樣……皇帝怎麼看清楚你的樣子?”太后責問道。她慌忙抬起頭,看見了一張陽光的笑臉,她慌忙又低下了頭,臉上似乎有了一點紅暈,心中多了一點滿滿的感覺,她忍不住時不時地用眼角的餘輝偷偷地瞅著…… 等到大家都行了禮,太后給了皇帝一支如意,讓他遞給未來的皇后。皇帝離開了龍椅,來到了她們的面前,匆匆走過了前三個女孩面前,各匆匆剽了一眼,在另兩個女孩面前站定了。她勉強地一笑,有一點失落。 皇帝要遞如意了,太后清咳了一聲。皇帝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走回到第一個女孩面前,把如意交給了她,女孩捧著如意,行了三扣九拜大禮,她和另外三個女孩在太監的帶領下,走出了大殿。她想,沒關係,我可以回家了!眼角卻有一行清淚在不經意間滑落,弄花了她的妝容,少女的心裏已經多了一分牽掛。 四、 她覺得有些許涼意,不覺又喝了一口熱熱的湯。 恍惚中,她和姐姐在嗩呐鑼鼓聲中,被大紅花轎抬進了皇宮的大院,她被封為珍嬪。這時,她才知道皇后是太后的親侄女,而那兩個被挑中的女孩被遣送回了家。雖然皇帝沒看上她,可是她在花轎中卻覺得幸福在胸中彌漫開來。她在心中叫著“載湉……載湉……”然後,不禁啞然失笑,羞紅了臉。 那年,她13歲。 五 她終於可以近近地看著那笑容,卻發現那燦爛笑容背後充滿的無奈。她常常會在深夜裏佇立在禦書房外,守侯著。隔著厚厚的大門,望著那映在窗上的長長的影,久久地出神地望著。在寒冬的夜裏,她還會拿著厚厚的大衣守在門外。她想,也許他會出來,他會著涼的。一陣風吹來,她打了個寒戰,抱緊了胸前的大衣…… 又是一個下雪的深夜,她等侯在門外,看著裏面晃動的幾個人影,有些好奇。她隱約地聽到,他們要革新,他們要救國。然後就是皇帝的慷慨呈詞,他不要做一個亡國之君,他要振興大清! 許久的,她低著頭沉浸在欣慰的笑容裏,直到那個讓她崇敬的身影來到了她的身邊。他溫柔地從她手臂裏抽出大衣披在她柔弱的肩上,牽著她的手領她走進了金色的禦書房。 他背對著她,揚起了他驕傲的頭顱,爽朗的笑聲依舊。他和她說他要發動一次徹底的變法,他要師夷長技以制夷,他要做一個有所作為的皇帝。他轉過身,笑容變得越發的溫柔。他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寬厚的掌中,掌心裏有一絲顫抖,他說他知道有一個人整夜整夜的守侯。她想,她用等待換來了愛情,甜蜜的,她笑了。 那年,她19歲。 六、 她那帶著笑容的眼淚落在碗中,濺起了圈圈漣漪。 他們的愛情給她帶來了無盡的快樂,還有——無盡的折磨。她在向太后和皇后請安時,一次次地遭到羞辱,甚至被冠上買賣官職的罪名,被當眾杖責,皮開肉綻。 她的肩頭被眼淚沾濕了,那是一個無權君主的眼淚。他深深地自責,她疲憊地微笑著,撫著他的臉,不說一句話,她怕他聽到她歇斯底里後的嘶啞的聲音,因為她是那麼愛他,愛得那麼深。 她依舊無怨地為他研墨,靜靜地聽他述說著他的打算,用自己僅剩的勇氣鼓勵他,用寬容和溫柔安慰他。然後,她伴著他走進了封閉的中南海瀛台,開始了他漫長的囚帝生涯。她已經記不清,她柔弱的雙肩到底承受了多少男兒淚,她堅強地和他站在一起,等待著時機,等待著,等待著……她依然在微笑! 那年,她23歲。 七、 八國聯軍還是在她25歲時打到了北京。 太后倉皇地準備帶著皇帝逃往西安。臨行前的那一夜,她的夫君又一次流下了自責的淚,他說是他沒用,他連他最愛的妻子都沒辦法保住,他是個沒用的男人。她依舊無語地輕撫著他的臉頰,輕輕拭去他冰涼的淚,盡力微笑著。 在走出門的那一瞬,她最後回頭望了他一眼,只那一望,不禁潸然淚下。 淚無休,語沉默…… 輾轉失眠後的清晨,宮牆外的更夫剛打過了四更,她便翻身起來,坐在了鏡子前。她直視著鏡中的人兒,雙手端著鮮豔的胭脂,放在唇間,一遍一遍地抿著,直到雙唇仿佛淌血一般的鮮豔;用髮油一遍一遍地梳著高高的髮髻,直到髮髻紋絲不亂;雙頰上紅雲似火;柳月眉青黑如碳…… 清晨的風是涼的,徹骨的。她嘗試著對鏡子裏的自己微笑,眼淚靜靜地淌著,她在朦朧的淚水中對自己微笑。 良久,她打來了洗臉水,一遍一遍地退下了臉上的濃妝,她用手背緩緩地撫過雙頰,原來淚痕早已透過濃妝印在臉上,刻在了心裏。 她淡淡地微笑,然後舞動一雙巧手,淡淡的胭脂水粉,清爽的她在鏡中微笑。 天剛濛濛亮,崔玉貴領著她走出了冷宮,來到了一口幽井前。太后早早地等在井旁,她不禁從心底泛出一陣笑意,冷笑了一聲。也許,能讓太后早起等待也是一種榮幸。 太后冷冷地對她說:“洋人就要進城了,兵荒馬亂,在這裏萬一受到污辱,丟了皇帝的體面,對不起祖宗。你自行了斷吧”。 崔玉貴推了她一把,她無奈地低下了頭。她的臉頰不住地顫抖著,她想給這個世界留下一個笑容,終究還是做不到,只能往瀛台的方向深情地望了最後一眼,帶著無盡的遺憾和牽掛,跳入了冰冷的井水。 在最後的那一瞬,她眼前閃過了許多許多的人,有載湉,有額娘,有阿瑪,有太后…… 眼淚在她的臉上淌著,然後腦海中呈現出一片迷茫的黑暗。 八、 一碗湯下了肚,她向那婦人笑了笑,臉上的淚痕依稀。她低著頭,走向了橋的另一端。 那婦人輕輕歎了一口氣,“嫦娥仙子啊,就算你忘不了後羿,玉帝也未免太狠了。”說話間,她又向那小鍋中再加了一瓶忘情水,搖了搖頭,“這千世情劫,你該怎麼過呀?” 她的“帳單”上又被寫下了重重的一筆。判官核對道:“劉蘭芝……崔鶯鶯……祝英台……林黛玉……他他拉珍……”然後,在“他他拉珍”後面重重地用紅筆勾去了,“恩……接下來是……錢梅芬……”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高家大院裏響起了一陣嘹亮的哭聲。 高覺新抱著錢家的小表妹,“嘿嘿”地笑著,“你叫梅呦!”梅在繈褓中笑著。 又是一次輪回…… |
原文2006-09-16 发表于若惜的Blog 浏览:5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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