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小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慢,天真地以为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变的,也就没有怎么考虑过去珍惜什么。可是这几年,随着自己逐渐长大成熟,才发现身边的世界是在不停变化的,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了就有可能是一辈子的永别,再也没有了。特别是去年您的离开,我才体会到某种素日以为甚是平常的东西其实也会变得如此宝贵。可是,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我能做的只有回忆那种宝贵,而再也无法珍惜它了,因为再也没有了。
夏日里的丁香园,曾经是爷爷带着我们几个孙辈经常出没的所在。现在自己脑海里尽管没有一丝丝当时经历的感觉了,或许因为当时真是太小了,坐在椅子上双腿都要悬在空中,但每每看到当时的照片,在红花绿草的掩映中,一位笑容可掬的长者——那时候的头发还是黑色的——和三个满脸童稚的孩童围坐在一个圆圆的桌子旁边。孩子们开心地吃着冷饮,并不是当下所谓什么杏仁豆腐龙眼荔枝之类,现在回想起来很可能就是那种最最普通的街边小食,但他们却吃得那么专注和兴奋。旁边的那位长者戴一副茶色眼镜,天气热的时候还会有一顶浅色的草帽,望着这几个小孩幸福地笑着。后来,丁香园拆了,爷爷家从小西天搬到黄寺了,往日的情景也就没有了,只能在偶尔翻看照片时隐隐约约地在心底闪现。从那以后,我似乎也就没有再和爷爷坐在一起吃过冷饮之类的东西。 八六年,爷爷去青岛疗养,三岁的我也屁颠屁颠地跟去过暑假,一同住在一个坐落在林荫里的疗养院里。有时候去海边玩,有时候去山上走。那天午饭后,爷爷要出去散步,百无聊赖的我也要跟了去。我哪里是去散步,分明是想找个缘由出去逛逛。午后的林荫道满是有趣的东西,小花小鸟都会让我逗留一会儿,我这边才蹲下看看,爷爷那边已经走出去几十米远了。那天回来,我就赌气说不再和爷爷一起散步了,根本追不上啊。后来的几天,我就真的没有去。谁知道,这以后我就似乎再也没有和爷爷一起散过步了。 那时候每个周末都要去爷爷家聚餐——这曾被爷爷戏称为“还乡团”。这个传统好像从还是六天工作制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时候的礼拜天是一个很值得期盼的日子。黄澄澄的北冰洋汽水,如今市场上都没有的卖了,那时候却是爷爷为我们特意准备的饮料,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说不出的甜蜜感觉。每周一次的会餐通常都是爷爷掌勺的,先不要说味道怎么样,光是那大碟小碗一大桌子饭菜,对一个老人来说又谈何容易呢?而爷爷优秀的厨艺又更是众人皆知的。我最爱吃的是打卤面:鸡蛋、木耳、肉片等等烧成的香喷喷的卤汁拌上那一碗筋斗的面条,美味又不奢华。可是,自从动脉瘤手术之后,一茬接一茬的保姆轮番上阵顶替了爷爷在厨房的角色。聚餐没有了,饭的味道也变了。 前年冬天,我回去看他。他静静地坐在客厅窗子下面角落里的沙发上,闭着眼睛,手缓缓地摩挲着渐渐稀疏的白发,窗外白色的光芒透过窗子映在他的身上。我走得近了,他才转过头来,一下子叫出了我的名字,然后就笑呵呵地看着我在屋里走来走去。保姆出来问我要不要留下吃饭,我说不要。爷爷就跟我说,咱们去吃火锅,这边新开的一个。我说不要了,多麻烦,外面又冷,您就好好在家里歇着吧。可他执意要带我去。当保姆把午饭端上来的时候我明白了,那是一碗稀不稀稠不稠的汤水,爷爷是想以和我出去吃饭做个借口,他自己真的想吃点好东西了。我便一口答应了他,两个人一起去了餐厅。我和他对面坐下来,他和几个老干部打了招呼,又把我介绍给他们,然后就让我点菜。爷爷那一餐吃得很专注,在缓缓升腾起来的热气中,我看见他仔细地夹着,涮着,蘸着,吃着。想起刚才看到的保姆做的食物,又看着爷爷的这幅光景,我心底不知怎么竟然觉得他很可怜似的。最后我趁上厕所的时间把账结了,他知道还皱着眉头不高兴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那似乎是我第一次和爷爷单独两个人在外面吃饭,可是也不幸地成为了最后一次。现在刚刚拿到工资的我,今年冬天再也无法请他老人家吃火锅了,这是多大的遗憾呀。虽然他并不清楚我们的学习制度,但爷爷一直关注着我的学业,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他却已经离开一年了。 自从我们家搬到了南沙滩,妈妈又从黄寺的单位退休之后,在我的脑海里面,黄寺基本上就仅仅代表着“爷爷家”了。每个人的头脑里都会有几个因为各种关系而留下深刻印记的地理坐标,黄寺就是我心里的一个标志。在新加坡,过年过节总要记着给那里打个电话,寄张明信片。可是这一年里,好像有块无形的橡皮擦,把“黄寺”这个曾经对我有着深切意味的地方逐渐地拭去了,那仿佛正在蜕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地名。 爷爷离开我一年了,有时这些点点滴滴都在不经意间涌出来,也就仿佛又见到爷爷一样,似乎他没有远去,还在丁香园里微笑,还在林荫道上快步,还在厨房里忙掇,还在饭桌边露出孩童般的憨态。回想起以前,都是些平常的情景,但谁又知道那一刻就成了永恒,铭刻在了脑海深处,无法重历,无法忘记,无法珍惜,只能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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