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大记：戎装随笔之一 　　 　　 　　 　　 　　 　　从军了，友人们有的都是兴奋。 　　 　　车自梅县启行前，林君赠了我一小篓桔子。勿论我怎样拒绝他都不肯领回，而我在没有办法中只好分送了送行的大家每人一个，然后带了它随车而行，心里与其说是高兴，却不如说是惭愧多过感激。 　　 　　我们不能随便接收老百姓们的血汗所得的东西。 　　 　　车启行了。三点半多启行，五点多方始到达径心站。在那里为了车，大家都下来了。 　　 　　人挤拥到了不得，原本等了一车的人，加上我们无论如何也塞不落了。但是，为了利，站长还没有预备第二辆车。我们只好让行旅等附缚在车外，而搭客便不管死活的人贴人黏着了。 　　 　　一直到幕色深沉的时候，这辆笨重的汽车的轮子方始滚动。启行前，便颇花了一些人力，大家都担心它不会走。 　　 　　走，走，汽车在走！———小孩子们，乡民们眼睁睁地在相送。不到15分，车子停了，司机吩咐大家下来步行，要上山，不然车子过不了岗。 　　 　　除了几个妇人，差不多的都如命下去。 　　 　　但是，不到五分钟，车子宣告病重了。无论如何也开驶不上。司机跳下车来，在修整着。大家都嚷着：这是常见的把戏，不凑巧又碰一次，倒霉。 　　 　　修来修去，好像很有把握般的。———我警告司机说，有没有把握，不然，赶快派人回去，另调一辆好车来。答复是非常肯定说：“没有把握还敢修理吗？” 　　 　　大家便等下去了，忍耐着。面对着夜晚。 　　 　　不到30分钟，两三次都开驶不动，不奈何，司机的话破产了，吩咐邮差说回径心站去，向兴宁站里另调新车来，这辆车不能走了，还要雇好一个守车的人。我们搭客中，左近有关系的，便索性回家，预备再走。等下去，看黑云在空中流动，月亮忽又突出重围。大家都担心着：不要下雨。 　　 　　等等，也等不着，过了九点。心烦口渴，肚又饿。———我是上午十点多钟吃饭的哩！ 　　 　　于是我想到那篓桔子。我把它自车上提了下来，一看，仍然很多，大概足够每人一个之数。不想独自受用，又不忍分彼分此，便一个一个的分散下去了。大家都感到惊奇，尤其是鸡贩子及一些做小生意的人。他们来不及说多谢，但是状态是有点诚惶诚恐。———生来他们只是受人欺凌，剥削，那曾直接受到过军人的惠赐哟！ 　　 　　卒之，还多余了几个。后来，来了看车人，又送给看车老人了。那位看车老人，连忙问我有多少东西，预备要替我拿上车去，我说没有行旅。他好像接了我的桔子，不代劳一点，过意不去。 　　 　　接着来了一阵急雨，不少人往车上挤，我跑近车前，未上车的人都有意思让我先上车，好像我有优先权般的，但我没有上，是都挤了上去。车了要滑下来哪，而不一刻，雨也停了。大家都相互庆幸。 　　 　　不久，由兴宁开来的驳车开到了。 　　 　　由于车子大，又走了四五位，大家便舒服了不少，不一会儿，车轮滚动了。过了岗，大家坐了上来，片刻间风云急变，雨又袭来，一直到11点，雨忽止，大家这才感到幸运。 　　 　　后来，我给了林君一个明片，我感谢他的一篓桔子，并述明了用途。这时候却不能不感激他了。 　　 　　（原载1938年3月2日广州《救亡日报》） 　　 　　 　　 　　大事小记：戎装随笔之二 　　 　　 　　 　　尽管敌机每日也前来轰炸着，无日没有空袭警报。然而，我个人却委实没有目睹过敌机怎样下炸弹，也没有晓得炸弹是怎么样地在地上开花。 　　 　　因之，心里老是有点不足般的。 　　 　　二月三日，我忽有长途的东行。 　　 　　车行二点多后，汽车在低坡前忽然停了。大家嚷着下车避飞机。于是，挤满了人的长途汽车便空了肚皮停留在公路上。山阴处，树木下，伏满了人。 　　 　　约有两三次的紧张时候，大家都肃静着，引擎的爆裂声播送得十分清亮。但是来了，忽又转头，卒之炸弹响过几次，两架敌机扬长而去了。 　　 　　汽车又继续东行，不十分钟，迎头来了一位传令者，愤愤地说，桥被日本仔下了七个炸弹，稍为损坏了，要慢车过去。结果，经过该桥时，我们都有下车步行了，检验弹痕，左右沙滩上两个四五尺直径的洞，桥东的基地，崩下了一些，桥身的栏杆损坏了二三，胸部稍为弯曲了一点。一位甚至在黄土上寻了一块钢片。 　　 　　我们的脑海里便都这样想着：七个炸弹如是而已！ 　　 　　再前行。 　　 　　不到卅分吧，我们的汽车赶到增城站了。 　　 　　添油，小解，买甘蔗。……不一会，两架敌机又来了。 　　 　　大家又走散了。迎头敌机高高飞掠过去，但是没有下弹，等到大家企图上车时，又转了过来。数次都不能如意。 　　 　　大家都苦闷着。 　　 　　一位军人提议着，务必先行开动车辆，不然这辆车停在桥头，终有危险。 　　 　　不久，司机先生照办了。车子开出了四百步左右，大家也都赶往上车。 　　 　　原来是，敌机又飞袭前来。爆发声更加洪亮。原本说不怕的人，也不能不躲开了。———呜呜，……砰砰！说时迟，那时快，土地上升起了二三丈高的黄烟球，大家都目视着无恙的车辆而感到劫余后的安心了。 　　 　　马上，大家坐了上去，车子开动了。不三分钟，又复下来，散开，最后，大家步行，过了一个岗，车子赶了上来，已过危险地带，放心前走了。 　　 　　据说，这一阵烟里，爆发了三个炸弹。但是的确是落在荒地上，已不近桥梁，也不近车辆。入晚，我们到达了河源。 　　 　　一晚甜睡。 　　 　　第二天，晨起，到处吹着军号声，壮丁训练声———敌机的收获是什么呢？热烈的反抗，坚忍的决心，这便是他们所教训了我们的吧！ 　　 　　我们的车又继续前行了。 　　 　　（原载1938年3月3日广州《救亡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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