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人都谓月圆之夜乃是情人们团聚的日子。而我跟我的他虽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因为我在冷宫，载湉的日子不会比我好。 　　 　　　　每个月圆之夜我都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这样的思考有多少回了？好象是第三十四个月圆夜了吧？ 　　 　　　　起先这样的日子我也受不了，但是当月亮第二十次圆的时候，我也慢慢得以冷静下来，那是一个晴朗的夜空，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无限的温柔。看到这样的夜色，我忽然有了一种仿佛超脱的感觉——如若不是被打入冷宫，我想我是没有时间思考所发生的这一切的。佛曰：万事皆空，若能把得到的和失去的以同一种心态看之，那这世间还会有遗憾吗？ 　　 　　　　忽然发觉我原来竟浪费了那么多思考的时光。 　　 　　　　“明月千里一涓涓，愿托繁星诉离言。” 　　 　　　　第二十一个月圆夜 　　 　　　　十三岁那年，我曾去庙里求过一签，求得一上上签，年当方丈的解释是：我有贵为皇妃之命，只是，方丈要我收敛性情，假若我不能随波逐流，怕是难得圆满。没有人能预测未来，包括一切哲人、伟人，更包括我。 　　 　　　　因为家境算得上优越，我七八岁上曾跟一洋人学习过，会说一些洋文，更会摆弄一些洋玩意儿，比如照相，骑蹋板车。我为自己取了一个洋文名：mary,我喜欢这个词的发音，读它的时候舌头轻轻地往后一缩，再伸向前，回到最初，好象一种轮回，感觉空虚中又带着那么一点俏皮。 　　 　　　　第二十三个月圆夜 　　 　　　　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那一年，我和姐姐还有江西巡抚德馨的两个女儿，当然还有慈禧的侄女，一同进宫参选后、妃。德馨的两个女儿真是太漂亮了，我想她们其中一个定能为后，不过我想到我曾经求得的那签，我还是微笑着看着他——只是他还没有看我，那时他眼中只看到了她们两个。他走向她们，想把象征后位的玉如意递给其中的姐姐。 　　 　　　　“皇帝！”一威严而又令人无法抗拒的声音传来，我看到慈禧不断朝她侄女的方向呶嘴，他只好迟疑着心有不甘地把玉如意递给了她，也就是后来的隆裕皇后。 　　 　　　　然后，慈禧找了个理由就撂了那一对姐妹花的牌子，我头一次知道原来美貌也会成为绊脚石。于是我和姐姐就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帝的嫔——姐姐为瑾嫔，我为珍嫔。 　　 　　　　第二十五个月圆夜 　　 　　　　也许出于一种无言的抗争，也许是因为我是三个人中最漂亮的一个，大婚后，他只象征性地在隆裕宫中呆了三天，然后日日召幸我，根本不顾隆裕的不满。 　　 　　　　我想最初我并不怎么爱他，因为我发现在如狼似虎的慈禧面前，他只不过是一个傀儡，就连选个相貌美丽的皇后都不得。当我逐渐走进他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并且发现他也有自己的抱负——他要立志做一个好皇帝，他想摆脱那个在幕后操纵的慈禧。我为诺大的宫中只有我一个懂他而自豪！ 　　 　　　　为了激励他，我对他讲我从洋人处学来的东西，告诉他洋人的民主，洋人的有关统治。当然我还让他在没人的时候叫我mary。 　　 　　　　爱他就要懂他的心意，就要能够时刻以他的成功为己任。每个男人的最初，都会有一个如花般的女子，飘落在他的生命里。如果能助他成功，我宁愿做他最初的那个女子，虽然最后可能会和曾经娇艳的花儿一样注定要颓败。 　　 　　　　第二十六个月圆夜 　　 　　　　虽然隆裕皇后是慈禧的内侄女，但和我那性情呆板的姐姐比起来，她不只呆板，还有些阴鸷。我想慈禧选她为后，不过是为了巩固她们叶赫那拉家族的地位，她其实并不喜欢隆裕，因为很多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都是我。也许是我活泼开朗的性格让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当年她不就是在不准大声喧哗的后宫以一曲高歌吸引了先皇，而后母凭子贵的吗？因此，在最初的时候，隆裕因皇帝的冷落去慈禧那儿诉苦，她只是轻哼一声：“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还得自个儿解决。” 　　 　　　　因为我的聪明伶俐、乖巧懂事，加之姐姐一向温柔谦恭，一年后，正逢慈禧六旬庆典，我们姐妹二人同时由嫔升至瑾妃、珍妃。虽然后来因为我的言行举止有些出格，而连累姐姐一同降为贵人，但我幼稚地想那不过是慈禧为安抚隆裕而做给她看的，因为仅仅几个月后，就为我们恢复了原称谓。伴君如伴虎，何况陪伴的是心如蛇蝎的慈禧？ 　　 　　　　这时我想到了老方丈对我的忠告：随波逐流。但我又怎能情愿呢？我要抗争，不为我自己，也为了他能做事实上的皇帝！ 　　 　　　　为了帮他实现他的夙愿，我们一直在偷偷地学习着外国的一些先进东西，并一直在偷偷地寻找机会。 　　 　　　　我和他共同站在宿命的掌心里，象两颗安静却又时刻想挣脱的棋子。 　　 　　　　第三十个月圆夜 　　 　　　　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1898年1月，梁启超和康有为上书，要求变法。 　　 　　　　他看了呈上来的折子后，当晚就对我说了。我想这样的机会绝不能错过，就鼓励他采纳他们的意见，在维新人士和帝党官员的积极推动下，1898年6月11日，载湉颁布“明定国是”诏书，宣布变法。变法开始后，守旧派不能容忍维新运动的发展。有人上书慈禧，要求杀了康有为、梁启超；奕劻、李莲英跪请太后“垂帘听政”；9月中，他几次密诏维新派商议对策，但维新派既无实权，又束手无策，只得向载湉建议重用袁世凯，以对付荣禄。16、17日，他两次召见袁世凯，授予侍郎；18日夜，谭嗣同密访袁世凯，劝袁杀荣禄，举兵救驾。事后，被袁世凯出卖。 　　 　　　　1898年9月21日凌晨，慈禧突然从颐和园赶回紫禁城，直入载湉的寝宫，将他囚禁于中南海瀛台；然后发布训政诏书，再次临朝“训政”，“戊戌政变”成功。戊戌政变后，慈禧太后下令捕杀在逃的康有为、梁启超；逮捕谭嗣同、杨深秀、林旭、杨锐、刘光第、康广仁、徐致靖、张荫桓等人。9月28日，在北京菜市口将谭嗣同等六人杀害；徐致靖处以永远监禁；张荫桓被遣戍新疆。所有新政措施，除7月开办的京师大学堂外，全部都被废止。从6月11日至9月21日，进行了103天的变法维新，以戊戌政变宣告失败。我们失败了。 　　 　　　　第三十二个月圆夜 　　 　　　　都知道小德张是慈禧的亲信，否则他怎么会在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当上了副总管呢？所以当他有一天给我送来他的亲笔信的时候，我怀疑我是在做梦。 　　 　　　　可是，那却是真实的，那真是他亲笔所书：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妻！ 　　 　　　　刹那间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是想着我的，不枉我为他苦苦支撑着，三年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啊？ 　　 　　　　我给他回了一句“但愿天家千万岁，妾身何必恨长门。” 　　 　　　　我想只要我们活着，就会有机会。如有机会，我还是会在他身边，支持他。 　　 　　　　第三十三个月圆夜 　　 　　　　我从小德张那儿得知八国连军就要打进北京了。我还听说慈禧有跑的念头。 　　 　　　　她跑了也好，但是载湉他身为一国之君，是万万不能跑的，我得想法告诉他。 　　 　　　　第三十四个月圆夜 　　 　　　　不知为何，我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莫非？我不敢再想下去。 　　 　　　　天很快就亮了。 　　 　　　　那是盛夏七月的一个午后，天气闷热闷热的，我正坐在那儿想事情，慈禧带着她的亲信来了，我冷冷地向她叩头。 　　 　　　　她也冷冷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冷冷地开口了，那语气，容不得半分违拗：“洋人打进城里来了，外头乱糟糟的，谁也保不定怎么样，万一受到了污辱，那就丢尽了皇家的脸，也对不起列祖列宗，你应该明白。” 　　 　　　　听了这话，我一愣：“我明白，不会给祖宗丢脸。” 　　 　　　　“你年轻，容易惹事儿！我们要避一避，带你走不方便。” 　　 　　　　“您可以避，皇上不能避！他得留下坐镇京师，维持大局。” 　　 　　　　这句话说得捅到慈禧的心窝了。我刚说完，只见她把脸一翻，大声呵斥到：“你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说！” 　　 　　　　“我没有应死的罪！” 　　 　　　　“不管你有没有罪，今儿都得死！” 　　 　　　　“我要见皇上一面。” 　　 　　　　“皇上？哼哼，他都自身难保，还能救你？来人哪！把她给我扔井里去！” 　　 　　　　我喊着：“我要见皇上！我罪不该死！你们爱跑不跑，但皇上不能跑！”我看到慈禧的脸越发地阴沉，她吼道：“没用的奴才，还不快点儿！” 　　 　　　　就这样，太监崔玉贵和王德怀一起连揪带推，把我推进了贞顺门内的井里。 　　 　　　　“别了，载湉！来世再报恩哪！” 　　 　　　　后记： 　　 　　　　珍妃是一个可爱的女子，她九岁能诗，赋有“月影井中圆”的诗句，很有意境。然而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往往一语成谶，这个年轻鲜活的生命的结局果然如她幼年时的诗句一样，只落得月影井中圆，如同月光的寒影在幽幽古井中摇曳，破碎。 　　 　　　　附写珍妃清宫词： 　　 　　　　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 　　 　　　　沟水空流恨，霓裳枉断肠；何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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