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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我再次來到上海建國西路,拜訪了徐志摩先生的侄子徐炎老師,承他不棄提供了不少徐家的史料。在閑聊中談到了有關陸編《徐志摩全集》出版前的相關事實,覺得有一定的史料價值,即整理成文,以存史料。
1965年徐志摩的遺孀陸小曼女士,因病不起與世長逝。遺有《志摩全集》的紙型由其侄女陸宗麟交給陳從周先生。陳老隻知共有10包,未將每包紙型打開細看即用車送至徐家,轉交給徐志摩的堂弟媳馮婉珍老太(徐崇慶遺孀)。陳老移交時講明,這是陸小曼編的《志摩全集》的紙型,沒有出版成書,隻是北京圖書館存有清樣,陸小曼已領取全部稿酬,今請徐家暫時保管,等與俞平伯先生聯系好后,欲交給何其芳與俞平伯他們的文學研究所保存。 時“四清”運動已開始,俞平伯先生的處境並不太好,故當陳老將意圖轉告徐家時,表示他來與北京方面落實之后,再請徐家小輩付郵寄往北京。后陳老未把聯系結果告知,徐家猶豫不決,又無俞平伯地址,不敢貿然郵寄,就此將事擱了下來。誰知,好事多磨,一轉眼到了1966年,那場暴風驟雨式的運動,大家都始料未及。 在那無法無天的歲月裡,徐家也難逃厄運。一天,來了一批打著“造反有理”旗號的復旦中學紅衛兵,將徐家搜了個屋翻天,臨走時,將徐家的藏書,連同用兩隻大皮箱裝下的這10包《志摩全集》的紙型版片一起帶走了。徐家為之懊恨萬分,但面對這個局面誰也無可奈何。 一轉眼十余年頭過去了,“四人幫”倒台后,全國出現了撥亂反正的新氣象,徐家自然首先想到的是,陸小曼所遺下來的10包《志摩全集》紙型版片,內心十分焦急,四處打聽,了解到上海對於抄家物資是分門別類地存放在各處的幾個倉庫中的。徐家想到紅衛兵抄去的還有幾大箱的家傳古書(按徐崇慶之父徐蓉初先生也是海寧的有名藏書家)。於是按照文藝書畫類,再央請人分頭查找。終於在一處的倉庫中發現了高高一堆的東西,上面用大張的紙復蓋著,卻不像古籍書﹔也不像畫軸。揭開一看,好生面熟,正是這10包紙型。在第一包上面,由紅衛兵貼著一張告示,“內系各種讀書計劃復印用紙,不可重壓,要珍重!” 原來,紅衛兵將這些資料抄走后,即對這些材料進行審查,打開第一包紙型仔細辨認,卻是些有關社會主義的學習文獻,也就沒有再往下查看,故貼上這一告示。紙型從此得以暫時保護。一等十余年,它就這樣幸運地逃過了毀滅的厄運,久散又合,物歸原主,徐家自然是一番高興。立即辦妥領回手續,但是原來被抄走的二隻大皮箱是沒有了。 不久,商務印書館北京聯絡組的林爾蔚、楊德光先生聞訊來到徐家。他們見到一包包紙型版片,自然也很高興,經過仔細辨認和鑒定之后,認為紙型的凹字字型棱角基本保持完好,可以打城黑樣付梓,即向徐家表示要收回紙型。一清點,《志摩全集》紙型9包沒有錯,隻是其中一包是老版本的《志摩的詩》,紙型規格和編排方式均不同於陸小曼所編的《志摩全集》。 對於這一包小規格的《志摩的詩》為何混入其中,他們也難於弄清,認為事隔多年,轉手又多,當時從倉庫取將出來送運到陸小曼住處,大家也沒能細看,認為都是《志摩全集》的紙型。那麼到底在全集中缺少哪一部分,一時難於斷定,估計問題出在散文集中,好在北圖(現在稱國家圖書館)藏有全部清樣,可以借出來進行校對補齊。何況有了全集絕大部分的紙型,也省卻了不少時間,給早日使全集出版創造了條件。 正巧1982年是商務印書館建館八十五周年,香港商務印書館從檔案中知道有一套《志摩全集》已經打好紙型,由於歷史的原因未能問世,而紙型失蹤,正在四處打聽。得到北京總館電話,告知紙型已找回的好消息。即在是年9月,由商務印書館上海聯絡處領回《志摩全集》的紙型,直接轉交香港。隨即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全體工作人員盡了很大的努力,借出北圖清樣,校對補充,對於較舊的紙版則給予補正,在保持書版原貌的基礎上,保証了出版的質量。並將《志摩全集》更名為《徐志摩全集》,將原來的內容分編成五卷本,於1983年初全集首版問世。 香港商務印書館有鑒於徐志摩的作品未能收編的尚多,於是四卷本“補編”的工作,自五卷本整理校勘之日起,也就開始了,本打算將《府中日記》及《留美日記》收入補編中,后來不知何故,未能如願。 從著手編輯到成書出版,整整走過了半個世紀,由志摩的遺孀直接參與編輯的《徐志摩全集》終於問世。 由於《徐志摩全集》有著這樣傳奇性的流轉過程,因其離奇曲折,難免在當時人之間引起了一些誤會。首先是陳老與徐家,因為徐家沒有及時的將稿子寄給俞平伯與何其芳,而導致文稿被抄,陳老一直為此事耿耿於懷,責怪徐家小輩太不聽話。后來因紐約大都會仿造“明軒”工程之事他到了美國,往訪了張幼儀女士,談起了此事,張女士丟下了一句話“從周弟是有心人,為了志摩事花了不少心血,是唯一看護他的人,比他自己的小輩超過萬倍……”。 說陳老為宣傳志摩花了不少心血,受之無愧,而將徐家的小輩,誤認為對志摩的宣傳不關心,那是冤哉。全集在二十世紀中期交商務時,陸小曼因生活困難已預支了稿費。故這次出版時商務沒有付稿費,但考慮到徐家為全集紙型版片的保管,付出了物力和人力,即支付五百元錢作為補償。徐崇慶遺孀馮婉珍拿到這錢后一直沒有動,將它存入銀行。 1999年,徐志摩故居在其故鄉修復開放,時馮婉珍已故世,志摩的侄兒徐炎先生,從銀行中取出此款,連本帶息己有千元,他再添上二千余元,湊成三千元整數,來到故鄉硤石,捐獻給浙江省海寧市博物館以盡心意,留下了一段佳話。 光陰如箭,一轉眼這部由徐志摩遺孀直接參與編輯的《徐志摩全集》問世已有二十余個年頭。回顧這發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事,無不為之感嘆。要不是因這十包紙型中,混入了一包社會主義學習文獻,在那個非常時期這部全集紙型能否保存下來,那很難說。更要說到的是,在六十年代那個非常時期,對於這部作品的保存,是需要有一定的勇氣與膽識,而徐家卻義不容辭的接收了它,保管了它,雖任重道遠,卻認為是應該做的。 以后發生的事情誰也預料不到。等到形勢好轉,時已80高齡的馮老太,不顧年老體衰,不避寒暑四處奔走,而歷經阻難,終於使全集完壁歸趙,盡管徐家人不居功,更沒有邀功之念與自我標榜。但這部全集的出版,應該講有他們徐家的一份功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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