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2号馆文选__传奇

当年创造社出版部的招股活动，颇为热闹了一阵子，它与一九二五年九月《洪水》杂志的复刊也是分不开的。因为《洪水》的复刊便是由出版部的“小伙计”们酝酿的，周全平、叶灵凤、潘汉年、柯仲平等人都参加了。开始招股活动则是在一九二六年三月以后，当然这更是“小伙计”义不容辞的职责了。 　　 　　　　那时创造社的书刊在社会上已有一定的影响，各地读者投函购书和认股的不在少数。叶灵凤说：“当时创造社出版部公开招股，每股五元，那些热心来认股的赞助者，多数是爱好新文艺的青年，节省了平日的其他费用来加入一股，因此拆开了那些挂号信以后，里面所附的总是一张五元邮政汇票。”(见叶著《晚晴杂记》)这些热情的青年读者很多还是在校学生。 　　 　　　　最近看到一册《洪水》周年增刊，最后附有创造社章程及出版部章程等件，上面记载出版部的经费规定为五万元，第一期募集的股本为五千元，分作一千股，每股恰好是五元。股东的特权是订阅本部期刊全年半价，丛书及社外委托之刊物八折，等等。我还见过一本创造社章程的油印本，其中还有认股者的名单，上面有万家宝的名字，证明曹禺在天津南开小学作学生时亦是创造社的一位热心支持者。在支持创造社的读者当中主要是大学生、中学教员，以及高年级的中学生。“但也有少数的例外，如柳亚子先生，他住在苏州乡下的一个小镇上，创造社的每一种出版物，他总是一定会寄信来定购一份的。”叶灵风的这则记事，可以作为南社领袖人物同创造社关系的一段史料。 　　 　　　　据周全平说，自从出版部招股以来，“小伙计”们除叶灵凤还继续在上海美专作学生外，其他如潘汉年、周毓英等人“都成为处理簿箱的商人了。”每人桌上都摆着一把算盘，此外还要打邮包，常常有近二千卷的邮件待寄。可以说这是出版部的全盛时期。 　　 　　　　这时期出版部还精印“原稿纸”，并代印作者姓名，也可以看出“小伙计”们的经营花样。叶灵凤晚年写过一篇《原稿纸的故事》，他以为这种适用钢笔书写的道林纸“原稿纸”是从日本流传过来的，连“原稿纸”三个字亦是外来语，由日本引进的。二十年代初，张资平、白薇等作家从日本寄稿到创造社采用的都是原稿纸，引起“小伙计”们羡慕不已。叶灵凤说，那时他们便仿效日本式稿纸自印了一种横写的稿纸，每张三百六十字。“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要来争这一分光荣，因为我觉得在我们不曾自印原稿纸以前，从来没有人印过这样的稿纸。”这当然亦是一段文坛掌故。“五四”以后，创造社提倡新文学，稿纸用横格，书刊用横排，这也是当时文界的一种新风气。 　　 　　　　近来偶读一九二六年十月出版的《幻洲》半月刊，封底有一则“幻社发行部”的广告，亦即创造社出版部的广告，是关于发卖“原稿纸”的，正可为叶的文章作一补注。广告原文如下：“本社鉴于年来国内文艺作家无恰当之原稿纸可用，故特定制一种日本式原稿纸用道林纸彩色点线精印，优美堂皇，一洗时下市上所售庸俗之弊，为从事文艺创作者之必需品。”为顾客代印姓名，以一千张起码，不加印费。这是一种开风气之先的工作，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事。 　　 　　　　创造社出版部发生的另一件事是四名“小伙计”的被捕。时间是一九二六年的八月七日，一共在警察厅的监狱里关了五天。四个人是成绍宗、周毓英、叶灵凤、柯仲平；潘汉年那天恰好外出，得以幸免。所以大家写纪念文章时，潘汉年只好准备写一篇《狱外五日记》。当时在广告已经刊出了题目，结果写出的却是一篇《还是吸烟》，登在《洪水》周年增刊号上。他说：“那时小伙计们进监狱是怎样一幕滑稽的戏，在监狱之外蠢动一阵的我，又是怎样一幕‘莫名其祖宗’的客串！现在时过境迁，当时的痕迹烟消云散似的，没有一丝半痕留在我的心底了。……进监狱的小伙计柯仲平、周毓英，早就离开上海，各自去飘流了，被裁的小伙计如我，还有写这段‘出版部光荣史’之一页的必要吗？哈哈，还是吸烟！”写这篇短文的时间是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日。 　　 　　　　狱中的审判官是个昏庸的老头子，问案直象开玩笑，他责骂“小伙计”们总爱革命，想共产，结果我共你的产，你共他的产，大家只管共产，不去做事，那岂不到头没有什么可共的产了吗？四位被捕的“小伙计”，出狱后各自写了一篇狱中记事，为自己和难友作了狱中素描。比如叶灵凤，你看他：“挨墙跟蹲着把鞋放在膝上，又把纸头贴在鞋底上拿着铅笔写字”；诗人柯仲平看到狱警用藤条打人时，大家真怕他疯了，因为“他坐是坐不住了，他是大踏步地来回走着，突着眼睛，握住拳，如果不是给这列木柱拦隔，他一定早打那狱警去了。” 　　 　　　　叶灵凤写了《狱中五日记》，说的更是坦白：“这次捕去的四人中，有一个便是素来被朋友嘲为享乐王子的我。象我这样的人，也会被人硬归到革命的旗帜下，我真叹息中国现在稳健的诸君恐怕连‘革命’两字的形体尚未见过。”其时叶灵凤正醉心唯美主义王尔德的文学和比亚兹来的黑白画，生活中也迷恋那种情调，有朋友形容他：“有时穿着廉价的三友实业社出品的自由布衣服，蓝雪花纹的大褂，外加上红雪花的马甲，真想冒充王尔德，见了叫人吓一跳。”(见楼适夷《从三德里谈起》)“小伙计”们就有这样浪漫主义的艺术家风度。但，这次入狱也教育了叶灵凤。出狱之后，他感到有—种“消失了对手之抵抗而空漠的悲哀”，反而有了“更坚强的反抗和决心”，甚至准备着二次入狱。这种感情是很真实的。 　　 　　　　潘汉年对于叶灵凤的入狱亦发表了感慨，当时他们正合编《幻洲》，叶的被捕竞延缓了《幻洲》的创刊。潘汉年说明延期的原因时写道：“原定九月十六号出版这本畸形的刊物，不料中途编‘象牙之塔’的灵凤被捉到拘留所里去了！滑稽！他还没有躲进象牙塔里，倒先被拉进十字街头的象牙塔……。”《幻洲》十月才创刊。历史就是这样，意外的曲折，促使了叶灵凤和潘汉年的合作更加巩固了，纵观《幻洲》的整个历史，他们两名“小伙计”一直是互相合作，患难与共的。后来的分手，则是另话。 　　 　　　　被捕的四人中只有柯仲平写的是诗，登在《狂飙》周刊上。最令人叹息的是，近四十年以后，叶灵凤先生自海外来游西安，知道当年的“小伙计”柯仲平在那里，便去看望他，可惜诗人外出，未能如愿。待到叶先生回到香港时，报上忽然登出了诗人不幸病逝的消息。这是六十年代中期的事了。 　　 　　　　一九八三年二月

原文1983年 发表于《相思一片》  浏览：854

设置 修改 撤销 录入时间：2005/1/23 22:4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