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72号馆文选__作品

寒风瑟瑟，黄叶沙沙，秋去冬来，瞬即岁暮，关外已有初雪，关内宦绅巨富，也纷纷预备热气装置，轻裘细毛，任意选拣，和平胜利确确实实落在这批社会尖巅的少数人身上，一想到因为抗战而犹流落在嘉陵江畔的多少“外江”人，以及因为收复而不断向鸭绿江头挺进的关内子弟，不仅是衣单腹饥，还是过去的“出生入死”的战时生涯，和平胜利对他们无关，狂呼“有庆”“无疆”，解决不了他们的饥寒交迫，昔人有诗： 　　 　　 　　流亡满目愁填壑，水旱焦心欲问天！ 　　 　　 　　草野不肥吾貌瘦，强将憔悴弄冰弦。 　　 　　此景此情，正是代表今日流落他乡，欲归不能，胜利无份，和平无关的人们的心境。 　　 　　 　　报载多少文化人、大学教授，以及其他自由职业音，迄今滞留川贵云，生活奇窘，路费无着，眼巴巴望着故乡，进退两难，抗战锣鼓方收场，立刻换上内战场面，际此“雁声寒带夜霜飞”的初冬时候，能不“天涯断肠”？“文化”一向被人尊视为“国魂”，可是“文化人”又是如此“敝屣不如”，文化之乎哉！ 　　 　　 　　事实上，文化人是向来不被重视的，只有当你代表大多数的苦难者，勇于揭穿站在那社会尖巅的少数者的假脸具的时候，他们才明白要照顾你，不能放任你，以至最后收拾你，其目的据说还是为了保存“国魂”，焚书坑儒的发明者，决不承认他是为了消灭“国魂”，文化人也者至今没有改变他们的地位原因在此。 　　 　　 　　文化人自古以来轻易流于“自怨自艾”，所谓“自我的悲哀”，是有理由的，但当他超出“个人”“自我”的范畴，而勇于面对社会尖巅的少数人作搏斗时，他已经不用“自怨自艾”，而有的是一股子“热”与“力”，既不自怜，更不需要求人可怜，这就是所以引人照顾你，收拾你的道理所在，秦代的“儒”被“坑”，现在的闻一多吃子弹，正因为他们已经走出了“自怜”“乞怜”的小圈子，于是被忠实于“国魂”之道的血手所“照顾”而“收拾”了。 　　 　　 　　古之文人因为“自怨自艾”并未乞怜于人，而终于被人可怜，受到相当照顾，也是有的，不过为数有限。据传清代文人徐荔村流落如皋为客，于岁暮寄内诗云： 　　 　　 　　双手空空岁又阙， 　　 　　 　　西风心与鼻俱酸， 　　 　　 　　依人自笑冯欢老， 　　 　　 　　作客谁怜范叔寒？ 　　 　　 　　写到家书千点泪， 　　 　　 　　算来归计十分难， 　　 　　 　　此身只当从军死， 　　 　　 　　累尔青鸾镜影单！ 　　 　　 　　此诗偶被校官陶学博夫人顾氏所见，当时有人在笔记上这样写的：“（顾夫人）读之泪下，谓学博曰：‘邑有斯人，可令其流落不归耶？盍为谋焉？’于是夫人自典簪珥为倡，同学诸生闻之，亦醵金以赠，俾其早归，事传远近。” 　　 　　 　　非常明白，徐荔村得到夫人的“照顾”，是由于顾夫人的“爱才”，或者说“同情”，怜悯，俱无不可，同乡之谊也是原因之一。这种“照顾”究竟为“妇人之见”，何况天下的顾夫人也不多，滞留在扬子江上游的现代徐荔村也不少，到底有几个顾夫人呢？好在顾夫人之有无，这与“文化”无关，因此文化人今天假使愿意被照顾，我看只有闻一多被“收拾”的待遇，究竟这不是可以提倡的事，而今之顾夫人又不多，怎么办呢？高叫：“此身只当从军死”，究竟抵不住寒风砭骨，也安慰不了妻离子散，呜呼，文化人。 　　 　　 　　1946年11月9日上海《联合日报晚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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